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兒童文學的藝術版圖上,廣西兒童文學或許并不耀眼,但曾經深深影響過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一代孩子精神生活的廣西童話——蕭甘牛的《一幅壯錦》《燈花》、韋其麟的《百鳥衣》《尋找太陽的母親》,還有風靡天下的歌劇《劉三姐》等,總是讓人難以忘懷。作為五六十年代長大的我來說,廣西文學一直有一種神秘而瑰麗的東西吸引著我。
2017年11月,我有機會去廣西河池學院參加“全國兒童文學教育年會”。河池學院位于桂西北河池市宜州區(qū),宜州是歌仙劉三姐的故鄉(xiāng),城中心矗立著“三姐故里,歌海宜州”的大型雕塑,因而一到宜州,到處都有劉三姐的身影。會議的第一天晚上,“河池學院劉三姐大學生藝術團”在校藝術樓劇場上演了一場絕對專業(yè)水準的“大型彩調歌舞劇《劉三姐》匯報演出”,一千多座的階梯劇場座無虛席,學生們如同過節(jié)般興奮。全劇編、導、演以及樂隊、燈光、音響、舞美設計,均由學院師生承擔。如此精湛、專業(yè)的演出,使來自全國各地高校的與會教師贊不絕口,也使我們對劉三姐故鄉(xiāng)的教育與文化刮目相看。
會后,我們幾位北京教師還一起坐游船沿著龍江河、下枧河,進行了難忘的“唱著山歌等你來”的劉三姐山歌之旅。當我們登上下枧河畔的流花寨,在劉三姐故里景區(qū)體驗原汁原味的壯族山歌對唱、賽歌、竹竿舞時,廣西民歌的純樸、悠揚、婉麗使我們沉醉其中?!案柘杀臼菈鸭遗?,故居乃是農家屋”,這樣的山水,這樣的民俗文化,自然會產生《一幅壯錦》《百鳥衣》,產生歌海中的童謠童話,產生廣西特色的兒童文學。
鄧琴是廣西南丹人,畢業(yè)于宜山師范學校(今河池學院)與廣西教育學院,現(xiàn)在是河池學院教師教育學院院長,2013年曾來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做了一年兒童文學研究的高級訪問學者,因而兒童文學與教師教育是她主攻的專業(yè)與執(zhí)教的中心學科。會議期間,她告訴我正在承擔省級社科研究項目“地域民族視閾下的廣西兒童文學研究”,并就課題的論題內容、研究方法等進行了交流?,F(xiàn)在,鄧琴終于順利完成了課題項目,將二十萬字的書稿《廣西兒童文學探論》電郵給我,要我為她的第一部論著作序。我由衷地為鄧琴高興,為廣西兒童文學的發(fā)展點贊。
鄧琴的這部《廣西兒童文學探論》(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具有多方面的學術價值與現(xiàn)實意義,我想集中談談兩點。
首先是對于廣西兒童文學、廣西地域文化研究的意義。毫無疑義,《廣西兒童文學探論》的出版是廣西地域兒童文學研究的突破性成果,廣西兒童文學無“史”的空白終于由鄧琴的努力而填補。
嚴家炎在其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區(qū)域文化叢書·總序》中認為:“對于20世紀中國文學來說,區(qū)域文化產生了有時隱蔽、有時顯著然而總體上卻非常深刻的影響,不僅影響了作家的性格氣質、審美情趣、藝術思維方式和作品的人生內容、藝術風格、表現(xiàn)手法,而且還孕育出了一些特定的文學流派和作家群體?!眹兰已讓Φ赜蛭幕c文學發(fā)展關系所做的這一論述是很有啟發(fā)意義的。
鄧琴的這部論著正是緊扣區(qū)域文化對作家的性格氣質、審美情趣、藝術思維方式和作品的人生內容、藝術風格、表現(xiàn)手法的影響入手,從地域民族文化、民族民間文學、生態(tài)文化、鄉(xiāng)土情結與客家文化等多個維度,全方位探討、梳理了當代廣西兒童文學的發(fā)展歷程、代表性作家作品、藝術特色與審美追求,同時,將時代變革大潮的主線貫穿其中,很有力度地揭示出了廣西兒童文學在中國兒童文學的藝術版圖中的獨特性與獨創(chuàng)性、民族性與多元性、邊緣性與開放性、融合性與變異性,將廣西兒童文學如同“壯錦”般豐富多彩、“百鳥衣”般神奇幻化的藝術畫卷徐徐展現(xiàn)在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的長廊里。
