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西鴻

法國圖爾市前市長熱爾曼自殺的消息令人震驚?！罢痼@”這個詞在媒體報道時一再被使用，總理震驚、總統(tǒng)震驚——他們和這位前市長是同一黨派——社會黨的，他們震驚可以理解。可是前市長的對立派——前總理、鄰居、律師、本地商家等，也全都震驚了。本來是一件涉及司法的案件快進(jìn)入審判程序、快了結(jié)了，這案子無論審判結(jié)果如何都不會有贏家，只是還給當(dāng)事人一個說法：是否犯法，犯何種法?？僧?dāng)事人熱爾曼市長，他撐不到最后了。

很多人聽說過中國新人去法國舉辦集體婚禮的事，不是自己結(jié)婚的聽聽就算了。跑去那么遠(yuǎn)辦婚事，當(dāng)中要走什么模式，花多少錢——如果不是交給旅游公司承辦，大家都摸不著門。由堂堂法國市長主持婚禮，穿婚紗在法國市政廳拍結(jié)婚照，辦起來應(yīng)該很有難度吧。

圖爾市是巴爾扎克的故鄉(xiāng)，據(jù)說能講一口完全沒有地方口音、純正法語的人，都出自圖爾。圖爾真是漂亮啊，它被公認(rèn)是“法蘭西的花園”。

韓女士多年前從中國臺灣來法國學(xué)法語，后來成為上訴法院的翻譯，結(jié)婚成家，在圖爾市參與政治競選，成為熱爾曼市長的團(tuán)隊成員，被市政府征聘做領(lǐng)工資的咨詢工作。有一年在市長簽字同意下，開展了由韓女士牽頭的“中國新人集體婚禮”項目。其運作是通過北京、上海幾個大城市的旅游公司，組織新人來法國旅游兼辦婚禮，先抵達(dá)巴黎玩，然后來到古城圖爾，行程兩天，第一天預(yù)演婚禮，第二天經(jīng)法國美容美發(fā)師妝點，坐馬車、游城堡、拍照、逛酒窖，三頓飯“由市政府接待”，市長出席。整個項目下來，新人收費三千歐元。這項目的受歡迎程度如何？事實是在整個法國，只有圖爾市政府“獨家經(jīng)營”，法國前總理拉法蘭說他幾次去中國都被人問及這個獨特的“圖爾創(chuàng)舉”，熱爾曼市長自己也真打算申請專利了。

法國人結(jié)婚，在花園請客，去餐廳聚餐，入教堂聽神父祝福，都十分隨意，但有一樣一定要做：新人必須齊齊地去市政府做一個行政注冊簽字的儀式，這個程序一般都安排在不需要上班的星期六上午。所以法國許多中小城市的市長們，星期六上午是要上班的。只要有婚禮，市長就得著西裝、胸口橫掛紅白藍(lán)緞帶，去市政廳給新人做見證、簽字。

圖爾的熱爾曼市長給中國新人做的，實際是“戲劇性的模擬證婚”——假的，中國新人沒有法國身份證，法國市長的證婚是沒有法律效用的，就當(dāng)作是個人肉背景。星期六市長出面，為本地商家招攬中國游客。馬車、城堡、餐廳、美容院，客人們又吃喝又化妝，市長親自做市場推銷，旅游牽引……該項目做了幾年，被一封匿名信投訴到法國揭丑大報《鴨鳴報》去了，立刻招來司法調(diào)查，韓女士很快因欺騙、非法牟利和窩藏公款三項罪入獄兩年，熱爾曼市長也因“合謀”罪名遭到調(diào)查，被控“過家家一樣的模擬證婚”是非法的。市政府出資為中國新人放的焰火煙花，不管是否為圖爾市做旅游廣告，都需要一一等待司法的調(diào)查。

兩天前，4月7日是熱爾曼市長到法院出庭的第一天，上午九點他應(yīng)該出庭，可他留下遺書自殺了。他明知自殺會令親友極度痛苦，但他不能承受“不堪承受的侮辱和不公正”。重要的，是他寫道：我沒拿過一分錢！

不是就要開庭審理了嗎，熱爾曼市長，長久的生命和短暫的名聲，在這一瞬間哪個更重要？在那些你情我愿的“圖爾中國集體婚禮”的彩照中，你像一座佛，胸前橫著法蘭西緞帶，在一對對擁吻著的新人中間和善地笑。這——叫中國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