身在塵世,誰的生命都擁有或濃或淡的舌尖上的鄉(xiāng)愁,誰的心中都座落著如真似幻的遠方的家。鄉(xiāng)愁和家,永遠是緣于生命個體最本真的情感映像和生活畫卷,總是以輪回的方式,微妙地凸顯在長長短短、平平仄仄的人生旅途上。
詩經(jīng)故里、魚藕之鄉(xiāng)、三湖連江,水色嘉魚,恰是這樣一個足以牽動鄉(xiāng)愁別戀、勾起人生念想的美麗去處。在遼闊廣袤的中國版圖上,波光瀲滟的嘉魚,情思蕩漾的嘉魚,舌尖上守望的嘉魚,詩經(jīng)里游弋的嘉魚,一旦置身其中,便教人不能忘懷,它原本就是滿溢詩情畫意、氤氳鄉(xiāng)愁情懷的家園藍本??!
置身這一方水土,置身天高地闊的人間沃野,恍然間,脫穎成一只隨群高飛的大雁,展翅在晴空麗日中,藍天白云下,無論是“南飛”還是“北歸”,總有錦繡連綿的塵世美麗在翅翼下如潮涌動。推波涌浪的果蔬,浩闊蒼茫的湖地,碧藍人心的湖泊,鋪展著平曠闊野的富庶美麗;更有美不勝收的地域風(fēng)情、人文景觀——二喬公園、詩經(jīng)三島、金色年華、光年城堡……舒張著可圈可點的地域靈性,天地風(fēng)流。
在一個叫新街的地方斂息,有如一株詩經(jīng)里的植物,快意地抵達,靜靜地浸潤在暖暖的秋陽里。秋天的果香蔬綠,湖地蒼荷,在陣陣秋風(fēng)的照拂下,伴隨熟識的鄉(xiāng)土氣息,就那么颯颯有聲、浮光躍金、篤篤實實地在眼前鋪陳開來。
躍人眼簾的,是大片大片已然穿越了夏日繁茂,抖落了夏日盛裝,在秋冬肅殺里枯黃衰敗的蒼荷,一支、兩支、三四支……十萬支、百萬支、千萬支……荷葉雖敗,莖桿雖折,但一橫一豎,都是性格;一撇一捺,都是風(fēng)情。橫豎撇捺間,起起落落里,流瀉著靈動多姿、變幻莫測的筆墨氣韻,勾勒出大氣磅礴、妙趣天成的田園蜃景。
倏地就想起了黛玉,那個獨愛李義山筆墨,要“留得枯荷聽雨聲”的黛玉。是她,用心聽出了枯荷的韻律;是她,讓枯荷閃現(xiàn)出別樣的生機;是她,縱然有模糊、凄艷、迷離的心境,也能就著“枯荷”聽雨,聽見悠揚有致、唯愛唯美的生命樂曲。
溯時間之流而上,夏季的湖地,野荷的情態(tài)在想象中翻卷、紛飛。碧葉映著碧水,綠海連著藍天,那是怎樣一種明快通達、酣暢淋漓的情景?這殷實的湖地海洋,紅荷間白荷,或羞澀含苞,或悄然吐蕊,或快意綻放,或竟相爭艷。這寬弘的水域田疇,荷葉田田,荷花點點,晨露滾珠,魚蝦成群,
清風(fēng)吹送,氣象萬千。這浩森壯闊、蔥蔥郁郁的人間仙境啊,足以教人一千次一萬次沉醉其中,沉溺其中!而這沉醉后的驚醒,這沉溺后的驚顫,驚起的,又豈止僅僅是屬于李清照的一灘撲騰而去的鷗鷺?
一望無垠的湖地夏荷,如果是在夏日夜色里,該是怎樣的情形?我想,如果有月色,淡淡地照著,一定有人影綽約,葉影挪移,花影搖動。也一定會有薄薄的青霧在荷葉與荷花間柔柔曼曼地浮起,那些相親相愛的人呢,會心手相牽,來到這田田荷葉間,采花弄蓮,吮露含香,情動于衷,喃喃有情,竊竊私語。正應(yīng)了“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的詩意。如果沒有月色呢,或者就窩在農(nóng)家小屋里,打開南窗,看遠方山巒那一道黑色的閃電如何閃躲騰挪,卻無聲無息;或者在燈光下溫情相擁,一味而一往情深地吸一鼻子荷葉與荷花的清香,一味而一往情深地沉醉沉溺在愛和美的懷抱之中。
時光,一刻不停地流瀉。眼前,這成片成片的蒼荷,這蕭瑟秋風(fēng)里不枝不蔓地鋪展的蒼荷,雖然卸下了生命的艷裝,卻有了繁復(fù)后別樣的繁復(fù),也有了宜詩宜畫,宜曲宜歌的別樣美麗。誰說不是呢,這湖地闊野望不到邊際的荷藕田疇,就算是帶著秋冬的肅殺,也肅殺得意趣橫生,氣象萬千,你儂我儂,詩情滿懷。這樣的鋪天蓋地,這樣的轟轟烈烈,這樣的生命演繹,這樣的無我忘我,分明是因為從一種盛典抵達了另一種盛典呀!
