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婷 北京大學心理與認識科學學院
你是否曾經歷過,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時,看到小孩一直在嚎啕大哭?你是什么樣的反應? 你可能會替他感到難受和對他起了憐憫之心,也可能會被吵得心煩意亂,想趕緊離開,甚至想大聲呵斥讓他停止哭鬧不要影響到別人;你可能會想小孩是否哪里不舒服呢?還是發(fā)生了什么?我或許可以幫一下他?……這一系列反應都是共情的一種表現。這種理解和分享他人的感受并對他人的處境做出適當反應的能力(Decety,Bartal,Uzefovsky,& KnafoNoam,2016)被心理學家稱為共情(Empathy)。
共情作為一個抽象的概念,代表著一種復雜的心理現象,在社會上廣泛存在,涉及到個體生活的方方面面。共情既是一種特質,也是一種狀態(tài)。首先,共情作為一種人格特質或者通用性能力,是“感知和理解他人的情緒”、“感受與體驗他人的情緒”并對此作出共鳴的能力和傾向,我們稱為特質共情。就個體而言,是相對穩(wěn)定地存在于不同的情境中,且每個個體之間存在著差異性,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更容易產生共情、更傾向于采取親社會的行為方式。另一方面,共情作為一種狀態(tài),是否被激活、產生何種反應,在其特質共情的基礎上最終取決于當時的情境,我們稱為狀態(tài)共情。關于共情的成分,學者普遍認為,共情中既包含著情緒被自動化喚醒和分享的過程,也包含著感知、推理他人情緒和感受的認知調節(jié)過程 (黃翯青,蘇彥捷,2010)。Griffith共情量表則發(fā)現存在著穩(wěn)健的三因素結構,分別為情緒、認知和行為。除了情緒分享和認知調節(jié)外,“行為”可能的確是存在于共情結構中的獨立成分,發(fā)揮著獨特的作用 (Su,2018),其他同類研究也驗證了共情三維度的結果 (王協(xié)順,蘇彥捷,2019)。共情對個體感知、理解和分享他人的情緒和事件體驗有幫忙,共情水平高的人更容易感知到別人的情緒起伏(Balconi&Canavesio,2016;Kosonogov,Titova,&Vorobyeva,2015);更善于處理人際關系 (de Wied,Branje,&Meeus,2007);更容易表現出親社會行為 (岳童,黃希庭,Decety。Baal,Uzefovsky,& Knafo Nom,2016)以及更少的攻擊性行為或反社會行為 (Decety,Michalska,Akitsuk i,& Lahey,2009;Miller& Eisenberg,1988)。
從情緒效價的分類上看,共情分為消極共情(Negative Empathy)與積極共情(Positive
Empathy)。消極共情是指對他人消極情緒的感知、體驗與分享等共情反應,積極共情則是對他人積極情緒的感知、體驗與分享等共情反應(Morelli,Lieberman,& Zaki,2015)。學者們多年前就開始對共情問題研究了,但基本都著眼于對他人的痛苦、傷心、悲憤等消極情緒的共情反應上(Cikara &Fiske,2011; Daniella Perry,Hendler,&Shamay-Tsoory,2012),所以目前共情問題的研究大多指向于消極共情的研究。
這可能跟我們儒家文化里倡導的惻隱之心有關,人們更容易對天災人禍所動容更容易被弱者的求助喚醒過來;而不太強調分享別人的快樂或成功,體驗他人積極情緒,看到別人開心自己也開心。然而,共享他人的積極情緒是在生活中的普遍現象,且一直是哲學、宗教、人文學者們探討的對象。它有利于提升個體的幸福感,增加親社會行為,促進良好的人際關系 ( Morelli,Lieberman,& Zaki,2015),對打造和諧社會有著積極意義。積極共情是一個嶄新的研究領域,目前尚處于起步階段,本文將對積極共情的內涵、產生機制與影響因素以及其社會意義方面進行描述,從而豐富在積極共情領域的研究與討論。
