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明明
〔摘要〕 黃忠廉的“變譯理論”是當代中國本土翻譯理論的代表。變譯理論主張,變譯是重在攝取原作內(nèi)容,信息量集中,與原作信息核心相近,比全譯更適合于科學文獻。文章運用創(chuàng)新性思維,首先闡述了變譯理論的學理根據(jù)以及變譯理論作為文學翻譯標準的理據(jù),然后基于變譯理論,以許淵沖之蘇軾和陸游梅花詞的翻譯版本為例,分析和論證變譯理論對于中國古典詩詞中意象和意境再現(xiàn)的解釋力。
〔關(guān)鍵詞〕 變譯;變通;意象;意境
〔中圖分類號〕H05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20)03-0104-07
一、 問題的提出
“意象”和“意境”是詩人表情達意的載體,是中國古典詩歌的靈魂?!耙庀蟆笔潜辉娙速x予情感的山川、草木等客觀景物和對象,“意境”是指作品中所描繪的客觀圖景與所表現(xiàn)的思想感情相互融合而形成的一種藝術(shù)境界。在情感表達方面,“意象”和“意境”相互交融,互為依托,達到托物寄情、借景抒情的目的;在美學呈現(xiàn)方面,“意象”和“意境”互相映襯,相得益彰,“符合審美注意和審美清晰性等美學原理”[1](383)。中國古典詩詞中“花”的意象充滿著濃濃的文化情結(jié),浸潤著文化的芬芳,而以梅花為題材的意象更是中華民族文化心理與審美特性的積淀,文人墨客賦予梅花“高潔”“堅貞”“知音”等諸多涵義,使得梅花的形象豐富可感,成為遣興抒懷的不朽話題。
言簡意繁且寓意深遠是中國古典詩詞的鮮明特征,宋詞中梅花詞的意象和意境更是凝聚著中華文化的深邃內(nèi)涵,具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藝術(shù)魅力。宋詞的代表人物蘇軾和陸游的梅花詞更是引人入勝,如何完美地再現(xiàn)其意象和意境以及風格與精髓,對譯者是巨大的挑戰(zhàn)。對于詩歌翻譯,由于理論與研究對象之間固有的親緣關(guān)系,許淵沖的“三美論”[2][3][4]和劉宓慶[5]的“翻譯美學”等文學翻譯理論往往成為我國詩歌翻譯研究所采用的理論基點。黃忠廉的“變譯理論”[6]不拘泥于文本限制,銳意革新,旨在“求變”,本文著意于思路創(chuàng)新,因而訴諸于變譯理論,以許淵沖對蘇軾和陸游梅花詞的翻譯為例,擬通過例證證明變譯理論適用于中國古典詩詞的翻譯實踐。
二、 變譯理論考辯
變譯理論是黃忠廉教授提出的翻譯理論,是與“全譯”相對應(yīng)的概念[6](33)。黃忠廉認為,“變譯”是“指譯者根據(jù)特定條件下特定讀者的特殊需求,采用增、減、編、述、縮、并、改等變通手段攝取原作有關(guān)內(nèi)容的翻譯活動” [6](96)。變譯理論豐富了我國的傳統(tǒng)翻譯理論,也為翻譯實踐提供了理論根據(jù)和解決思路。
作為一種新的中國本土翻譯理念,變譯理論的理論主張和特征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首先,變譯的精髓在于“變”。翻譯所要傳輸?shù)氖切畔?nèi)容,但卻往往受制于信息的形式,為了處理內(nèi)容與形式的矛盾,變通乃必由之路,所以翻譯之變化、變革、抑或變異(deviation)理念的誕生具有其歷史的必然?!白儭笔恰白冏g”的根本,“從宏觀上來看,變譯的本質(zhì)不是完整地翻譯原作,其最大的特點是‘變,改變原作的內(nèi)容和形式乃至風格”[6](89)。其次,變譯是全譯的補充,與全譯相輔相成。黃忠廉提出了變譯理論的一整套體系和框架,變譯理論有其手段、章法、機制、規(guī)律、標準等[6]。比起全譯,變譯更需要策略和智慧,“變譯是一種特別的藝術(shù),或者是比全譯更多一份藝術(shù)的藝術(shù)”[6](78)。所以,“變譯的存在不是與全譯對立,而只體現(xiàn)為派生、轉(zhuǎn)化和差異,它們并行不悖,共執(zhí)譯事,相映生輝”[6](86)。最后,變譯理論更適合于科學論文。實際上,關(guān)于變譯理論的適用范疇,黃忠廉對此持辯證的觀點。他一方面指出變譯更適合于科學論文,另一方面也承認在所有的翻譯過程中變通的必要性,這其實也與變譯理論“求變”的實質(zhì)相吻合。他認為“變譯是譯述文字,信息量集中,邏輯關(guān)系明晰,語言凝練,形式簡約,基本內(nèi)容無損,與原作信息核心相近,比全譯更適合于科學論文”[6](85)。但是,他同時借用王克非的話[6](33)指出“從文化史的立場看,翻譯的意義在于溝通,與譯本是否至真至善并不成正比”[7](196)。本文認為,鑒于任何翻譯的目的都在于交流,且任何翻譯都需要做出適當?shù)摹白兺ā保虼俗冏g的精髓也是適合于文學翻譯的。
