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眼者
當下珠飾收藏群體中最火的門類當然屬“印珠”無疑。“印珠”顧名思義,指那些能作為珠子佩戴使用的印章,雖然并非科學(xué)嚴謹?shù)亩x,但坊間流傳已久、約定俗成。它們既擁有珠子的精巧和裝飾陸,又帶有古代文明的“烙印”,是比尋常古珠更為有趣的收藏品。
薩珊印珠指的是薩珊波斯帝國(224-651)存續(xù)期間使用的印章,而所謂“印珠”最早為人熟知的便是此類。不過一些關(guān)于它的“冷”知識,大多數(shù)人則不一定了解,甚至在市場和書上也不一定能學(xué)到,稍作學(xué)習(xí)對于收藏鑒賞會有所裨益。
薩珊“王印”,內(nèi)有門道
首先要澄清下薩珊波斯時期的“王”。薩珊波斯是帝制,全國劃分一些行省,首腦為總督。另則有些屬國有封王,多為皇親,唯個別的自治領(lǐng),如亞美尼亞,有自己的藩王,但是在用印上基本也模仿薩珊波斯。而此處主要討論的便是皇家用印,屬國和自治領(lǐng)的“王印”則可以類比。
框定了討論范圍,接下來就好說了,所謂“王印”簡單來說分三種:官印、私印和閑章。
首先,皇族身份本身不是官職,但是大部分皇族都有自己的官職(比如內(nèi)閣大臣),所以他們的官印也就是對應(yīng)官職的官印,不過這個不在本文范圍內(nèi)了。有趣的是,一些皇族身份也有對應(yīng)的“官印”,比如薩珊皇帝的“帝印”,不過這種印的用途至今并未厘清,或許只限于宮廷中使用,或者可能是發(fā)布最高政令的憑據(jù)。
市場坊間往往有自稱“王印”或“帝印”者,其實多為罔謬。據(jù)目前所知,存世發(fā)表過的唯一一件“帝印”來自科威特阿爾薩巴赫王室收藏(2018年故宮《銘心擷珍》大展的古代部分展品即由該收藏提供)。當然也不是外國的花兒香,筆者在倫敦一家古董大行處也曾見過兩件所謂“帝印”,其中一件可能是私印,另一件則顯然是仿制品。
此處展示的一個例證則來自佳士得,不過是塊帶有“帝印”的大泥巴——封泥。(圖1)
熟悉薩珊錢幣的朋友或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帝印”的紋飾和錢幣上非常接近:銘文較錢幣更為詳細,各類抬頭包括官職(王中之王)、名字、家系一個不少。尤其是冠式,和錢幣上完全如出一轍。阿爾薩巴赫收藏中的那件同理,因此或可以推斷“帝印”和該皇帝的錢幣必然相契合。
阿爾薩巴赫收藏中還有一件屬國的“王印”,其制式和“帝印”相似,尺寸略小,冠式則是薩珊貴族中流行的圓帽,在高級官印上很常見,銘文則細數(shù)其所轄。藩王視為一種官職,卻是沒有問題。
再說私印,除炫耀外,此類印章有何實用功能同樣令人疑惑。也或許它們是令“見者肅立”的身份標簽。無論如何,存世的皇帝私印確有其物,如大英博物館所藏某巴赫蘭皇帝的戒面——沒有銘文,不過人物的冠式透露出它是確鑿無疑的帝王之物。(圖3)
