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澤,1943年9月出生于福建泉州。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為中國散文詩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散文詩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2007年在紀念中國散文詩90年活動中被評選為“中國當代(十佳)優(yōu)秀散文詩作家”。出版《散文詩藝術技巧例話》《中外散文詩精品解讀》等文學評論集、散文詩集、散文集、詩集等25部。作品選入《中國新文藝大系1976-1982散文集》《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中國散文詩90年》《中國散文詩百年經典》《中國散文詩一百年大系》等選本。散文詩集《愛的星空》獲1989年度華東地區(qū)優(yōu)秀文藝圖書獎。散文、散文詩合集《歲月的回聲》《守望·走不出故鄉(xiāng)》獲福建省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散文詩作品獲《詩潮》2016年度散文詩單項獎。
李耕的字
當年,在我主持某刊期間,李耕先生曾多次寄來散文詩大作。
讓我驚訝的是,挺拔、疏朗的大男人李耕,與他稿紙上密集的娟秀小字反差太大。
他把稿紙當成一片空蕩蕩的田地,任由他撒播種子。急促的呼吸不容許他從手上飛出的種子一顆顆隔著限定的距離,火熱的心跳不接受行距的規(guī)矩。
稿紙的方格完全被他忽略了,行與行之間的空白也被他的字占滿了。
他的字總是緊緊連接,有的幾乎重疊。一行到頭了,另起一行也不跨越,一行行都緊緊挨著,風絲也穿不過去。
當然不會是他缺稿紙,也不會是他自稱的“半瞎”所致——他的字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體味著李耕先生稿紙上的字,體味著他靈魂的急速游走。我追不上他思想的電光石火的閃亮腳步,牽不住他濃濃詩情的涌溢流駛……
木 頭
水靈靈的樹,涅槃了就成為木頭,從此變得堅硬。
重壓與撕扯都難以改變它,唯獨聽從木匠銳利的刀斧,變幻出盡善盡美的物件,釋放出獨特的芬芳……
也有淪為燃料的時候——誰叫它容易著火——但即使燃燒了,也要奮不顧身撕碎寒冷。
上等的木頭,精心的制作,憑借鐵釘、桐油灰的神奇連接,泉州“福船”聞名遐邇。承載著商貿的山之重,和平與友誼的花之美,浮起一條浩浩蕩蕩的海上絲綢之路。
做成船的木頭,絲絲縷縷纖維早已凝結、膠合,浸泡于水而頂住水的滲透,更拒絕腐蝕的滋生——木頭的船,絕不朽爛,絕不沉沒……
風生水起的海,人類生活的河,游弋著木頭無聲的寄托。
靈 光
黑暗淹沒了一切。
突然,白日高高的山嶺又凸顯在夜之上,靈光三道閃亮在山腰巖壁間。
一連數夜,靈光重復著對黑暗的消磨,重復著神諭的指向。
誰能解說奇跡的照耀?誰能領悟光明的啟示?南天禪寺守凈法師斷言,這是“山萃眾岳之靈”,非得建立起一個偉業(yè)。
靈光沒了。
靈光去了哪里?它烙下痕跡的基座上聳立起三尊直上高天的佛。
沒了,沒了。有了,有了。沒與有,動人的對應,此消彼長的深邃。
接受光的指引,該雄偉的就準確無誤地雄偉起來了。
完成了神圣的使命,光就又游動到新的天地。
三尊石佛不忘記那光。卑微的我也尋找那光。