概言之,變譯理論的特征可概括如下:一、從宏觀上來看,變譯的最大特點就是“變”,即改變原作的內(nèi)容和形式乃至風格;二、譯者對原作的變通受制于讀者的深層要求,并受諸多要素的制約,自然不是任意而為;三、變譯的存在不是與全譯對立,變譯與全譯并行不悖,共執(zhí)譯事,相映生輝[6]。
變譯理論是有其理論根基和學理淵源的。首先,變譯或曰“變通”,其理念與我國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文心雕龍·通變》中的“通變”一脈相承。在這里,“通變”即“變通”,變通的方式在于“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其主旨在于“新變”,即仿擬創(chuàng)新、觸類聯(lián)想。劉勰的“通變”論還主張,文學創(chuàng)作才思枯竭和理屈詞窮皆因“通變之術(shù)疏耳”。故此,創(chuàng)作重在“通變”,“變則可久,通則不乏”。當代文學理論家童慶炳也認為,變通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必要手段,“變”是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橫向運動,“通”是會通古典作品的縱向運動[8](124)。可見,“變通”乃藝術(shù)之本,在文學創(chuàng)造過程中,作家可按照表達情志的需要并根據(jù)作家自身的才性特點貫徹變通的原則。由此推之,劉勰的“通變”理念也為變譯理論提供了良好的思維理據(jù)。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可根據(jù)作品情感的表達以及譯者自身的翻譯風格而進行變通。其次,變譯是對傳統(tǒng)上“直譯”與“意譯”的“二分法”的哲學思考,諸多翻譯理論家都對此都進行過研究。金隄就對翻譯史做過這樣的概括:“一般而論,往往是直譯和不受拘束的自由翻譯的交替?!盵9](16)此外,其他翻譯理論家也有類似于變譯的觀點,如著名翻譯理論家許淵沖就提出了“變通”的觀點,他所謂的“變通”就是“增刪更易”[3](94),實際上指的就是意譯,他還借用郭沫若的話強調(diào)意譯就是“文學翻譯‘與創(chuàng)作無以異,‘文學翻譯等于創(chuàng)作,‘好的翻譯等于創(chuàng)作,甚至超過創(chuàng)作,因而譯者要‘寓有創(chuàng)作精神”[3](202)。故而他指出,“發(fā)揚譯文的優(yōu)勢,可以當作文學翻譯的標準”[3](13)。從本質(zhì)上來說,許淵沖的“變通”跟黃忠廉提出的“變譯”具有相同的主旨和內(nèi)涵。綜上,變譯理論是有其歷史沿革的。
由于其學理本體的哲思性和包容性,變譯理論的提出在我國學界產(chǎn)生了巨大反應(yīng),所引發(fā)的諸多相關(guān)研究的連動效應(yīng)經(jīng)久不息。迄今為止,關(guān)于該理論研究的范圍之廣和方式之多在我國本土翻譯理論研究當中尚不多見。學界的延展性闡發(fā)和研究大致分為六種類型:激賞型、批評型、思辨型、綜述型、對比型、應(yīng)用型。
變譯理論一經(jīng)創(chuàng)立便不乏高度稱譽者。許鈞[10]于2002年在《光明日報》發(fā)表題為《從全譯到變譯》的專題文章,對變譯理論的理論本質(zhì)進行了推介。鄭海凌[11]對變譯理論大加贊譽,他稱其為20世紀90年代后期翻譯理論沉寂期之后的重大突破,且在世紀之交為翻譯理論研究帶來了新氣象。吳自選[12]還對變譯理論進行了總結(jié)性的評價和褒揚,他認為,變譯理論具有中國性、原創(chuàng)性及系統(tǒng)性,是翻譯理論之中國學派的代表。