至于閑章,則多為自勉或怡情用。薩珊皇帝使用閑章的證據(jù)源自阿拉伯人的記載,據(jù)說有膽大者刨開了庫思老皇帝的棺材。見其面貌栩栩如生,手上戴著數(shù)枚戒指,上寫警句格言。不過這種記錄只是零星出現(xiàn),加上此類印其他身份亦可使用,薩珊又無印譜流傳,要——對應(yīng)屬實難于登天。
形制有別
薩珊印珠,坊間多見為半球形,也有一些變體如半磨盤、半算盤、戒圈等等……除此之外,鑲嵌用的印記戒面也不少見,平面凸面球面均有。(圖4、圖5)
上述的帝印封泥,其印戳部分的直徑超過8cm,它是用什么樣的印章印出來的呢?下面這件封泥上的印戳,直徑也在5cn以上,且印面周邊明顯有一條光滑的、沒有紋飾的邊緣。它又是什么樣的印章印出來的呢?(圖6)
坊間可見的半球印一般直徑也就是在3cm以下,極端大者也極少有5cm。而常見的戒面印就更為細小了。不過,大英博物館等大型收藏中倒是可以找到個別尺寸巨大的“戒面”印,它們顯然不能真的作為戒面佩戴,而且有個共同點——都是高級官印和皇族“官印”。(圖7)
所謂“高級官印”一般由宮廷的重要官員、大將軍或穆貝德(高級祭司)擁有,和皇族“官印”類似,迄今為止存世的均為大尺寸的“戒面”,但原有的鑲嵌并無存世者,不過可以推測它們都鑲嵌了金屬的柄,“戒面”周邊也有厚厚的包鑲——印戳上光滑的邊緣帶就是包鑲部分留下的。然而,這些印章極可能并不作為首飾佩戴,而只是一件華麗的手持平面印。其實和薩珊波斯同時期,隋唐中原的官印就是手持平面印,只不過是整體鑄造的罷了。除此以外,還有些極少見的形制,比如滾筒、塔形印等。(圖8)
尺寸,不能盲從“十大九不虧”
有不少人常困惑薩珊印珠通常有多大,也有所謂資深玩家曾宣稱“不過二(2cm)”的薩珊印珠不夠“品級”。薩珊印珠的品級和尺寸的關(guān)系是否真的和其他不少古董收藏品類樣,十大九不虧呢?
有人統(tǒng)計過一位伊朗大藏家的薩珊印珠。平均在1.5cm左右。收藏家的確都喜歡大尺寸印珠,但是絕非大就是好,如著名的就是“蓋約馬德”印珠,有些尺寸超過3cm的,連孔都不打,底下的雕刻功夫也就是寥寥數(shù)條直線。
前述高級官印確實都是大尺寸印珠,尺寸基本在3cm以上,皇族和將軍的均超過5cm。它們也是薩珊印珠里尺寸最大的類型(其實嚴格來說已經(jīng)不能算“印珠”了,因為沒法佩戴)。
如果再放寬一些標準,把不作為印章用途的那些薩珊寶石雕刻也算進去。那么單件最大的薩珊印珠就是法國國家圖書館的一件凸雕了。(圖10)
這件凸雕描繪了兩位騎士的戰(zhàn)斗,尺寸超過10cm,無愧薩珊第一大。印面描繪的其實足薩珊皇帝沙普爾生擒羅馬皇帝瓦雷良的“幻想”場景(事實是瓦雷良打輸了仗,被誆去薩珊大營和談,然后被俘虜)。這是一枚“紀念章”,雕刻師顯然是羅馬工匠,當時羅馬的很多凸雕就是作為擺件的,多尺寸雄偉者。
至于一般的半球印,尺寸通常不會超過3cm,但是也有一些例外,比如前面提到的“蓋約馬德”印和地方官的官印。(圖11)
和高級官印不同,地方官的官印都是只有銘文沒有圖像的半球印,印面周邊往往飾連珠紋,其直徑多在2cm以上,甚至超過4cm,尤其是封泥上留下了不少大家伙的“印跡”。
所以,“十大九不虧”是沒錯,不過還是要看功能和工藝水準。
古人如何佩戴薩珊印珠?
