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小冬，郝雋

（1.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 221116；2.南通職業(yè)大學，江蘇 南通 226007）

一、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互文性建構

克里斯蒂娃認為：“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許多行文的鑲嵌品，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①。也就是說“存在于多個文本間的互文關系”既可以是不同文本之間直觀、顯著的關聯(lián)，也可以是通過“重組、調整、修正”的方式，由一個文本向其他文本滲透、揉雜、融合的“隱形指涉”。在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不存在孤立的“文本”，在設計創(chuàng)作中亦然。任何一個“文本”總與相同或者其他不同類型的“文本”相互關聯(lián)，這種聯(lián)系可能表現為在形式層面的圖形關系、符號關系、結構關系、形式關系等，也可以表現為在價值觀念、意識形態(tài)、審美趣味、時代風貌等精神層面的關聯(lián)性。通過不同程度的相互指涉與轉述，有可能加深或者削弱對原文本意義的理解，或使人們對原文本的理解產生新的認知。

（一）文化記憶的互文性

1989年基弗創(chuàng)作的裝置作品《罌粟與記憶》，此標題直接取自于策蘭的詩集《罌粟與記憶》。安森·基弗作為戰(zhàn)后德國新表現主義的代表藝術家，他的作品里大量借用圣經文本、猶太教神秘主義、北歐日耳曼神話傳說、德國現象學哲學以及德語詩歌作品中的符號元素訴說戰(zhàn)爭賦予歷史和民族的災厄，以及納粹時代遺留給德國文化的創(chuàng)傷經驗。策蘭，一直到當代都被視為一個非常重要的詩人，基弗的許多重要的創(chuàng)作和展覽都與策蘭詩有著高度的互文關系?！袄浰凇笔遣咛m詩中重要的意象，它與記憶構成了一種對位關系。

（二）時空錯置的互文性

中國自古就有詩書畫不分家的傳統(tǒng)，而中國傳統(tǒng)的圖文互文的研究相比較西方而言比較特殊，歷史更悠久，并具有高度的文化象征意義，其指涉范圍也比較復雜。時空錯置的互文性建構涉及到多個時空的文化記憶之間的聯(lián)系，這在中國古代文人畫中常常出現，例如錢選的《秋瓜圖》就具有典型的時空錯置的詩畫互文結構。這種時空錯置的詩畫互文結構與當時的“遺民文化”有關。每個朝代的更替都會出現“遺民”群體，在面對家國淪喪的現實困境和傳統(tǒng)文化記憶之間的矛盾以及價值系統(tǒng)和精神信仰的崩潰時，文人們往往借由各種物像的隱喻符號以及相關的歷史事件或人物寄托憂思、反諷時代、書寫自我，通過獨特的、錯置的時空場域求得“身份棲居”的精神寓所。

二、“互文性”于當代設計中的延伸

隨著全球化影響下快速頻繁的知識和信息流動，任何一個詩人、藝術家或設計師創(chuàng)作的靈感都可能來自多元的文化，背后交織著諸多因素。有學者認為“互文性”的指涉范圍必須加以限制，限定在文學、繪畫、舞蹈等藝術及廣播、電視廣告、互聯(lián)網等文本之間產生有意義的互動關聯(lián)。

圖1 《九歌》系列漢服設計

（一）“組合”與“轉化”

互文性呈現在當代設計中最普遍的方式是“組合”與“轉化”：“組合”體現的是文本間多元素交織、融合的互文關系，主要表現為藝術形式之間的意義關聯(lián)；“轉化”體現的是文本間的借鑒和重新改造。建筑設計師丹尼爾·李布斯金設計的“猶太人博物館”就呈現了多層次的“組合”與“轉化”的互文方式。不同于安森·基弗，他并沒有直接借鑒某些文本來喚醒人們的記憶，而是通過建筑語言與城市記憶、文化符號、歷史事件進行相互指涉，當觀者漫步其中，仿佛親臨那段災難性的歷史時空，充滿了壓抑和不安。整個建筑組合了“文本”“歷史文化脈絡”以及“情緒空間”的多層次的互文關系，交織了諸多歷史和文化因素，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因素的缺失都會大大削弱這座博物館的召喚力。從“大衛(wèi)之星”到博物館入口，從入口到三岔路口以及它們各自指向的未知空間，再到“虛空間”的設計，李布斯金趨近完美地將猶太人的歷史組合并轉化成抽象的建筑語言，而猶太人的歷史也通過這座博物館刺激著觀者的心臟和感官，這大概就是互文性在當代設計中最好的價值體現吧！

（二）“挪用”與“顛覆”

