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亞

圖1 南唐 銀鑲琥珀雙蝶釵

首飾，隨著人類文明進程更迭而發(fā)展，在每個時期，人類對于美的標準都會有所不同，所謂燕瘦環(huán)肥，各有其美，首飾的發(fā)展變化映射了人類審美特征的轉變，同時也是時代社會面貌與文化氛圍的真實寫照。金銀首飾作為財富與藝術的結合，它的興盛衰落更是反映了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時代特征。發(fā)飾，中國古代首飾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豐富的發(fā)飾種類體現(xiàn)了獨特的設計和具有時代性的精湛工藝，在中國首飾發(fā)展史上占據(jù)舉足輕重的地位。

唐朝，一個絢爛至極、氣象萬千的時代，強盛的國力為金銀器制造提供了契機，因此金銀首飾的發(fā)展進入了繁盛期，雍容華貴、熠熠生輝的金銀首飾已經(jīng)成為這個朝代獨特的標志，久負盛名。國富民強、文化繁榮的時代背景賦予了唐人足夠的民族自信，大氣張揚的金銀首飾無不透露出唐人骨血中的那份不羈與傲氣。五代十國，唐宋變革期的過渡時期，具有重要的承前啟后的歷史地位。南唐，五代十國時期的一個小國，幅員遼闊，地處吳越之地，跨安徽、江蘇、江西、福建等省的一部分，南唐經(jīng)濟文化繁榮，科技進步，對外開放程度高，是五代十國時期最發(fā)達的區(qū)域，安徽合肥這一時期處于南唐的統(tǒng)治。南唐的金銀首飾延續(xù)了唐代的風格及工藝特征，造型別致、風格獨特、紋樣豐富、工藝精湛。

1956年，安徽省合肥市西郊發(fā)掘清理出一座南唐時期磚室墓，在該墓的清理過程中，出土了一塊墨書木板買地券，從上面了解到該墓為南唐保大四年（946）紀年墓，保大是五代十國時期南唐中主李年號，保大四年為南唐建國后九年，正值國力最強盛的時期。該墓墓主姓湯，是一位五品官員的母親或夫人，從墓葬中出土的遺物品類多樣，有陶瓷器、銅鐵器、金銀、玉器、漆器等，因其為一座貴婦墓，所以墓中不乏具有南唐代表性的女性金銀首飾，其中就有金銀鑲玉步搖3件，銀釵3件，銀耳扒1件、銀鐲1對、銀耳挖1件。

本文精選了3件南唐紀年墓出土的金銀首飾介紹，以饗讀者。

南唐 銀鑲琥珀雙蝶釵（圖1）

通長27厘米，呈扁條狀，分為兩股。蝴蝶整體輪廓用極細的銀絲編織而成，蝶翅的邊緣均簇擁一圈用銀絲卷成的銀珠，此外密內(nèi)疏的立體設計更襯托出蝴蝶冉冉欲飛之狀，靈動自然之氣。后由彈簧，一端系于蝶身，一端系于釵梁固定，雙蝶便輕輕挑起，姿態(tài)各有不同。根根纖細的銀絲正如此幻化為翩翩蝴蝶，栩栩如生，觸動心弦。蝶身各又鑲嵌琥珀三塊，清瑩秀徹的琥珀點綴其中，用輕柔溫暖的色彩打破了沉寂，更添了一份精致，仿佛就如朵朵盛開在蝶旁的鮮花，正呈現(xiàn)出那一句“花若盛開，蝴蝶自來”之境。

唐五代時期，婦女流行高髻，插梳之風也隨之盛行，自此金銀簪釵此類發(fā)飾進入了繁盛期。絢麗多彩的時代背景，以及外來文化和傳統(tǒng)文化不斷地交流融合，更是激發(fā)了人們的創(chuàng)意，造就了獨樹一幟的首飾風格，不僅帶給人們視覺上的享受，同時還具有藝術欣賞價值。

