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萬章
自晚明并稱“青藤白陽”的徐渭(1521-1593)和陳道復(1483-1544)出,水墨寫意花卉始盛極一時。其后,清初畫壇以“四僧”中的石濤(1642-1707)、朱耷(1626-1705)受其浸染尤深,至清代中期,則以鄭燮(1693-1765)、李蟬(1686-1756)、李方膺(16951755)等為代表的“揚州畫派”諸家傳其法乳。而在一些遠離主流畫壇的區(qū)域,亦有不少嫻習其水墨花卉者。他們僻居一隅,名不甚顯,但卻留下不少作品,風格獨特,成為一個時代畫風的特殊印記。清代乾隆時期廣東畫家郭適即是一個縮影。
郭適在畫史上可謂寂寂無聞。他字樂郊,一字郊民,廣東順德龍江人,以布衣終其一生,性放蕩不羈,擅詩畫,詩如其人,但可惜并不多見。他長期寓居廣州越秀山麓,所居曰“就樹堂”,故題畫多有“寫于粵之就樹堂”語,常鈐印朱文方印“樂郊”、“就樹堂”和白文方印“郭適”、“郭適之印”、“郭適私印”、“樂道人”、“郭樂郊印”、“樂”、“郊”、“郭適圖書”、“就樹堂印”和“海諸觀”等。郭適的交游也不廣,在時人的詩文中,大抵只有詩人兼書畫家黎簡(1747-1799)有所提及。
黎簡在其《五百四峰堂詩鈔》甲寅卷二十四下有《挽郭山人》一詩云:“古跡今朝就樹堂,年年相見見蒼蒼。昨來乍怪神民泣,此去真無巖壑光。發(fā)物病膚藤笈盡,山杯風騰竹根香。樵夫半百論交淚,服藥提詩倚客床?!睋?jù)此可知郭適當卒于“甲寅”年,即清乾隆五十九年(1794)。在其流傳下來的數(shù)十件題有年款的畫中,最早的《桃花牡丹圖》作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載《廣東名畫家書畫選集》),最晚的《桃花水仙圖》(廣東省博物館藏)作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據(jù)此可知其藝術活動主要在乾隆二十一年(1756)至乾隆五十九年(1794)間。
郭適長于畫花鳥,善以墨氣神韻取勝,墨法如染色。他學古人而不受其約束,仿徐渭能以放為收,神味直追白陽山人。他的畫中,最多見的是牡丹。他流傳下來的畫,以牡丹為主題的占六成以上。他寫牡丹與比其略早的廣東畫家伍瑞隆、趙焯夫不同的是,伍、趙用筆疏宕簡淡,具疏爽松秀之致;郭則筆墨飽蘸,尤喜用濃墨點染枝葉,給人凝重之感。用墨不同,風格迥昇,如作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的《牡丹圖》(廣東省博物館藏)最能代表這種風格。此圖所繪三叢折枝牡丹含苞欲放,花葉、花辦、蕊尊均用濃墨渲染,僅細枝用淡墨,墨氣潔新,花葉密而不亂,能很好地用水墨將本來華麗富貴的牡丹表現(xiàn)出潔氣與脫俗。作者題識曰:“壬子中秋后二日畫于就樹草堂”,鈐白文方印“郭適私印”、“樂道人”和朱白文相間印“就樹堂印”,鑒藏印則有朱文方印“譚觀成印”和“藏暉書屋”。譚觀成為廣東人,民國時期有名的書畫鑒藏家,其藏品以明潔時期書畫多且精。
郭適的畫作尚有《古木寒鴉圖》《秋柳鳴蟬圖》《梅花喜鵲圖》《枝頭小雀圖》《墨荷雙鴨圖》等,題材各異,風格相似。這些畫,或仿青藤、白陽,或追林良、石濤,并融合自己獨創(chuàng),形成個人風格?!吨︻^小雀圖》作于潔乾隆五十二年(1787),所繪
只小雀棲息于傾斜的小樹上,小雀俯視下方,作覓食狀。無論小雀,還是樹枝,均為濃淡相宜的水墨寫就,墨氣淋漓,仍從青藤筆法中得來。作者題識曰:“丁未春三月雨中畫于拱曰樓,樂郊”,鈐白文方印“郭適私印”。郭適的其他畫作也大多如此,幾乎均以水墨大寫意來繪花鳥,是對“青藤白陽”畫風的一脈相承。
比郭適略晚的廣東書畫家兼書畫鑒藏家謝蘭生(1760-1831)在其專門品評書畫的《常惺惺齋書畫題跋》中提及郭適:“老輩評畫者,推郭山人樂郊為博洽”,可見郭適在當時的畫壇并非像今天所見到的這樣湮沒無聞。據(jù)說他的花鳥畫,其時一直在黎簡之上。遺憾的是,他的作品未能得到有效的傳播與推廣,其本人雖然擅詩,卻無相關詩集刊行,他和當時的主流文人圈也缺乏相應的交流與互動,因而才使其游離于畫史之外。好在通過其作品的梳理,我們還能深味其瀟灑雋逸且具筆情墨趣的花鳥畫。
郭適與徐渭相隔兩百年左右,自然沒有機會親炙教澤。但徐渭曾經到過廣東,應有不少作品留在當?shù)亍6跁嬭b藏史上,清代的廣東是一個重鎮(zhèn),因商業(yè)的繁榮而使書畫鑒藏家應運而生。這些書畫鑒藏家將包括“青藤白陽”在內的主流畫史上的名家之作帶回廣東,使遠離文化中心區(qū)的廣東畫家也有機會看到畫家原作。郭適生活的以順德為中心的區(qū)域,正是清代手工業(yè)和工商業(yè)極為繁盛之地,他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借助友朋之力觀摩“青藤白陽”的作品是可能的。因而,在其隨意揮灑的墨戲之作中,我們不難看到藝術傳承與遠播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