鄧琴的研究站在整個廣西文化源流與變革的高度,提出廣西地域文化多元并存的格局,具體來看,桂東北文化帶受中原和荊楚文化影響較深,桂東南文化帶受嶺南文化影響較深,桂西南文化帶受駱越西甌文化影響較深,桂中和桂西北文化帶處于外來文化和土著文化的交會處。還有紅水河流域的銅鼓山歌文化、北部灣區(qū)域的海洋文化、各民族地區(qū)和民族自治縣的少數(shù)民族文化等。廣西地域文化經過數(shù)千年的傳承和演變,形成了多種多樣的顯性特征,并且分別有其獨特的表現(xiàn)形式和精神內涵并帶有濃郁的民族色彩。鄧琴的這種看法是符合實際的,也是很有見地的,廣西兒童文學正是以多色調的廣西地域文化為基礎發(fā)展形成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廣西兒童文學突出體現(xiàn)在蕭甘牛、莎紅、韋其麟、肖丁山、杉松、莫克、李春鮮、柳林、談慶麟等人的創(chuàng)作實踐和成績中。70年代進入改革開放的歷史新時期,尤其是新世紀以來,廣西涌現(xiàn)出一批新生代兒童文學作家,這有海代泉、常海軍、王勇英、陸剛夫、陳麗虹、盤曉昱、林玉椿、夏商周、李一魚、郭麗莎、磨金梅、黃蓉蓉、廖曉威等人。廣西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隊伍正在進一步壯大,第一流的作品已經走在全國兒童文學的前沿,這是令人欣喜的。
文學是時代的鏡子,也是民族精神與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和媒介。鄧琴的研究十分注重廣西兒童文學作家作品的獨特性與創(chuàng)造性,試圖呈現(xiàn)出兒童文學的廣西版本與嶺南彩調。如在論述蕭甘牛、韋其麟、海代泉等人的童話時,著重探討壯族民間文化、文學對他們的影響。“蕭甘牛的作品,幾乎都是取材于民間文學,以少數(shù)民族生活、斗爭為主題,以民間文學為素材進行改編創(chuàng)作的。在蕭甘牛大量的文學作品中,從人物設計,情節(jié)展開到語言敘述,謀篇布局,那字里行間深深地滲透著一股十足的‘民間文學味,其作品以其獨特的風格閃射出綺麗的光彩,富有濃郁的民族氣息和民族風格。”而在論述新世紀“文學桂軍”代表性兒童文學作家王勇英的兒童小說時,則將批評注重于社會性與文化性上:王勇英從最初寫作校園文學時的跟風市場以及模仿,到重新尋找自己的南方的民族的文學根脈,將鄉(xiāng)土情結與客家文化和童年視角注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將廣西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生活方式和文化背景,融入書寫南國鄉(xiāng)土童年故事,回歸兒童文學本質,從而成就了獨特的鄉(xiāng)土童年的廣西敘事,為當代兒童小說的創(chuàng)作添加了不一樣的藝術元素。這種從文學創(chuàng)作實際出發(fā),切己體察,提煉涵養(yǎng),實事求是而又飽含批評主體見識的評論,是《廣西兒童文學探論》的重要特色,而鄧琴也以其文學批評的方式書寫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廣西兒童文學發(fā)展史。
下面,我想再展開談談《廣西兒童文學探論》對于新時代兒童文學教育尤其是地方高校兒童文學課程建設的現(xiàn)實意義,自然這也涉及廣西高校兒童文學的學科建設。
讓我深感欣慰也是我所期待的是,鄧琴在這部論著中專門列了一章既有理論觀念又有實踐應用價值的《廣西地方高校兒童文學的學科建設探討》。由于鄧琴曾在北師大做過一年高訪學者,與北京高校以及北京兒童文學界等多有接觸,并參與了北師大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的多項學術活動,因而使她眼界開闊,立意高遠,站在全國兒童文學學科建設現(xiàn)狀與發(fā)展的高度來提出問題、思考問題,這就使本書對此問題的討論不再局限于廣西而有了普遍性意義。
鄧琴首先敏銳地提出了提高高校兒童文學的學科地位的必要性與緊迫性,認為教育部亟須及時調整《授予博士、碩士學位的學科、專業(yè)目錄》,將“兒童文學”列為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下面的二級學科。同時應加強兒童文學師資培養(yǎng),打造一支素質過硬,業(yè)務精湛的教師團隊;加強“兒童文學”課程體系的建設,構建鮮活的課堂教學模式,提高教學水平和效果;充分發(fā)揮高校的學科引領作用,以教師培訓為載體,提高廣大中小學語文教師的兒童文學素養(yǎng)。這些觀點都是符合當今高校兒童文學的學科實際與現(xiàn)實困境的,但如何實現(xiàn),還是任重道遠。
難能可貴的是,鄧琴根據(jù)她長期在教育一線從事兒童文學與教師教育的豐富實踐與經驗,就加強地方高校兒童文學學科建設,尤其是基于應用型人才培養(yǎng)的地方高校兒童文學課程改革的構想,提出了十分具有建設性與可操作性的見解:加強兒童文學課程建設不但是實現(xiàn)應用型人才培養(yǎng)目標的需要,也是凸顯專業(yè)特色的需要,教師專業(yè)化發(fā)展的需要。