與此同時,對變譯理論的質(zhì)疑和批評也伴隨著其整個發(fā)展歷程。從誕生伊始,賈洪偉、劉靜[13]便對其提出了直截了當?shù)呐u。他們指出,變譯理論存在應(yīng)用范圍界定上不甚嚴格,且只流于觀念層面,操作性不強等問題。徐朝友[14]也對變譯理論指瑕,他指出“變譯”與“全譯”的關(guān)系比較含糊,且“變譯形式”的確立有隨意性之嫌。周領(lǐng)順[15][16]的批評最為尖銳,他兩度在《外語研究》撰文,從譯者行為角度對變譯理論進行批評,對于變譯理論的完善和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陳元飛[17]基于對變譯理論的既往研究,對其進行了學理再批評,他借助了兩種視角,即學界學者之批判性言論與變譯理論創(chuàng)始者黃忠廉自身對變譯理論的反思。
與變譯理論相關(guān)的思辨性和綜述性研究賦予變譯理論重要的理論本體地位。胡東平、喻艷[18]基于倫理維度,從文本、主體和文化三個截面梳理出變譯倫理中“舍”與“得”的內(nèi)涵。藍紅軍[19]基于理論本體對變譯理論進行思辨,從理論類屬、學科貢獻與概念界定等方面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隨著變譯理論的深入發(fā)展,近年來對其進行回顧和綜述的研究也在增多,先后有厲平[20],楊昆、毛延生[21],焦鵬帥[22],鄒付容、馮陽光[23]等。這些研究對變譯理論創(chuàng)立以來的發(fā)展進行了回顧和思考,以歷時的視角梳理了變譯現(xiàn)象的起源、變譯觀的發(fā)軔、變譯理論體系構(gòu)建及完善的歷程。
變譯理論拓展了我國翻譯理論研究的視域,諸多學者將其與國外現(xiàn)有的翻譯理論進行對比研究,形成了廣博的研究視角,促發(fā)了該理論的日臻完善。學者們對比的主要視角有:功能主義[24]、女性主義翻譯[25]、創(chuàng)造性叛逆[26]、譯者主體性[27]、翻譯改寫論[28]。
雖然黃忠廉主張變譯理論更適合于科學論文[6](85),但從筆者對知網(wǎng)的搜索和整理來看,變譯理論的應(yīng)用研究范圍除了科技英語翻譯[29][30]以外,其應(yīng)用范圍非常廣泛,還包括文學翻譯[31][32]、旅游翻譯[33] [34]、旅游景點和外宣[35][36],等等。變譯理論這種應(yīng)用的廣泛性充分說明了其理論的普適性。
作為中國的本土翻譯理論,變譯理論凸顯出歷久彌新的理論價值。2018年,我國外語界兩大重要刊物《上海翻譯》和《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分別在當年的第4期設(shè)置專欄對變譯理論進行主題研究,一方面有利于從縱深角度對其理論本體進行考論和探賾,另一方面也大大豐富了我國的翻譯理論研究。
在當今全球化時代,變譯理論是有其現(xiàn)實意義的。對于中國古典詩詞的傳播,“翻譯承擔著中國古典詩歌在世界范圍內(nèi)再造新生的職責。面對這個職責,我們需要更新觀念,不能一味以‘忠實為標準,把譯作和譯者貶為原作的奴仆”[37]。古典詩詞本身所具有的文化異質(zhì)性給翻譯帶來了挑戰(zhàn),為了傳播中華文化,則應(yīng)采用辯證的理念來看待“原汁原味”的直譯。有鑒于此,黃忠廉所提出的以“變通”為基本理念的變譯理論便可成為古典詩詞翻譯的理論根據(jù)。
三、 許淵沖梅花詞翻譯中意象與意境的變譯
根據(jù)變譯理論,變譯的本質(zhì)意味著在翻譯過程中需要涉及和運用變通的策略和技巧?!白冏g通俗地講是變通加翻譯”[6](95),但是“變通不是隨意而為”[6](107),對原文本的尊重依然是翻譯的根本。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借用許淵沖關(guān)于直譯與意譯的觀點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38](F)。以下,本文擬基于變譯理論,對許淵沖梅花詞的翻譯從譯文讀者、原作的價值以及文化這幾個方面進行具體的分析和探討。