最早提出積極共情概念的是國外研究Sallquist 等人(2009),后來Morelli和Lieberman等人(2015)把對他人積極情緒狀態(tài)理解以及間接分享的過程稱之為積極共情。國內研究者提出“對他人積極情感、情緒狀態(tài)的感受與理解以及對他人成功喜悅的間接分享并反應的過程和能力稱之為積極共情“(岳童,黃希庭,2016)。
在日常生活或職場中,積極共情的體驗隨處可見,如看到閨蜜步入婚姻殿堂,你會為她感到喜悅并由衷祝愿她幸福;看到白衣天使戰(zhàn)勝病魔與家人團聚擁抱的畫面時,你也可能會為他感到喜極而泣;甚至看電影主人公克服重重困難取得成功時,你可能產生愉悅的心情并久久不能平復……“贈人玫瑰,手留余香”也是此意,即不僅僅接收禮物的人感到開心,贈送者也能夠感染接受者的開心與快樂。積極共情是共情的一種,所以同樣地,積極共情既可以是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人格特質或通用性能力,即特質積極共情;也可以是一種情境下的情緒狀態(tài),即狀態(tài)積極共情。
積極共情產生時背后的神經基礎,是以鏡像系統(tǒng)為神經基礎的具身模仿過程和心理理論系統(tǒng)及自我投射機制來完成。具體地說,當對初級情緒信息(如臉部表情),我們產生自下而上的情緒分享,依賴于以鏡像神經系統(tǒng)為神經基礎的具身模仿過程。這實質是自動的情感連接過程,即共情者用自己的身體來體驗他人的積極情緒狀態(tài)。此時,共情者通過體驗公頃對象的積極情緒時也能產生替代性的積極情緒,這種“獎勵”可能使得共情者有更大的動機和動力來激發(fā)更多的具身模仿行為及鏡像神經系統(tǒng)更大程度上的活動。當涉及到較為高級的積極情緒信息時,共情者無法僅靠鏡像神經系統(tǒng)能自動連接情感和直接模仿,這時需要有負責推斷他人心理活動的心理理論系統(tǒng)參與進來,對這些情緒進行加工和翻譯,通過自我投射機制產生共情。其實質是共情主體能夠站在共情客體的情境和角度上去思考問題,從而產生自我-他人的融合,感受被共情者的積極體驗。
既然積極共情一種穩(wěn)定的人格特質,影響積極共情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個體的特質積極共情水平。目前Morelli 等人編制的積極共情量表(Positive Empathy Scale,PES) 是測量特質積極共情比較權威的工具。運用該量表得出的洞察之一,是個體的特質積極共情與同情關注、觀點采擇、總體積極情緒、外傾性、總體幸福感水平等與之相關的心理結構呈顯著相關的關系。而與個體憂傷、開放性、行為抑制等不同的心理結構則呈不顯著相關的關系(Morelli,Lieberman,et al.,2015)。也就是說,那些更關注于外界,對別人的情緒和感受更敏感,理解和加工別人的信息和情緒的認知能力越強,個體本身整體積極樂觀、幸福感高的人,其特質積極共情水平越高。特質積極共情水平越高的個體,對別人的積極情緒更敏感,加工能力更強,從中獲得的間接替代愉悅感更多而產生更強的動力產生積極共情,即更善于利用共情的產生機制來分享被共情者的積極情緒或事件體驗。
自我建構方式也是影響積極共情的重要因素之一,眾多研究表明個體的自我建構方式會影響我們對積極情緒的感受,影響我們對別人積極事情的反應。當個體的自我構建方式是注重集體的、共同的,把自己看作是集體中的一個成員,更關心自己與別人聯結,而且當共情者與共情對象有更多成分是重疊時,更容易把對方看成自己人,把對方的事當作是我們的事,對共情對象的積極情緒或事件更容易感到愉悅。反之,當個體的自我構建方式是注重獨立的,自我與他人的界限比較明顯,把自己看作獨立的一員,則會使得共情者專注在自身的利益和感受上,“我是我,你是你,跟我關系不大”,而不那么容易對別人積極情緒或事件產生共情。