“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發(fā)釵，《釋名·釋首飾》定義其為“釵，叉也，象叉之形，因名之也”，古代婦女佩戴的一種首飾，基本形制是上端為連在一起的釵頭，下端為分作兩股的釵股，有的一股長一股短，釵股插于發(fā)中，釵頭留于發(fā)外，主要起裝飾作用。發(fā)釵的使用追溯已久，春秋時期已出現(xiàn)了骨釵；漢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釵成為了女子最常用的首飾，材質(zhì)有骨、銅及金銀制品等，多為光素無紋。后至隋朝，又出現(xiàn)了玉釵，或?qū)⒂衽c金銀組合制成的釵，并且作出各種裝飾的釵。唐代，發(fā)釵材質(zhì)更為豐富，金銀釵的裝點越發(fā)精妙，一改前期的古樸之風，華美與典雅并存，最具唐代特色創(chuàng)新的當屬鈿頭釵，將釵與翠鈿金鈿結合，釵梁頂端裝墜花鈿；盛唐以后，自中晚唐直到五代十國，開始流行花釵，花釵完全是唐代新風，釵首花飾類似于鬢花，圖案精致美觀，工藝精美，將花釵制成金鑲玉、銀鑲玉也成為當時的一種風尚?；ㄢO整體形態(tài)錘成型，器形外輪廓各具形態(tài)，差異性大，然后通過編織、塹刻或鏤空之工藝制作紋樣，紋樣也不盡相同，包括蔓草紋、蝴蝶紋、蓮葉紋、菊花紋、牡丹花紋、鳳紋、鴛鴦紋、魚紋及幾何紋樣等，造型圓滿，神韻逼真。種類繁多的紋樣更加生活化，極富生活情趣，既滿足了人們的審美需求，展現(xiàn)了精良的制作工藝，也折射出當時開放的社會精神面貌、思想觀念等社會現(xiàn)象?；ㄢO的插戴方法頗為多樣，有橫插法、豎插法、斜插法?；ㄢO的佩戴者以皇宮貴族為主，作為身份地位的象征，花釵佩戴的多少有嚴苛的制度，規(guī)定自皇后至下級命婦，依照自身等級地位差異，分別佩戴十二株、九株、八株、七株不等，不可逾越制度。禁錮在制度下的唐朝女人內(nèi)心默默地向往著無拘無束的自由，亦正如這支發(fā)釵中在花間漫天飛舞悠閑自在的蝴蝶。

圖2 南唐 蝶戀花銀步搖

圖3 南唐 蝶戀花銀步搖背面（細節(jié)圖）

圖4 南唐 金鑲玉步搖

南唐 蝶戀花銀步搖（圖2）

通長19厘米，釵扁長，主要由銀絲和銀片制成。釵首上卷打造成花卉形，向兩邊蔓伸出四枝彈簧狀花枝（圖3）。上部兩花枝頂端綻放兩朵六瓣銀片花托，銀絲編織而成的蝴蝶立于花托之上，銀絲漫卷成蝶，揮翅起舞花間，正戀一瓣花香。下部兩只蝴蝶收起翅膀休憩枝頭，閑看花開，仿佛枝梢上生出的兩片花葉，玲瓏素靜，淡雅嫣然。兩對蝴蝶，動靜結合，相得益彰，更顯精妙。下部兩只蝴蝶分別連接一墜，墜由兩朵花卉紋上下排列制成，其下分別連三個菱形小銀墜，宛如片片花瓣隨盈盈蓮步灑落。

“步搖金翠玉搔頭，傾國傾城勝莫愁”。步搖，簪或釵上懸系可以搖動的墜飾，隨步而搖動，故名步搖。步搖最初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期，作為王后禮服的配飾；至漢代，《釋名·釋首飾》進一步對步搖進行解釋：“步搖，上有垂珠，步則搖動也?！笨梢姰敃r步搖的一大特征是垂珠，漢代的步搖作為皇宮女子重要飾物，是一種禮儀用品。南北朝時期，步搖更為流行，不僅僅局限在皇宮，貴族婦女也可以佩戴，但它依然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普通平民很少能佩戴。直至唐代，步搖佩戴逐漸廣泛。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工藝的日漸精細，步搖的材質(zhì)更為豐富，有骨質(zhì)、金質(zhì)、銀質(zhì)、玉質(zhì)、珠佩等；步搖的樣式也有了新的變化和發(fā)展，從早期單一的“垂珠”步搖，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xiàn)的花樹步搖和步搖冠，再至隋唐時期又出現(xiàn)了螺旋狀步搖，將細銀絲或細鋼絲制成螺旋狀或彈簧狀連接花葉珠玉，達到搖動的效果。唐代末期，在延續(xù)傳統(tǒng)制作的基礎上，出現(xiàn)了新的制作方法，創(chuàng)造出一種步搖花釵，將步搖與花釵的形式結合，花釵上裝飾吊墜步搖，這類步搖花釵成為我國古代社會后期步搖的主要形制。南唐承唐代遺風，本文介紹的兩件南唐墓步搖均為此類步搖花釵。步搖花釵取材貴重，樣式繁多，造型典雅精致，釵頭大多呈扁平花葉形，綴以鏤空塹刻而出的花卉、鴛鴦、蝴蝶、鳳鳥等，下端垂有流蘇、珠子等飾物。這種步搖花釵有四種佩戴方式：插在發(fā)髻上前端；插在發(fā)髻的側面；插在發(fā)髻的后面；從發(fā)髻頂端往下插。步搖花釵在一步一搖之間將女人的優(yōu)雅大方之態(tài)、風情萬種之韻淋漓盡致的展露。“蝶舞花叢歲花飛，日暮遲遲不思歸。難得有情蝶戀花，花蝶相知春意醉”，這支步搖釵靈動唯美地演繹了一曲蝶戀花，更隱喻了唐朝的女人對美好愛情大膽的追求和向往。