(一) 譯文讀者作為考量因素
在詩歌品鑒過程中,讀者往往通過想象,將情感投射到詩歌所描述的意象、意境之上,與詩歌的物象事象引起心物交感,與詩人內(nèi)含的生命情趣產(chǎn)生共振。譯語讀者若要取得與原語讀者相同的閱讀體驗,詩歌意象和意境的翻譯至關(guān)重要。從這點來說,變譯理論的價值首先在于其強調(diào)將譯文讀者的需求作為譯者進行變譯的潛在動力。黃忠廉就指出“譯者對原作的變通,受制于讀者的深層要求”[6](91),雖然“變的操作由譯者完成,而讀者是潛在的動力”[6](89)。
北宋詞人蘇軾的《西江月·梅》明為詠梅,暗為悼亡,詞中所描寫的梅花實際上是映射美麗的姿容和高潔的人品,是借梅花清瘦高雅之趣來抒發(fā)個人情思,而許淵沖對該詞的翻譯充分體現(xiàn)了讀者作為考量因素的變譯策略。
首先,許淵沖把握了原文的神韻,沒有對上闋中的“瘴霧”(miasma)進行忠于原文的直譯,而是作了適當?shù)淖冏g,譯為“miasmal death”,此譯貼切自然,可謂點睛之筆。且“仙風”被譯為“immortal breath”而沒有死譯為“immortal wind”,符合譯文讀者的理解習慣,也自然會讓讀者對梅花產(chǎn)生“冰清玉潔”的聯(lián)想,激起其共鳴。同時,“瘴霧”(miasma)一詞具有韓禮德所謂的“意義潛勢”(meaning potential)[39](109),即語篇是由能表達意義的各種選擇構(gòu)成的。換言之,意義是由表示某一語境特征的潛在選擇所表示的,如果直譯為“miasma”(瘴霧)而非去挖掘其潛在意義,無疑會造成文不逮意。
其次,“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鳳”的意思是“海仙經(jīng)常派遣使者來到花叢中探望,這個使者,原來是倒掛在樹上的綠毛小鳥(狀如幺鳳) ”。這里“倒掛綠毛幺鳳”指的是梅花超然絕塵、高貴脫俗的風韻。中國古典詩詞的意境表現(xiàn)為神韻、格調(diào)、性靈等方面,詩人通過物象表現(xiàn)情理,注重整體旨趣,強調(diào)天人合一,其語言常常含蓄深遠,意象的刻畫也常常含蓄朦朧,具有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如詩中兩次出現(xiàn)的“仙”字極具詩情畫意和超然意境,其意趣趨同卻各有所指,許淵沖將其分別譯為“immortal”和“sprite”,充分考慮到了譯文讀者的理解,使得情境意緒的傳達得以明朗化。
再則,譯詩中的下闋是兩個ABAB的“四行體”(Quatrain),體現(xiàn)出優(yōu)美的韻律和協(xié)調(diào)的音樂感,讓讀者在愉快喜悅中感受到梅花的柔情和魅力,使其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一種美妙的意境。譯詩的韻律和諧,“with grace”這個短語的巧妙使用再現(xiàn)了原詩中“高情”一詞所具有的意象和象征有機結(jié)合的特征,完美地再現(xiàn)了原詩的風韻,也使全詩的意境再現(xiàn)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可謂文辭相應(yīng),情境相切。通過變譯,詩歌的藝術(shù)生命在譯文中煥發(fā)出了光彩,這種變譯沒有留下翻譯“掙扎”的痕跡,而是達到了錢鐘書所謂的“化境”[40](197)。
原文:
西江月·梅
蘇軾
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
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鳳。
素面常嫌粉涴,洗妝不褪唇紅。
高情已逐曉云空,不與梨花同夢。
譯文:
Tune: The Moon over the West River
To the Fairy of Mume Flower
Your bones of jade defy miasmal death;
Your flesh of snow exhales immortal breath.