互文性在藝術設計中的延展為藝術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新的思考模式和途徑，如何有效地“組合”“挪用”以重新建構新的話語是當代需要思考的一個重要問題。通常，設計師習慣于將具有“強關聯(lián)”②的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而創(chuàng)新的突破在于將“弱信號”③看作未來設計的突破口，通過強弱聯(lián)合，將不同的符號和元素普遍關聯(lián)在一起，打破人們對原有事物的認知和思考方式?；ノ男运尸F出來的復合多義、時空錯置的指涉關系似乎可以為未來設計炸裂開一個更加豐富的意義世界。

時尚奢侈品牌Gucci和藝術家莫瑞吉奧·卡特蘭共同策劃的“The Artist Is Present”的展覽改變了人們對“The Artist Is Present”原作的認識?！癟he Artist Is Present”最初來源于行為藝術家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在2010年于紐約MOMA現代美術館舉辦的一場展覽，這場行為藝術表演名噪一時，展覽的方式非常純粹——對視。Gucci和莫瑞吉奧·卡特蘭策劃的“The Artist Is Present”展覽的目的在于討論當下時尚領域最敏感卻又無可回避的話題：復制，展覽的方式也非常直接——挪用。

三、情緒空間的重建：現代漢服設計《九歌》的“互文性”實踐

傳統(tǒng)的復原性創(chuàng)作表現為純客觀的描繪與表述，是依據母體所作復寫性的敘述行為，對漢服的傳承和發(fā)展來說，復寫性的創(chuàng)作并不能很好地適應當代社會環(huán)境，也不利于漢文化的推廣和傳播，只有通過當代藝術家對漢代文化的重新理解和詮釋，才能呈現出更具個性，但又不脫離漢文化母體的當代意味，才能使傳統(tǒng)文化折射進現代生活成為可能。《九歌》是屈原在漢族民間祭神樂歌的基礎上修改加工而成的宮廷祭祀樂歌，主題多為人神戀歌，塑造了大量神的形象，具有浪漫主義的巫楚風韻和鮮明的漢民族特色。本人創(chuàng)作的《九歌》作品（圖1）建立在原文本的基礎上，嘗試在傳統(tǒng)“物象”與現代“敘事”之間構架一種內在的文脈邏輯，以當代視角對傳統(tǒng)文化形態(tài)進行解讀，將兩千多年前的漢民族文化活化于當下。此次創(chuàng)作本人將屈原《九歌》協(xié)同譚盾的《九歌》進行混響，通過文本間的相互重疊，吸納關聯(lián)，實現對《九歌》的現代性、立體化的新闡釋。

本人的漢服設計系列作品《九歌》由九件作品構成。在視覺原型上，本人參考了漢畫像、漢俑、儺舞等具有漢民族特色的視覺形象作為創(chuàng)作依據。漢畫像所攝取、描繪的人神角色、人文景象、歷史故事和神話傳說豐富了人們對漢民族歷史文化記憶的想象空間，筆者希望通過增加作品物質外的文本信息，呈現漢服除卻“形制”外的“敘事性”“歷史性”與“時代性”。借漢文化的雄渾蒼茫釋讀原文本的人神戀歌、奇幻玄妙、蒼茫憂思，湘夫人的“目眇眇兮愁予”、山鬼的“思公子兮徒離憂”鋪陳出整體創(chuàng)作的核心情緒，將屈原的《九歌》形成的感性詞云與服飾《九歌》詞云相互對應，打破原文本敘事空間的封閉性，突出與當代情感之間的關聯(lián)和延伸。

四、結語

《舊約·傳道書》中言“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己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無新事?！毙率码m無，但新思卻常在，互文性啟發(fā)設計師用廣泛聯(lián)系的方式思考問題、看待設計，并促進思維方式的轉變，不可否認的是，新生事物的成長往往建立在舊事物的基礎上，所以新的理論并非是對原有理論的一味拆解和反對，而是既有承襲也有突破，推動當代藝術和設計發(fā)展的動力既不是回歸傳統(tǒng)的文化樣態(tài)也不是自我摧毀文化傳統(tǒng)，而是由內而外發(fā)自文化原型的轉變與創(chuàng)新。其實，所有的藝術表達，都是與已有的現實展開互文，但高明的互文并不是簡單的、形式及內容上的關聯(lián)，而是不同文本之間的連接和滲透，因此，真正意義上的互文不是簡單地把資源A和資源B聯(lián)系起來，而是把相關聯(lián)的資源集合定義為一個具有活力的互聯(lián)網，超越A影響B(tài)，生成承載A基因和B基因的C。

注釋：

①克里斯蒂娃：《符號學：符義分析研究》（引自：朱立元.現代西方美術學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3：947.）

②2017年青策計劃研討會上，費俊提出了“強關聯(lián)”的概念，即事物與事物之間具有明顯的關聯(lián)性。

③2017年中央美術學院舉辦的“未·未來”國際論壇上，克萊夫·范·希爾登提出“弱信號”的觀點，即將原本毫不相關的A事物與B事物聯(lián)系在一起，從中尋找創(chuàng)新點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