鄧琴的下列一段文字實在是寫得太好了,我愿抄錄下來與大家分享:“兒童文學是地方高校小學教育專業(yè)語文方向、學前教育專業(yè)的一門重要的專業(yè)必修課,課程建設與實施的質量如何,關系著師范生走上工作崗位后在教學實踐中的能力與水平。兒童文學作品是中小學語文教育和幼兒園教育的重要課程資源,兒童文學以其獨有的美學特質對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們進行著語言教育、人性教育、審美教育、情感教育乃至文化知識教育。對兒童文學相關基礎理論知識的儲備和組織兒童文學教學活動的能力的要求對師范生能否勝任中小學語文、幼兒園語言文學活動的教學提出了嚴峻的挑戰(zhàn),對兒童文學素養(yǎng)和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有效的兒童文學教學,實際上是為師范生日后的教學實踐活動打下堅實的基礎,為他們在未來的教學生涯中能夠得心應手地對學生進行兒童文學的閱讀指導和文學熏陶作好必要的準備。因此先天就具有師范教育性質的兒童文學,非常有必要得到進一步的重視,投入規(guī)模性建設,使之成為高師學生知識結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這是基礎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迫切需要,也是小學教育專業(yè)語文方向、學前教育專業(yè)建設發(fā)展的迫切需要?!?/p>
2017年11月,我在參加河池學院會議期間,對鄧琴所在的河池學院教師教育學院大力加強師范生兒童文學素養(yǎng)與能力培養(yǎng)的做法以及鄧琴在大會上的經驗介紹留下深刻印象,我在會議筆記本上寫下了如下文字:“來河池學院參加兒童文學教學年會,深感兒童文學學科之根,只有深扎于初等教學(培養(yǎng)小學教師)、學前教學(培養(yǎng)幼兒教師)之中,才能蓬勃生長。當一茬茬初教、幼教畢業(yè)的學生成為小學、幼兒園教師,兒童文學才能真正走進億萬孩子的精神世界。因而余費心費力,配合首都師范大學初教學院,已連續(xù)舉辦了七屆年會,將兒童文學的理念推廣到全國多地(已先后在北京、三亞、杭州、長沙、昆明、吉林市、呼林貝爾召開了七屆年會與理事會),惠及承辦方所在地的千百位一線教師,余心欣然。又,鄧琴于2013年來北師大從余做訪問學者一年,今見鄧琴已將兒童文學之樹移植于廣西,且已大見成效。今次會議來自廣西(主要是桂西北河池地區(qū))的一線教師多達一百多人,有的學校一下子就派出十多位,這對他們無疑是一次大開眼界的兒童文學普及,對于偏遠的桂西北來之不易。鄧琴的奉獻能干,將使廣西的兒童文學學科建設開出新境。”
我想起那次“全國兒童文學教育年會”開幕式上,首都師范大學初教學院院長王智秋教授代表主辦方所做的非常專業(yè)的致辭,印象頗深,至今難忘。她認為小學教師教育專業(yè)的出發(fā)點與歸宿點都是為了促進兒童的發(fā)展,因而所設置的課程必須圍繞兒童進行。本此目標,首都師范大學初教學院所開的專業(yè)課,從兒童德育、生命教育、健康教育直到兒童文學,都是以兒童為中心,尤其是兒童文學更是小學教師教育專業(yè)的重中之重。由王智秋、鄧琴等院長對兒童文學的重視,不由使我聯(lián)想到前不久曾去過的國內某所高校的師范學院——同樣也是培養(yǎng)小教、幼教師資——居然極端藐視兒童文學、兒童語言類課程,將其完全邊緣化,使相關教師處于“待業(yè)”的窘境;與此同時,卻開設了一大堆對學生而言是空而又空的教育史、教育統(tǒng)計、比較教育等課程。本科生大四時,學生們去小學校實習,大多不受歡迎,原因是“素質差”。由此足見師范學院的領導是否是明白人,是否真懂專業(yè)、講專業(yè)話、做專業(yè)事實在是太重要了,中國的師范院校小學教師專業(yè)、幼兒教師專業(yè)的兒童文學學科建設實在是太必要了。
還是鄧琴說得好:“兒童文學素養(yǎng)是中小學、幼兒園教師與師范生的一種重要職業(yè)素養(yǎng),具體內容包括厚實的兒童文學理論功底和研究精神,廣闊的兒童文學視野,較強的策劃組織兒童文學閱讀活動、創(chuàng)作活動以及表演活動的能力。隨著兒童文學在兒童精神成長和人格形成中的重要作用日益彰顯,教師的兒童文學素養(yǎng)問題,也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與重視,在一定程度上已成了衡量教師專業(yè)化水平的一個重要標準。從某種意義來說,教師的兒童文學素養(yǎng)的高低,是當下基礎教育課程改革成敗的關鍵,全面提升小學教育專業(yè)語文方向、學前教育專業(yè)學生的兒童文學素養(yǎng)也就成為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內容?!蔽疫€想再續(xù)上一句:各地高師的小學教師專業(yè)、幼兒教師專業(yè)如真能這樣做,那將是中國孩子的福音,中國教育的希望。
祝賀鄧琴《廣西兒童文學探論》的出版,祝賀廣西兒童文學的新發(fā)展、新作為!■
(王泉根,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