The sea sprite among flowers often sends to you
A goldeneyed, greenfeathered cockatoo.
Powder would spoil your face;
Your lips need no rouge cream.
As high as morning cloud you rise with grace;
With pear flower you wont share your dream.
(二) 原作的價值作為考量因素
變譯理論著意于對原作價值的體現(xiàn)。可以說,凸顯原作的價值是變譯理論的核心價值觀,正如黃忠廉所說,“變譯是對原作價值的凸顯”[6](87),“突出原作的價值是變譯的一大特征” [6](89)。變譯的操作可以包含不同的手段,但其主要宗旨只在于原作的價值,“發(fā)揮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是變譯理論的主要任務(wù)之一。變譯在某種程度上是與原作競爭,與作者在同一起跑線上,只不過原作為之提供了一個舞臺,為譯者充分地展示吸收外來文化的十八般武藝。原作的使用價值在譯語文化中才會光大,才會突顯”[6](70)。
意象是用具體的形象或畫面來表現(xiàn)人們在理智和感情方面的體會和經(jīng)驗。詩詞往往使用凝練、含蓄、形象的遣詞用句,“詩中有畫”是詩歌的最高境界,這里的“畫”就是“意境”。意境是詩歌主題所呈現(xiàn)的一張既有形又無形的大網(wǎng),“每首詩都自成一種境界。無論是作者還是讀者,在心領(lǐng)神會一首好詩時,都必有一幅畫境”[41](40)。南宋詞人陸游《卜算子·詠梅》的上闋描繪出超然、蕭索而又蒼涼的意境。這種意境被用類似于原詞的“白描”方式再現(xiàn)出來,“這就是隱喻映射的‘方向性與‘不變原則,即,最終在目標域中形成的結(jié)構(gòu)是源域原有結(jié)構(gòu)的繼承”[42](2)。譯詩基于原作意趣,詞句也簡潔明了,節(jié)奏舒緩平衡,音韻爽朗明麗。但不難發(fā)現(xiàn),為了和第二行的“forlorn”押韻,“更著風和雨”中的“著”被變譯為具有隱喻內(nèi)涵的“torn”,而不是“wear/worn(穿著)”等。
從文體角度講,詩歌一方面在于“說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在于“怎么說”,因而詩歌的形式至關(guān)重要。為了和下行中的“more”押韻,原文的“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在譯詩中被顛倒次序,譯為“Let other flowers their envy pour. / To spring she lays no claim.”(*一任群芳妒,無意苦爭春!)。此種變譯出于兩個原因:一是因為只有用abab的格律才更符合英文詩歌的韻律特點;二是因為這種“因果倒置”的翻譯結(jié)果能更好地體現(xiàn)原文中所賦予梅花的情志高潔的情操,從而更好地實現(xiàn)了原文的價值。
下闋中的“零落成泥碾作塵”被譯為“fallen in mud and ground to dust, she seems no more”,通過變譯手段增加了“she seems no more”,這既是對該意象所構(gòu)成的隱喻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也是為了挖掘原文內(nèi)涵而進行的增譯。在某種程度上,詩歌翻譯過程中的變譯就應(yīng)譯出“詩味”?!霸娢妒欠俏镔|(zhì)性的,呈現(xiàn)出游移不居的形態(tài),含有不盡的余韻”[43](49),原句中的節(jié)奏、用詞及寓意都使得該句詩味盎然,而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增譯貼切地再現(xiàn)了原文的“詩味”。不可否認,翻譯“詩味”是翻譯中的大難[44](36),但在此處,譯者通過變譯所呈現(xiàn)的這種“詩味”賦予詩歌鮮明的音樂性和節(jié)奏感,猶如傾瀉而出的樂曲,悠然綿延,使讀者會產(chǎn)生共鳴?!昂玫脑姼璺g應(yīng)該像英俊漂亮的‘混血兒,讓讀者有耳目一新的感覺。”[45](205)
英漢語言具有內(nèi)在的、本質(zhì)的差異,“漢語是‘意合語言,重‘意而輕‘形,涵義內(nèi)斂,寄意深遠;英語重‘形而輕‘意,情韻外顯,一目了然”[46](52)。在詩歌翻譯過程中,譯者應(yīng)考慮語言的固有屬性。下闋最后的“只有香如故”被譯為“But her fragrance is still the same”,增加了連詞“But”。這種翻譯沒有抱殘守缺,避免了漢語缺乏連詞的語言特征。若去掉連詞,翻譯只能算是差強人意,這種通過增譯方式的變譯正是許淵沖所謂的“發(fā)揮譯文優(yōu)勢”[47](87)。
原文:
卜算子·詠梅
陸游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譯文:
Tune:Song of Divination
Ode to the Mume Blossom
Beside the broken bridge and outside the post hall
A flower is blooming forlorn.