我知道了,那光在黑夜里,在風雨里,在閃電里、雷聲里,在迷霧里,在云深不知處……
從日月星辰滴下的燦爛的光,從江河湖海提取的濃濃的光,從上蒼意旨里飛射的清亮的光,一次次等待著冥冥中的一聲召喚……
草 庵
茅草的房屋,居住的光明不滅。
小小的“遺跡”,叫聯(lián)合國教科文考察團“最大發(fā)現(xiàn)”的驚呼在石碑上落定,叫世界的目光紛紜集聚。
摩尼佛像,依五彩石壁而琢。蓮花座上涌溢繽紛。前方是萬石梅峰的騰躍,背后有光芒的彌漫。
石刻的門聯(lián)上,弘一法師筆端流出的殷殷關切,脈動著、溫暖著。
門前的老檜樹因崇敬而匍匐,每一桿枝葉都舉起不褪的綠光。
寺旁彎彎小石橋,行者的步履重重,寫滿景仰的詩篇。
那一只“明教會”的黑釉碗,破裂的聲響穿越時空隱約傳來,瓷碗上完好無損的字跡卻格外清晰明亮,閃耀在宋的云霧里。
覆蓋黑暗的光明將山的所有空間填滿,柔美了人間,也沐浴草庵自身的潔凈與溫煦……
海底森林
海聽到了你的想望,卷起波浪降落。你——未曾死去的故鄉(xiāng)深滬灣的一座海底森林,就來到人間……
海的風浪雕塑了你的扭曲,你卻把扭曲里積淀的堅硬展示出來,海億萬年切割你的軀體,你卻從靈魂里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來直指天空,點開了一片彩霞。
每天你都要站立到海的胸膛,眺望四方……
“沉東京、浮福建”的傳說將你沉浮——沉浮是你不死生命的宣敘。
把人間的美景存儲在心的皺褶里,你又要沉下去了。
海又升了起來。潮水奔涌而至,摟抱著你回到你的宿命。
你又回到深淵、回到暗夜——泥沙的掩埋是你溫暖的被褥,苦澀的激蕩是你特殊的營養(yǎng)……
一種緣
臺灣島是我們大陸肌體的一塊骨肉。
從地球深處爆發(fā)的地震,在臺灣島就被吸納了,一些或疏或密的波瀾漾到了隔海的泉州,就化作輕輕的摩挲了。
從太平洋險惡的狂濤里撲來的臺風,在臺灣島就被撞得狼狽逃散了。有些零落的碎片飄到了一衣帶水的泉州,還攜來好雨,為干旱的田畝解渴……
從遠處深海里洶涌而來的熱帶氣旋,在臺灣島就被吞食得所剩無幾了,悻悻地栽落到海的波濤里去了。
有些居心叵測的霧霾偷偷摸摸爬上臺灣島的海岸,就被刺破、驅逐,讓起伏翻卷的海濤舔凈了。
天設地造,臺灣島是我們大陸肌體的一塊骨肉,血脈神經能不緊緊相連?
通
不通則痛,動彈不得,只能癱倒。
腰疾又作祟。還好是到了大陸,推拿、按摩、針灸的名醫(yī)有的是。
推拿真有妙功,推倒血液流動循環(huán)的障礙,拿下纏繞的邪。
按而摩之,愛撫的溫暖灌注、彌漫。
針灸的神針,最精確地抵達穴位,亮晃晃、輕悠悠抖了抖,一陣隱隱浮起的脹,一陣微微掠過的麻。
通了,血脈的淤塞打通了,舒暢像海峽風,席卷那時常興風作浪的痛……
跪射俑
頭頂綰一發(fā)髻,一朵中華民族精氣神之花。
戰(zhàn)袍從未脫下——威武勇士最美的服飾,明亮著青銅的質地與色澤,閃耀著無數銳利的眼睛。
左腿曲蹲,右膝跪地。跪著,為了連接廣袤的大地,為了巋然不動。目光直射前方,為了穿透敵情的詭譎,為了預見勝利的曙光。
練兵場上苦練著,吶喊聲聲迸發(fā)。
引而不發(fā)?只讓氣血漲滿胸膛。呼吸屏住了,空氣也凝固了。
殺敵的前奏?箭鏃即將嗖嗖射出——鏖戰(zhàn)的沙場上百發(fā)百中的揚威,應聲倒下的侵略者尸橫遍野……
有血有肉的跪射俑是強大秦國的一個意象。
光芒四射的跪射俑不也是我們今日偉大中國的一個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