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英
中學的時候,我念的是一所要求全體學生住校的私立女子中學。那是我首度離開祖父母家,展開所謂的“團體生活”。出人意料地,對于團體生活,我一點也沒有不適應感。
倒不是我喜歡團體生活或與人相處,而是我除了不怕獨處,更有在團體中保持身心獨立的技能。玩耍這些事,我自有辦法解決。就算待在家里,我的心也能天南地北到處遨游。我希望保有說走就走的自由與自主,但這并不表示我無法忍受拘束。
說到這里,連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矛盾的人。但,沒錯,我就是這樣。因為對生命的好奇,我喜歡自由自在,但依然結(jié)婚,現(xiàn)在則等著生子,步入為人母的歷程。也許我的人生還會繼續(xù)這樣矛盾下去吧!
住校最大的考驗就是4個同學共用一間寢室,可怕的是,對于誰曾跟我同寢室,現(xiàn)在回想起來竟然很模糊。每天回到寢室都已精疲力竭,也許只是寒暄幾句,就上床睡覺了。隔天起床,又是行禮如儀的一天。住校期間,大部分時間我都一個人偷聽音樂或是讀課外書籍,還因此被記過處分。但我就是忍不住在群體生活里,偷一點自我的空間。
很多年以后,在路上遇到某些人語氣熱絡地說:“我是你某某時代的同學?!蔽叶几械椒浅CH慌c抱歉,因為我得努力在腦子里尋找對他的印象。也許我的心思始終都只跟自己在一起。用一句大家常說的話,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啊,這個時期勉強可以稱為“在人群中獨處”吧!
總有人問我“奶茶,為什么你不像某某某,去做一些某某事”之類的問題。我總是忍不住地反問:“我為什么要變成誰誰誰,去做那些事呢?”
當然,他們這么說的時候,通常是對我有所期許,覺得我該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人做某些事需要理由,如果找不到理由,也許就不需要去做了吧!我給自己找了借口。
也有人問“你這樣被寵溺,怎么沒變壞”之類的蠢問題。為什么被寵愛,就一定會變壞呢?人會變壞(或做些有悖于所謂“常規(guī)”的事),經(jīng)常是因為對某些事物有需求。比方說,夜店,大部分家長都不讓孩子去,但我從不想偷溜去夜店,所以就沒這個問題。
也可能,有些人想偷偷談戀愛,不讓長輩知道,但在我們家是可以光明正大交男朋友的,我每次交男朋友都會告訴祖母,然后,祖母總是笑笑說:“交男朋友很好啊!帶回家里吃飯嘛!”所以,我也沒偷偷戀愛的必要。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祖父母給我的教育重點,并非考試要考幾分,或是要如何做事之類的具體要求,他們給予我很大的自由,但也清楚地告訴我,哪些事不能做,或是哪些事該怎么做,換句話來說,他們在意的是規(guī)矩、是教養(yǎng)。
在規(guī)矩的范圍內(nèi),我可以自由地過自己的生活,就算在人群中,也可以安安靜靜、人畜無害地獨處——如此,我又何必無故逼自己逃亡?
我經(jīng)常問朋友們一個問題:你會一個人去旅行嗎?我也常常用這個問題來分析、觀察我的朋友。有些人從沒試過一個人的旅行,有些人很少有機會一個人去旅行,有些人則認為一個人的旅行是不必要的,甚至有些人覺得一個人旅行很無聊、沒意思。但對我來說,一個人的旅行,不但必要,而且真的是一種完美的旅行方式。
我第一次一個人的旅行在十六歲。當時祖母打算讓我高中畢業(yè)后去美國念大學,為了讓我先看看是否喜歡那個環(huán)境,她為我安排了一趟美國之旅。剛好姑姑在洛杉磯,祖母就讓我自己安排行程。
我打電話給熟識的旅行社訂了機票,當時,旅行社的工作人員告訴我:華航推出一個精致旅游自由行的行程,從臺北到洛杉磯,中間會在夏威夷停留三天。我沒多想就訂了,訂完之后才跟祖母講,她也沒有阻止我。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點,我還去燙了頭發(fā),準備了一副墨鏡?,F(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的發(fā)型活脫脫就是櫻桃小丸子的媽媽。
就這樣,我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
那還是一個信用卡不普及的時代,我只好帶現(xiàn)金上路。抵達夏威夷的第一個晚上,我有點緊張,畢竟當年只有十六歲,身上帶了一筆錢,擔心晚上有人來搶錢,所以臨睡前,搬了把椅子擋住大門,把現(xiàn)金放在枕頭下。盡管看似很擔心,但沒過幾分鐘,我就呼呼睡去,一覺到天亮。
隔天,我自己報名去浮潛,潛進水底看見五彩繽紛的熱帶魚在身邊游來游去,心里不斷大喊:一個人的旅行真的太棒了!我可以點自己喜歡吃的菜,開開心心地在餐館吃飯,一點也不覺得孤單。
某天晚上,我還誤打誤撞地跑到飯店里的酒吧喝酒。當時不像現(xiàn)在,可以拍張照片在臉書上分享心情,我只能一個人享受那種冒險的心情。
就像突然學會騎腳踏車的快感般,從此我迷戀上一個人的旅行。一直到現(xiàn)在。
(阿建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我敢在你懷里孤獨》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