Saddened by her solitude at nightfall,
By wind and rain shes further torn.
Let other flowers their envy pour.
To spring she lays no claim.
Fallen in mud and ground to dust, she seems no more,
But her fragrance is still the same.
(三) 文化作為考量因素
將文化作為考慮標準是變譯理論的另一個重要特征。變譯理論強調(diào)了對文化的重視,“變譯是譯者將原語文化信息轉(zhuǎn)換成譯語文化信息以滿足讀者特定需求的思維活動和語言活動” [6](78),而“文化對翻譯過程的介入是永恒的”[48](13)。同時,“審美意識、政治傾向、倫理道德、社會制度等跨文化因素對翻譯過程有著很大的影響。譯者對原文增刪編插,都受特定時空下文化的制約,其目的是更好地服務(wù)于民族文化,服務(wù)于政治、權(quán)力和意識形態(tài)的需要”[48](13)。而且,翻譯的本質(zhì)就是順應(yīng)語言文化的固有特性,“順木之天,以至其性。只有順著事物的本質(zhì),才能找到真諦”[48](14)。
“意象”具有一定的規(guī)約性。意象不是任意產(chǎn)生的,它是源自于文化而約定俗成的,超出一定默認的范圍,意象就不再是意象了。由此,許淵沖將陸游《朝中措·梅》上闋中的“少年場”譯為“vanity fair”就是基于文化上的對應(yīng)。
上闋中“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這行詞中的語言清新綺麗,算是“崢嶸生嫵媚”的佳例,被譯為“Like a wonderer you play your part / With an indifferent heart.”。這種翻譯簡潔明晰,許淵沖沒有對“一個”和“十分”進行“拆字”式的逐字翻譯,而是以簡馭繁,這是為了適應(yīng)英語語言文化進行的變譯。與中國強調(diào)天人合一相反,西方偏重理性,強調(diào)主客觀對立,反映在語言中就是英語重寫實、重理性,用詞強調(diào)簡潔自然,描述符合客觀理性,忌諱表達的華而不實、累贅堆砌。以此觀之,許淵沖該處的翻譯可謂是熟諳中西語言特征之上的變異操作。
為了保留原語的異質(zhì)性,變譯理論采用“形態(tài)模仿”的方法來達到對原語的“存異”?!澳7率菍徝涝佻F(xiàn)的基本手段,翻譯尤然?!盵5](311)下闋中的“江頭月底,新詩舊夢”語言平易清淺,音律清新流暢,譯詩“In moonlight by the stream, / With new verse and old dream.”也著筆不多卻情韻俱出,文化意象得以再現(xiàn),因而譯詩與原詩相仿相佛,相頡相頏。但是,這種“模仿”也并非錙銖悉稱,為了使得“stream”和“dream”押韻,譯詩對“江頭月底”進行了位置調(diào)換,避免了亦步亦趨的模仿,這種巧妙的變譯可謂天衣無縫??梢?,變譯理論框架下的漢英翻譯秉持“有條件的忠實”[49](63)。
詩詞的重要特性之一就是詩人通過意象來托物言志、借景抒情,并營造出物我交融、情景相生的意境,此所謂“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50](309)。下闋中的“孤恨清香”被譯為“I feel the grief your fragrance brings”,譯詩中增加的“I feel the grief”,使得詩人跳出詩外,主體意象與客體意象得以互動,增強了譯詩的意境效果,讀者亦能充分感受到譯者是“因情而譯”。同時,意象是融入了主觀情意的客觀物象。[51](54)該處以梅花喻人,表現(xiàn)了詩人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秉性及其寂寞高潔、孤芳自賞的品格,這些內(nèi)涵都被譯者通過變譯手段得以完美再現(xiàn)。
下闋中的“春風”被譯為“the vernal breeze on the wing”,詩味雋永,意境深邃,讓人回味無窮。此處沒有直譯,而是通過“增補”的變譯方法將“春風飛揚”的意境生動地呈現(xiàn)出來。關(guān)于變譯的具體策略,許淵沖曾從“意美”和“意似”的角度提了出來,他指出“‘意美和‘意似的區(qū)別:‘意美指的是深層結(jié)構(gòu),‘意似指的卻是表層結(jié)構(gòu)”[3](64)?!啊馑颇軅鬟_原文‘意美的時候,可以采用‘等化的譯法。如果原文的表層和深層之間有距離,或是譯文和原文‘意似并不能傳達原文的‘意美,那就可以采用‘淺化或‘深化的譯法”[3](65)。這里的變譯方式可以算是“深化”的譯法。
下闋中的“東皇”乃司春之神,考慮到中西文化意象上的差異,“也曾先識東皇”被變譯為“You are the first to welcome spring”,不僅避免了文化上造成的障礙,同時也如前文所言,照顧了譯文讀者的需求。
原文:
朝中措·梅
陸游
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凄涼。
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
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
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東皇。
譯文:
Tune: Measures at Court
The Mume Blossom
Your lonely grace wont visit Vanity Fair;
Silent and sad, you do not care.
