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峰
夏丏尊是開明書店前期的靈魂人物,也是開明書店史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中心人物之一。夏丏尊(1886-1946),名鑄,字勉旃,號悶庵,別號丏尊,浙江上虞人。我國著名文學家、教育家、出版家。早年曾入上海中西書院、紹興府學堂學習。1902年中秀才,1905年赴日本留學,1907年輟學回國,開始其教書和編輯生涯。1908年應聘任浙江兩級師范通譯助教,曾與魯迅等人一起參加反對尊孔復古的“木瓜之役”,在浙一師積極支持校長經(jīng)亨頤提倡新文化,被譽為“四大金剛”之一。“一師風潮”后離開一師,先后在湖南第一師范、春暉中學任教,曾在湖南第一師范與毛澤東同志共事。1946年病逝于上海。夏丏尊人生的最后一個工作崗位,就是開明書店的總編輯,任職長達十九年。
李叔同(1880-1942)
夏丏尊在這一年還向章錫琛引見了一位終生摯友——弘一法師。弘一法師(1880-1942),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叔同,我國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弘一法師出家前,曾在日本留學,回國后擔任過教師、編輯等職,于1918年39歲時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后被人尊稱為弘一法師。1929年2月,在夏丏尊介紹下,弘一法師的《護生畫集》第一集由上海開明書店出版。書中50幅護生畫皆由大師配詩并題寫,大師在跋中曰:“我依畫意,為白話詩;意在導俗,不尚文詞。普愿眾生,承斯功德;同發(fā)菩提,往生樂國。”并云:“蓋以藝術作方便,人道主義為宗趣?!蓖瑫r,夏丏尊還將所藏大師在俗時所臨各種碑帖由開明書店出版,名為《李息翁臨古法書》。為了出版這些圖書,弘一法師曾親到開明書店,并留下了下面這段美好的記憶:
弘一法師到上海,有時會住在章錫琛家里。一天黃昏后,弘一睡覺了,而夏丏尊和章錫琛卻在廂房里偷偷吃螃蟹,他們互相警告:“嚼輕些,不要給法師聽見了!”后來大家每在一起持蟹飲酒時,夏、章兩先生常常提起,引為笑話。
在夏丏尊之前,開明書店的總編輯是趙景深。1927年夏天,施蜇存和戴望舒一起去開明書店送譯稿,見到了趙景深在開明書店的工作狀態(tài):他們找到上海閘北寶山路寶山里一幛半西式的屋子,見到門口掛著一塊小招牌:“開明書店”。兩人推門進去,卻看不出是一個書店的樣子?!耙晃磺嗄陙斫哟覀?。互相請教了尊姓大名,從此定下了一輩子的友誼。原來這位青年就是趙景深。他當時是開明書店的編輯,專管審閱文稿,也兼做校對工作。”1927年秋,章錫琛正式聘請趙景深為開明書店第一任總編輯。由于趙景深與魯迅的文學交往很深,通過趙景深,當然也通過周建人,章錫琛與魯迅的交往在這一年頻繁起來。魯迅就分別在這一年的10月12日和10月18日的日記里寫道:“訪章錫琛,遇趙景深、夏丏尊”“夜章雪村招飲于共樂春,同席江紹原及其夫人、樊仲云、趙景深、葉圣陶、胡愈之及三弟、廣平?!?/p>
這年9月,開明書店發(fā)行所遷往望平街165號。也就是在這一年,尚處于草創(chuàng)時期的章錫琛,借鑒商務印書館的成功經(jīng)驗,開始著手建設開明書店的內(nèi)部圖書館:“在創(chuàng)辦開明書店后,立刻在有限的資金中,撥出??钭鳛橘徺I圖書資料之用。”年底,趙景深因別有懷抱辭去了開明書店總編輯的職務。
夏丐尊(1886-1946)
1927年的開明書店,年度出版圖書達100多種。這個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口徑可能不確,可能包括同一時期出版的雜志。因為據(jù)《開明書店圖書目錄(1926-1952)》統(tǒng)計,1927年僅出版圖書5種:分別是《山中雜記》(鄭振鐸著)、《鴿與輕夢》(席滌塵、趙宋慶合譯)、《法國名家小說集》(徐蔚南譯)、《西洋美術史》(豐子愷著)、《子愷漫畫》(豐子愷畫)。假定算上同期出版的雜志,前說的年度出版圖書100多種為確的話,那么根據(jù)《民國時期總書目》統(tǒng)計,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在1927年三家共出版圖書1323種,全國出版界共出版圖書2035種。換句話說,剛剛誕生一年多的開明書店,其1927年出版圖書品種,已可約占商務印書館等三家的7.6%,全國總量的4.9%。開明書店在成立的第二年,就已開始步入發(fā)展正軌。
