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個身影背后,都會重生一群孩子。每個新生的孩子,都含著眾多逝者的目光。這是多少片喧囂的落葉,才匯成的秋風(fēng)?
只是短短的一瞬,陸地升起,高原沉落,人與人就拉開了距離。
那么,我和你,是不是在其中曾經(jīng)有過相遇?
與生死無關(guān)的危險(xiǎn),無處不在的危險(xiǎn);頭頂上,空曠,遼遠(yuǎn),沸騰的黑暗,像天空亙古的盤桓。
如果寂靜也是一種暴力,夜幕下的大漠,沒有盡頭的大漠,死亡用星空把它澆灌?
二
用花園壓住月光,免于它在池塘的鏡子中浮起;用羽毛壓住翅膀,免于它飛向我的時候,突然在中途藏起身體;用墓碑壓住山崗,免于焦躁的死者突然在泥土中翻身坐起;用肉體壓住傷郁的心,免于自己在墜落之時,突然又產(chǎn)生了飛翔之心。
“壓住”本身只是一座山崗,它們之間互相利用只是一座時間搭建的寶塔,而它,正從文字的裂縫里冒出銹蝕的尖頂。
在散失的光陰中,日復(fù)一日的折磨,把一座孤島,磨礪得失去了知覺;只有暮晚的漩渦,把漫長的海岸線,縮短成了一道閃電。
黑暗陪伴星空,這是我聽過的歌,它們在緩慢的曠野上,被幽靈的風(fēng)聲一個一個吹落,換成了螢火和另外的身影。
大地正在創(chuàng)造一只旋轉(zhuǎn)的手,像安慰新生的嬰兒一樣,撫摸著那些沉睡的樹冠、村莊、城市,還有我無法覺察的漸漸愚鈍的頭頂。
收走我吧!轉(zhuǎn)瞬即逝的來者,像颶風(fēng)收走曠野上那些腐爛的草垛。
對于未來的想象,我不相信任何虔誠的虛構(gòu),我只相信自己和自己的幽靈,他在塔身里,一千年的修煉,仍然陷于黑暗。
三
在碎石間開一塊荒地,種上五谷;骨節(jié)粗大,脊背曬黑,模仿一群被壓迫的人,咬牙切齒,恨著舊社會。
繩子勒進(jìn)肩胛,歌聲唱不成句,幾乎是扼住喉嚨的樣子,嗓子里的鵝卵石躥上躥下;勞動與光榮,讓人急促得喘不過氣。
收獲的時候,場院里鳥雀的漩渦是盛大的,黝黑的手掌仍然需要祈求那些歡欣的秕糠,被一層一層的謊言吹盡。
“在這個豐饒的國家,田頭燃燒的歌謠,可以擊穿一個時代的饑饉?”
像死那樣活著,在深冬里飛,疲倦,燒著磷,燒著我周圍不斷生長的鱗……大地是一張眠床,它安撫著我的影子,它也修改著我身后不同的人群。
偶爾有火車經(jīng)過,偶爾有一張臉?biāo)みM(jìn)鳥群,冰涼的驚叫……爾后是靜,被扼住的靜,樹冠慢慢聚攏,像四分五裂的虛構(gòu)之心。如果你已經(jīng)不懂得今天的絕望之美,旋轉(zhuǎn)的樓群,白云的幽姿,都已是無用的歧途。
風(fēng)聲整晚都在群山之間回旋,它有一種氣味,又腥又咸,布滿星辰耀眼的行列,還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像深井中的黑,寒冷在脊背間流動。
我身體里盛滿了水,它們都是有重量的,像沉入井底的鐵皮桶?!拔医裉斐匀氲模际且诿魈飓I(xiàn)出的?”
四
“我消逝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我的心里正刻著一棵白橡樹……”現(xiàn)在,我的身邊是洶涌的石冢和落葉。
松鼠收集的果實(shí),都放在了秋天高處;太熟悉松脂的味道了,它遼闊的香氣,被松籽儲存著。
四處漂泊的蜂巢和蟻穴,連饑餓的狐貍也無法把它捉住。
在種子還不能落地的時候,獵人已經(jīng)在腐爛的灌木里睡去。
鳥雀狂歡于樹頂上的宴席,它們鐘擺一樣的胃,也會讓一座森林失去平衡。白楓長在崖邊;紅楓溺愛河岸周圍;人人稱頌的棺木樹,一旦高出月暈,它的樹枝就開始枯萎。
如果知更鳥在夜色里像仙果一樣閃閃發(fā)亮,黑蠟樹就會借此在河流上變成一個母親,然后在月升之時,悄悄回到陳舊的家門……
好多年,窗外偶有風(fēng)聲,我的身體就會像弓一樣在夢中繃直。
而母親,仍然在燈影里搖石磨,她的身子,像秋風(fēng)吹折的蘆葦……
作者簡介:北野,中國作協(xié)會員,河北承德人。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中國作家》《十月》《青年文學(xué)》等發(fā)表詩歌、散文、評論等。出版詩集《普通的幸?!贰渡眢w史》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