Like a wonderer you play your part
With an indifferent heart.
In moonlight by the stream,
With new verse and old dream,
I feel the grief your fragrance brings.
Uncared for by the vernal breeze on the wing,
You are the first to welcome spring.
通過以上例證可以看出,許淵沖的翻譯巧妙而熨帖。當人們在慨嘆“詩歌就是在翻譯中喪失的東西”時,許淵沖的翻譯卻使得原文意義喪失甚少,這一方面得益于他作為語言大師對語言獨特而敏銳的感悟,更是由于他自然的、適切的變譯手法。許淵沖翻譯實踐中的合理變通證明了變譯理論對于文學翻譯的重要價值。
四、 結(jié) 語
變譯理論的要旨在于“變通”,它不囿于翻譯的亦步亦趨和一一對應(yīng),因而顛覆了長久以來翻譯理論與實踐以“忠實”為軸心的主導(dǎo)思想,形成了翻譯思維的辯證觀,對于翻譯研究具有理論戰(zhàn)略意義,對于譯者的翻譯操作具有實踐指導(dǎo)意義。
由于詩歌本身詞約義豐的特點,以及其豐富紛繁的意象和意蘊深遠的意境,對于譯者來說,詩歌的翻譯異常棘手和富有挑戰(zhàn),而變譯理論為譯者在翻譯實踐中進行變通提供了良好的解決思路。在變譯理論的框架內(nèi),詩歌意象和意境的翻譯不只是簡單的語言轉(zhuǎn)換或物象移植,而是意象和意境整體在譯文中的再創(chuàng)造。詩歌翻譯中的變譯行為充分發(fā)揮了譯者的主體性,讓詩歌在譯語文化中得到豐滿和創(chuàng)新。通過對許淵沖梅花詞翻譯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其翻譯巧妙靈活,體現(xiàn)了變譯理論的理念和思維。本文認為,只有采用變譯手段,基于譯文讀者、原作價值以及文化等層面進行考量,才能有效再現(xiàn)宋詞意象和意境中蘊含的詩情畫意及文化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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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夏 雪)
Translation Reproduction of Images and Artistic Concep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Variation Theory
— Exemplified by Xu Yuanchongs Translated Versions of Classical Mume CiPoems
CHE Ming-ming
(X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Xian 710048, China)
Abstract: A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native Chinese translation theories, the Variation Theory put forward by Huang Zhonglian postulates that translation based on the Variation Theory is focused on original and entails the condensed information, thus being conducive to retaining the similar core information of the original text, which is why it is more applicable to scientific documents. Resorting to a creative mode of thinking, the present paper firstly explores the theoretical motivations of the Variation Theory itself and also expounds on the rationale of the Variation Theory as the criterion for literary translation. Then, based on the Variation Theory and using Xu Yuanchongs translation of Su Shi and Lu Yous Ci-poems as the research objects, this paper analyzes and illustrates the explanatory power of the Variation Theory for the translation reproduction of the images and artistic conceptions in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Key words: variation; accommodation; image; artistic conception
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