1928年初,在章錫琛的邀請下,夏丏尊成為開明書店第二任總編輯,同時也是在開明書店史上第一位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總編輯。因為,他第一個明確提出了開明書店的出版方針:以青少年學生讀物為出版重點。此后,開明書店的經(jīng)營工作即按此次第展開,比如《中學生》的創(chuàng)刊、開明版教科書的出版等等,一直到開明書店的招牌摘下,從未改變過。夏丏尊本人,也因為這一出版方針而成為開明書店的靈魂人物,被譽為“從事編輯工作的教育家”。
這一出版方針的制定,對于開明書店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首先,這一方針適應了開明書店的經(jīng)濟實力。開明書店經(jīng)濟實力較弱,不適合在所有出版門類全面出擊,否則輕則資金捉襟見肘,重則資金鏈斷裂。這在當時出版業(yè)是有先例的。商務印書館在創(chuàng)業(yè)初就曾極度缺少流動資金,“起初一二年中接到生意,最感困難的事,是臨時添辦材料……[商務]沒有現(xiàn)錢由余擔保?!值酶鞣街庞?,經(jīng)濟逐漸寬裕”;亞東圖書館的汪孟鄒也曾被流動資金短缺壓得喘不過氣來。日記中常有“社務乏款,焦急之至”“暫借到五百元,真正可感”“蕪款未到,焦灼萬分”之類的記載;中華書局則表現(xiàn)得更加嚴重,“開支均現(xiàn)款,財產(chǎn)增加均非現(xiàn)款,故結果財產(chǎn)日增,現(xiàn)款日少”。在此情況下,中華書局在編輯環(huán)節(jié),“編輯進行太驟,現(xiàn)存各稿非二三年不能出完,稿費不下十萬?!眲?chuàng)刊8種雜志后,又因財力不夠而???種,僅?!吨腥A教育界》。在印刷環(huán)節(jié),1916年底的中華書局華文制版印書規(guī)模,僅亞于商務印務館。 在發(fā)行環(huán)節(jié),中華書局在1916年的分店已增至40處,遍及全國各地。種種因素迭加,終于釀成中華書局史上被陸費逵稱之為“絕大之恐慌” 的“民六危機”,幾乎破產(chǎn)。中華書局尚且?guī)缀跗飘a(chǎn),經(jīng)濟實力相對薄弱很多的開明書店,在創(chuàng)辦初期,就制定明確的出版方針,明確自己的目標讀者和細分市場,更有利于集中力量,重拳出擊,從而避免了攤子鋪得過大、戰(zhàn)線拉得太長的破產(chǎn)陷阱。
其次,這一方針發(fā)揮了開明書店在作者和編輯方面的天然優(yōu)勢。章錫琛本人辦過學校、教過書,在青少年學生讀物方面駕輕就熟。而其所在的立達學會,原本就根基于“立達學園”這樣一所中學。其中以夏丏尊為代表的會員們,或親身參與開明書店工作,或邊執(zhí)教邊幫助開明書店。對于這些會員們而言,為了加強對自己學生即青少年學生的教育,為學生們準備更好的更具針對性的讀物,他們既有思考,也有實踐。至于后來由商務印書館轉到開明書店工作的葉圣陶、周予同、王伯祥、宋云彬、郭紹虞、顧均正等,幾乎都有過早年在小學、中學或大學執(zhí)教,后轉入出版機構編寫教材教輔的相同經(jīng)歷,這些人出入活躍于教育、出版兩界,既能寫,又能編,對于貫徹開明書店“青少年學生讀物為出版重點”的方針儼然如虎添翼。所以說,夏丏尊“以青少年學生讀物為出版重點”的方針,迎合和放大了開明書店在作者和編輯方面的天然優(yōu)勢,奠定了開明書店形成市場競爭優(yōu)勢,進而獨立成為大書店的基礎。
第三,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這一方針也契合中國教育在當年的實際情況,也就是契合了當年的市場實際。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表明,到1930年,全國中等學生數(shù)為515000人左右,中等教育普及程度約為每萬人口11人,約1‰強。相比較而言,高等教育普及程度約為每萬人口0.9人左右,不足0.1‰。 可見,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教育的現(xiàn)狀是,中等教育的學生數(shù)量規(guī)模超過高等教育10倍以上,而且中等教育的發(fā)展速度也大大高于高等教育。這一現(xiàn)狀,為夏丏尊為開明書店制定的出版方針,提供了廣闊的市場。