中東盜掘之風(fēng),自古有之,而19世紀后猶盛,盜掘之風(fēng)猖獗之下造成了兩個問題:
首先,“傳世”的薩珊印珠為后世人鑲嵌,式樣多五花八門——阿拉伯式、拜占庭式、歐式、美式、中式等;其次,貴金屬的鑲嵌材料常被重新熔煉,艱難幸存的“原裝”鑲嵌多樸素,不能說明問題。不過根據(jù)殘存的浮雕、錢幣、銀盤裝飾等資料,我們至少可以知道薩珊人會把印珠當掛墜和戒指。(圖12)
收藏界所謂“指環(huán)形印珠”,也就是一些孔特別大像個環(huán)子一樣的印珠。此名其實并不準確,這些“環(huán)子”的內(nèi)圈直徑大部分在2cm以下,很多只有1.5cm,很多其實還是當掛墜用的。(圖13)
薩珊的用印
用印制度的問題過于復(fù)雜,甚至能單獨成書,不過此處撿段截說。薩珊印珠按用途分兩種:用作印章與不用作印章的。
先論不作印章的那些。閑章或者純裝飾的自不用多說,余下還有一類較為特別,通常用于驅(qū)邪、鎮(zhèn)宅。通靈。降神等,或曰“給鬼神看的”,外國人叫“巫術(shù)印”。其實就是護身符的一種。比如剛卯、嚴卯,波斯人還把這類印做成戒面。最常見的“巫術(shù)印”是前面提過幾次的“蓋約馬德”印。描繪的是一位毛人和一條狗。所謂“蓋約馬德”是拜火教中人類始祖的名字,但是這一題材最近的學(xué)者考證認為是惡魔的形象。(圖14)
另則,區(qū)別純裝飾的“印珠”的一個方法是可以看字是正刻還是倒刻的。
再論作印章的那些。這類自然可以參考封泥上的情況。在成堆的盜掘和出土的薩珊封泥里,可以稍微找到一些規(guī)律。比如通常來說都會有一個主章的印戳,尺寸特大,雕刻也很深,往往帶有銘文,有一些是高級官員或者地方官的用印,也有大型的族徽印(可能為家主所用)。有時會出現(xiàn)兩到三個主章的情況(參看圖11)。主章可能是主事人,也可能只是監(jiān)督者的角色。(圖15)
主章周邊通常會有零到多個小印章,但是小印章多數(shù)沒有銘文,其用途很難揣測?;蛟S為說明封泥用途的補章,或許為見證人、參與者的私章等。有些比較特別的封泥上會出現(xiàn)幾十個大小不同的印章,但沒有主章。這些封泥的用途至今也是個謎??傊?,關(guān)于用印制度的研究還在進展中,能說的并不多。
薩珊印珠的分布地域
薩珊王朝穩(wěn)定控制的地方包括兩河流域、伊朗、安納托利亞東部等。另外對東西方都有階段性的影響。
先說東方,在薩珊波斯興起前,貴霜、“白匈奴”等多個游牧民族在中亞興盛一時,還有在中亞做了千年生意的粟特人等,都在某個時期受到過薩珊波斯的文化影響,也有使用薩珊印珠的記錄。有趣的是,薩珊波斯對整個中亞產(chǎn)生影響的時期,在政治或軍事上卻并沒有完全控制中亞,這從某種程度上說明了波斯文化的輻射力。
在帝國的西面,波斯曾數(shù)次入侵敘利亞和巴勒斯坦,并且一度打下過埃及。不過由于頑固勢力——拜占庭帝國的影響力,薩珊印珠反而不是很流行。
不管影響小或大,薩珊印珠上還是留下了不同民族和不同地域的人們的面容。這也是收藏薩珊印珠之大趣味。(圖16)
經(jīng)典薩珊印珠觀摩指南
要看薩珊印珠,首選自然是大英博物館,官方收藏數(shù)量來說首屈一指了,高級官印和地方官印的數(shù)量也是翹楚。還有大英博物館德爾薩珊印圖錄,在這一領(lǐng)域可謂經(jīng)典,為后世許多著作效仿。大英博物館有一批非常特別的薩珊印珠,均出土于我國新疆,由著名中亞古文字學(xué)家霍恩累收藏并捐贈,遺憾的是僅展出極少數(shù),其詳細信息可以在博物館網(wǎng)站上找到。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薩珊藏品不算太多,也不夠精美,但是他們有一批重要的收藏品——出土于波斯波利斯附近的一個要塞遺址的薩珊印珠,在這個考古出土比例極低的古物門類中頗為難得。
法國巴黎國家圖書館所藏薩珊印珠的數(shù)量無法和大英博物館媲美,但有一件“沙普爾愛妃”印,以及“尺寸最大”的薩珊浮雕,其他還有不少重要藏品。
相比歐美的博物館,伊朗、沙特、阿聯(lián)酋等中東的國家級博物館藏品反而有點“寒酸”,不過中東的私人收藏絕不簡單,如前文提到的阿爾薩巴赫王室收藏,以及伊朗的薩伊德收藏(遺憾的是今已流散)等。
總的來說,薩珊印珠傳世數(shù)量較大,考古出土少,因此博物館入藏率不高,因此既可以在一些大型博物館中觀賞,也有機會接觸甚至人手國內(nèi)外專業(yè)收藏的精品,是個較為“親民”的品類,但是近年來盜掘出土量增多,需要謹慎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