南唐 金鑲玉步搖（圖4）

通長約21厘米，通體鎏金，雙股扁條狀，“翠釵金作股，釵上蝶雙舞”，此步搖正如以上詩詞的實物呈現(xiàn)。釵首雕刻出一朵花卉形狀，用細條金屬棒連接向兩側伸出花卉紋兩枝，花枝分別連接兩片細薄的銀片，滿飾鏤空纏枝梅花紋，中部鑲嵌精琢的玉片（圖5），如此制成一對蝶翼，精妙的將花與蝶融為一體，“花間做夢碧蝴蝶”，“夢為蝴蝶也尋花”。蝶翼之下墜以極細的銀絲纏繞編織而成的花形墜飾，并點綴菱形小銀墜，絲絲縷縷，繁復別致，獨具風韻，稍一挪動步子則隨翼搖動。這支步搖取材貴重，結合了鑲嵌、鏤空、金銀絲編織等復雜高超的制作工藝，極為精美，更凸顯了唐朝女人對雍容華麗之美的追求。

首飾中不論是釵還是步搖，它們的美都離不開栩栩如生的紋樣裝飾，而題材廣泛、造型多樣的紋飾多來自于人們從大自然的饋贈中提煉出的無窮素材，其中蝴蝶紋飾以其豐富多彩的形式和獨特韻味的內(nèi)涵受到世人的青睞和追捧。

許慎《說文解字》曰：“‘蝶’今俗為胡蝶，從蟲平生，蛺蝶也（從蟲夾聲，俗呼蝶）?！焙笥衫顣r珍《本草綱目》更明確地指出：“蝶美于須，蛾美于眉”，“俗呼須為胡，故名胡蝶”，至此“胡蝶”（通蝴蝶）一詞完善。蝴蝶，會飛的花朵，大自然的舞姬，形體色彩斑斕，羽翼精巧，體態(tài)輕盈，身姿優(yōu)美，無時無刻都向大自然呈現(xiàn)出一種美好的生活狀態(tài)。從古至今蝴蝶契合了人們的審美情趣，給予了人們審美愉悅，因此深深地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力。當蝴蝶享受在陽光中，隨風而舞，無拘無束，嬉戲花草之間，沐風而棲，人們從它們那看到了大自然的逍遙自在。“穿花蛺蝶深深見”“蝴蝶花間自在飛”，可見蝴蝶這種自由恬靜正是人們渴望而不可及的，古人托蝶抒懷，表達著對自由的向往；當花叢中輕輕曼舞的蝴蝶總是成雙成對，翼翅緊緊相隨時，人們又將專一的蝴蝶認作了愛情的象征，抒發(fā)了人們對自由愛情的暢想；當蝴蝶與花相依相偎共同譜寫了一曲蝶戀花時，人們感受到了蝶對花的眷戀，花對蝶的依戀，內(nèi)心為這?？菔癄€的愛情而動容，因此借著“蝶戀花”的物語影射出自己對堅不可摧的愛情的憧憬。人們心中因蝴蝶產(chǎn)生的種種意象都代表著人們對蝴蝶經(jīng)久不衰的喜愛之情，更促使了蝴蝶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占據(jù)了獨特的地位。不管是在詩詞歌賦，還是書畫作品，或是器物紋飾等，蝴蝶這個主題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不可或缺。首飾亦是如此，每個時期不乏蝴蝶紋樣裝飾的精品，從新石器時代發(fā)現(xiàn)的大量“蝶形器”，到兩漢時期盛行的模仿蝴蝶的“步搖”，至唐五代時期，蝴蝶紋飾在飾物中的應用更加廣泛。蝴蝶紋樣的使用一般不單獨出現(xiàn)，經(jīng)常與花卉紋、卷草紋、鳳鳥紋等組合出現(xiàn)，營造出各種不同的意境來打造出獨具風格的首飾。最為常見的紋樣組合是蝴蝶與花卉的組合，其設計構思大約是自五代以來繪畫中的花卉草蟲寫生小品作為紋樣裝飾。金銀發(fā)釵的裝飾空間小，有局限性，因此蝴蝶紋飾多設計在釵首，采用錘、塹刻、鏤空、金銀絲編織的工藝制造出立體的形式，凸顯其靈動之美。匠心獨運的技藝將同樣的意象呈現(xiàn)出了不同的意境，賦予了萬種風情?！半p眉卷鐵絲，兩翅暈金碧”，這件步搖的蝶翼造型采用整體夸大的設計，大氣磅礴地營造出破繭成蝶，“玉”火重生的意境，蝴蝶用堅韌逃離作繭自縛的狀態(tài)，重塑夢寐以求的絢麗的翅膀，振翅高飛為了自己的追求義無反顧，既是痛心切骨也甘之如飴，堅強勇敢自由的唐朝女人亦是如此。

合肥南唐紀年墓出土的這3件精美絕倫的金銀首飾，將首飾的造型、紋飾、制作工藝融匯貫通，具有很大的藝術價值、工藝價值和歷史價值，我們在欣賞它們獨具一格的輝煌和成就時，更感受到持久永恒的中國文化魅力。

圖5 紋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