水面上的謝幕,意味著淤泥中的成熟。那“粉、糯、粘、香”的野藕,它們睡在湖地深厚肥沃的淤泥里,做著細細長長、情絲纏綿、節(jié)氣相通的秋冬之夢,等待挖藕人如期而來。這湖地野藕,一當(dāng)葉敗莖枯,便蔓延出野藕燉排骨的熱騰騰的吊鍋味道。而粉藕成渣,湯汁如墨,又蔓延出圍坐而食的生活情致,那種躍上舌尖的香鮮之味,那種有情有愛的煙火氛圍,締結(jié)著無法忘懷的人生記憶。更值得一提的是,可人藥的野藕,磨成粉則能消食止瀉,開胃清熱,生津養(yǎng)性,是上好的流質(zhì)食品和滋補佳珍。
所謂“朱筆點天文,玉管通地理”,這玉管,是野藕無疑。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野藕一般藏在淤泥下半米深處,每次挖藕,挖藕人都得在齊腰深的泥水中試探著行走,十分吃力。在嘉魚,人工挖藕已有2000多年歷史,據(jù)史傳記載,1800多年前赤壁之戰(zhàn)時,吳軍水師駐扎于嘉魚境內(nèi)西梁湖、龜山湖一帶操練,以魚鴨為葷,以蓮藕為素,將身體養(yǎng)得強壯健碩,從而打敗了曹操大軍。公元253年,魯肅四子魯乾貞看到斧頭湖畔荷花似錦,野禽成群,魚類豐盛,便攜三位母親及妻趙氏,倆兒子魯崇義、魯崇邦,遷居嘉魚凈保里鵝塘。在這里,他們捕魚挖藕,自給自足,繁衍生息,其樂融融。
說到挖藕,最原始的挖藕方式既要有氣力還得講技巧,沒掌握技巧的人,會將藕挖斷或挖破皮,出現(xiàn)灌泥的情狀,出泥的野藕也就很難賣出好價錢。好在,現(xiàn)如今,挖藕人使用的是沖擊水槍,以水槍沖散淤泥,將藕挖斷或挖破皮的情況也就少見了。
挖藕人說來就來,他們劃著泵機小船,??吭谝粋€適宜的地方,而后裹著笨拙厚重的輪胎衣,挾帶著沖擊水槍滑人了水中,泡在了秋冬冷冽的泥水里,摸索著,探尋著,搖動著,抽拉著,將長長短短的野藕一根一根地弄出水面。水太冷,他們就在口齒間含塊姜驅(qū)寒,堅持勞作。直到累了、乏了、無力為繼了,最后才會在女人的幫助下將飄在水面的野藕一一攏堆裝船。目睹挖藕的全過程,我發(fā)現(xiàn),世間每一道可以端上餐桌的美味都是如此來之不易。怪不得湖地有“男兒不離姜,女兒不離藕”一說。
據(jù)說,挖藕人挖藕,興起時,會喊幾嗓子湖歌號子,但那天在新街鄉(xiāng)野,在湖地深處,我目睹了挖藕人勞作的全過程,卻無緣聞聽到洞天徹地的湖歌號子,不由得著著實實生出了幾分遺憾。
湖地荷藕不是孤立的,它是湖地立體畫的一脈,連系著立足于這方水土的種植業(yè)、養(yǎng)殖業(yè)、觀光旅游業(yè)……我想,只要善于延拓,勇于嘗試,就算是農(nóng)民,也能在家門口潑墨鋪彩,干出一番不可小覷的事業(yè)來。
湖地野趣,荷藕成畫。這幅畫,是自然的饋贈,也是明明白白的國家地理標(biāo)識,它充盈著朝氣蓬勃的生命活力,蘊含著熱烈美好的生活向往;這幅畫,真切實在地懸掛在一方地域一方人不離不棄、地老天荒的情感世界里;這幅畫,生生世世,流轉(zhuǎn)刷新,代代傳承,綿延不絕。
程應(yīng)峰,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讀者》等刊簽約作家。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