于是,在以“青少年學生讀物為出版重點”方針指引下,開明書店開始涉足中小學教科書出版。這也是夏丏尊影響開明書店發(fā)展歷程的重大決策之一。沒有進軍中小學教科書出版市場這一決策,開明書店不太可能進入大書店行列。因為無論后來的“五大”“六大”還是“七大”,都是官方根據(jù)當時這些書局在全國教科書市場上的份額來排名的。而出版中小學教科書能夠為出版機構帶來豐厚的利潤,也是行業(yè)共識。開明書店就是依靠這些中小學教科書的暢銷,積累了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據(jù)《民國時期總書目·中小學教科書》統(tǒng)計,自1926-1949年,開明書店共出版中小學教科書117種,占開明書店總出書量1500余種的9%左右。 開明書店的中小學教科書雖然品種不多,但其所占總營業(yè)額的比例卻非常之大,“據(jù)1949年統(tǒng)計,教科書的營業(yè)額占全部營業(yè)額的62%,所以只要春銷或秋銷一季的營業(yè),就可坐吃半年”。 可見,中小學教科書后來也成為了開明書店的“吃飯書”。而開明書店最初進入中小學教科書市場,是在1928年左右,由夏丏尊和章錫琛共同決策的。
文學圖書方面,開明書店在這一年初版了朱自清的散文集《背影》,解放后進入中小學教材的,膾炙人口、傳誦一時的散文名篇《背影》和《荷塘月色》均出自此集。此書初版之后,又陸續(xù)印行了十余版,亦成開明書店的暢銷書之一。
1928年7月,為了進一步加強產(chǎn)品宣傳,開明書店還創(chuàng)刊了一個業(yè)務宣傳月刊——《開明》。創(chuàng)刊這個刊物的目的,是為了加強圖書宣傳,同時加強與讀者的交流。因為開明書店每出版一本新書,都會附一張給讀者的“調(diào)查表”,征求讀者對書籍的批評和意見。而讀者們的反應,也很踴躍,寄回的調(diào)查表為數(shù)甚多,同時還寄來很多很好的讀后感。開明書店為了答謝讀者,就不定期地印刷單張的《開明》,發(fā)表這些文字。后來干脆擴大為32開本,用小5號字及6號字印刷的,每期可容納五六萬字的月刊。解放初期曾主持上海圖書發(fā)行公司后任上海新華書店副經(jīng)理,在工作經(jīng)歷上與開明書店并無多少瓜葛的畢青,對于這份《開明》有一個第三方評價:“看過去的開明書店怎樣編這種業(yè)務性刊物的?,F(xiàn)在的出版社不出這類業(yè)務性宣傳刊物,有,也是千篇一律,一張單頁的書目廣告,看了使人生厭?!?/p>
《開明》作為一份業(yè)務宣傳刊物,能夠辦得不使人生厭,主要還在于內(nèi)容和形式的創(chuàng)新。在內(nèi)容上,只用約1/3的版面刊登開明版圖書廣告,而2/3的版面,則刊登以下幾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刊登學術性很強的有份量的大家論文,如豐子愷的《藝術的親和力》、錢鐘書的《中國詩與中國畫》、孫福熙的《藝術的態(tài)度》;二是刊登人物評傳或作者自述,如鄭振鐸的《耿濟之先生傳》、朱光潛的《記朱佩弦先生》、趙景深的《我寫詩的經(jīng)過》;三是刊登大量的書評,不僅評介推薦開明書店的本版書,還介紹、批評其它出版社的外版圖書,如吳晗的《讀<二千年間>》、葉圣陶的《讀<石榴樹>》;四是刊登有關出版業(yè)的信息知識,比如《從寫稿到出書》《世界各國出版圖書統(tǒng)計表》《書價貴賤審別法》等;五是刊登讀者對開明版圖書從內(nèi)容到形式各方面的意見,其中有些還是相當火辣的意見。
《開明》在開明書店的同人們口中,“習慣于稱之為‘小《開明》’”。 早期的編者是索非一個人,出了38期之后,于1932年淞滬戰(zhàn)爭爆發(fā)后???;1947年由徐調(diào)孚主持復刊,歐陽文彬協(xié)助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