第三,群體成員的內外群性也是影響狀態(tài)積極共情的因素之一。Molenberghs 等人(2014)的實驗發(fā)現,相對于獎賞外群體成員,當被試獎賞內群體成員時,負責獎賞的主要腦區(qū)如紋狀體及眶額皮質皮質等的激活程度顯著提升,說明個體更容易對內群體成員的積極事件產生積極的情緒。國內趙靚(2014)的研究也發(fā)現,人際差序性對積極情感共情效應大小會有影響:家人所誘發(fā)的個體共情程度最大,其次是朋友,最后是陌生人。
第四,感覺與被共情者的相似程度也是影響積極共情因素之一。雖說個體對外群體成員的積極事件敏銳度沒那么高,但如果個體感覺到與外群體共情對象比較相似時,感覺你跟我很像,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會有類似的感受和情緒……個體通過這一系列的反應過程是可以對外群體成員的愉悅情緒或事件進行共情的。Mobbs 等人(2009)的研究證實了這一點,在經典的賭博任務(gambling task),被試感覺到與感覺對象的相似性越高,越能為其贏錢感到高興。
綜上所述,目前對積極共情影響因素的主要受到個體的特質積極共情的影響,尤其是對積極情緒信息敏感程度以及加工能力上的差異可能是在人格特質上重要的影響因素之一;還有在共情者與共情對象的關系,客觀上的遠近關系(如親人還是陌生人,內群體還是外群體等),并受到共情者主觀上判斷評價的影響,如自我建構方式,感受與他人的相似程度等(岳童,黃希庭,2016)。
積極共情對提升個體幸福感、促進人際關系、打造和諧互助的社會有著重要的社會意義。
Morelli和Lieberman等人(2015)研究發(fā)現,積極共情與個體幸福感、良好人際關系以及親社會行為顯現正相關。Andreychik和 Migliaccio(2015)的研究也發(fā)現,積極共情相對于消極共情,對親社會行為有著更強的預測力,包括正面助人行為(面對直接求助者),隨機的善意行為和親密關系助人行為。Nils 等人(2015)就積極共情觸發(fā)親社會行為提出了一個解釋模式,對他人的積極共情使共情者產生了替代性的情緒反應,為了保持這種積極情緒,共情者通過親社會行為從中獲得真正的積極情緒狀態(tài)。雖然對他人積極看法引發(fā)的積極共情而使個體保持當前的積極情緒是否是直接導致親社會行為的因素,還是通過人們的愿望維持和對他人積極影響的延長還有待進一步論證,但不可否認,積極共情與親社會行為有著積極的正相關關系。進一步的,積極共情與良好的人際關系相關。當個體對其同事表現積極共情的反應時,他們之間的相互好感度和親密度上會有所增強(Hareli & Rafaeli,2008; Morelli,Lieberman,et al.,2015)。并且,Morelli和Lieberman等人(2015)研究發(fā)現,積極共情與社會聯結之間呈正相關關系,而積極共情與孤獨之間呈負相關關系。除了對人際關系有促進作用外,積極共情還可以通過促進團隊內的協(xié)作和凝聚力來提高團隊的有效性和團體創(chuàng)新性(Deshani B.Ganegoda and Prashant Bordia,2018)。
分享他人的積極情緒、為別人的成功與快樂而喜悅,不僅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廣泛存在,還有著積極的社會意義。共情他人的積極情緒與事件,可以使得共情者獲得替代性的愉悅感受,心態(tài)變得更加積極,還會有更好的人際關系和更高的幸福感水平。雖然如此,但在現實生活中,很多時候人們目睹他人的積極情緒或事件時,并不一定會為別人喝彩高興、搖旗吶喊,反而很容易心里會暗自不舒服,產生“羨慕嫉妒恨”的情緒,表面強顏歡笑,甚至會冷嘲熱諷起來。這種情緒不僅使個體沉浸在有損身心健康的消極狀態(tài)里,同時也是社會上潛在的不和諧因素。因此,積極共情的產生機制及影響因素,在此基礎上如何來提高個體的積極共情水平是一個很具有應用價值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