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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嶺上茶

        2020-06-19 08:18:37羅瑞花
        人民周刊 2020年10期
        關(guān)鍵詞:谷倉新茶籮筐

        羅瑞花

        村落四周的丘陵溝壑、云山霧水,長養(yǎng)著一株靈異的小灌木——茶樹。當(dāng)那只紅頭綠身的茶花鳥在檐前呼叫“去——摘茶”“去——摘茶”時(shí),女人把掛在梁間的籮筐取下,洗凈補(bǔ)綴,待到一個(gè)晴和的日子,和鄰人相約往嶺上去。山風(fēng)吹來,陽光在草木尖上跳躍,茶樹上的嫩芽,仿佛一張張雀兒小嘴。女人捂了一冬的白嫩手臂在茶樹間晃動(dòng),細(xì)心細(xì)意地摘掐著纖纖茶芽,太陽偏斜才采上一小籃。

        “谷雨前,嫌太早,后三天,剛剛好,再過三天變成草?!惫扔陼r(shí)節(jié),茶葉飛長起來,滿山滿嶺的嫩綠,把女人纏在嶺上了。“有雨不采,有云不采,晴,采之”,在晴天有露水的早晨,女人背了籮筐,往嶺上去,“凌露采焉”,那是天人感應(yīng),最相宜了。露珠自天上來,給茶葉增加了一份靈氣。

        男人將女人摘回來的茶葉萎了青,去揉茶房揉了,然后把汁水淋漓的茶團(tuán)薄薄地撒在曬簟上,太陽已到屋頂了。男人簡單吃了,上山來給女人送中飯茶水??粗四槙竦猛t,頭發(fā)被汗水浸潤著,男人想幫襯些,也伸手摘茶,可大大的手掌總是攥不住小茶芽,樹下掉的比籃里多,只好一片片摘,甚至用指甲掐,渾身上下是那樣笨拙,全沒了扶犁揚(yáng)鞭吆喝牛的瀟灑勁。女人看著好笑,喊他來樹蔭下,跟他說屋里的孩子、田里的莊稼和曬簟里的干茶。

        夜色四合,茶花鳥唱完最后一支曲子,躺進(jìn)自己的吊床,女人提籃背簍,跟同伴一路說笑回村,留下茶樹在柔柔的月光下編織另一件嫩綠的衣裳。

        在這十天半月,村莊的山水、草木、人畜、器具都浸在茶香里。女人的手指染了墨綠的茶汁,男人一身茶味,卷起的衣袖里都是茶屑?!耙娦虏怀躁悺?,女人把舊年剩下的茶葉裝進(jìn)陶罐里仔細(xì)封陳。“一年茶,三年藥”,遇上風(fēng)寒冷熱、油膩積食、咽喉腫痛,用陳茶老姜加少許食鹽,煮上一碗濃湯,喝著喝著就舒坦了?!吧褶r(nóng)嘗百草,日通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茶還是鄉(xiāng)村的消炎藥,瘡毒、蟲咬、刀傷,抓一把茶葉嚼碎敷上就沒事了。

        “潔性不可污,為飲滌塵煩”,女人收藏新茶,比收藏娘給她的玉手鐲還謹(jǐn)慎。不用有腐敗味的木盒,不用有腥臊氣的鐵器,不可沾油鹽,不可觸香料、油漆或樟腦等。她為新茶找了一個(gè)最理想的藏處——谷倉,新谷干燥清新,不返潮不串味。女人把裝有新茶的白布茶袋放入谷倉,谷倉馬上彌漫著茶的清香。男人起床一杯茶,客人進(jìn)門一杯茶,七月半、除夕里供奉祖先的香茶,夏天解暑熱,秋天潤肺燥,冬天驅(qū)寒涼,春天除困乏,有茶在,女人心里就踏實(shí)、愉悅。

        等到趕場的日子,女人換好衣服梳好頭發(fā),挑了茶籮往鎮(zhèn)上集市去。茶販子捏著細(xì)嫩、燥爽的茶問女人要什么價(jià),女人隨行就市不攀價(jià),只要稱的斤兩對得上家里的秤,就賣了。她不喜歡在秤上做手腳的主,她總是記著制了一輩子秤的父親的話:少給人一兩,福星減你的福;少給人二兩,祿星減你的祿;少給人三兩,壽星減你的壽。

        插好田里的禾苗,有了點(diǎn)空閑,女人就扛了鋤頭去嶺上,除掉茶蔸下的雜草,把茶壟間踩緊的土翻過來,等到下雨,點(diǎn)上草木灰,栽一兩行紅薯。村人說,這么一兩鋤土就算了吧?女人笑笑不回話,繼續(xù)挖茶壟。她不在意紅薯,心里裝的是茶樹,在禾苗揚(yáng)花的夏末,茶樹還有一季嫩嫩的禾花茶呢。

        風(fēng)吹過,鳥飛過,嶺上的茶樹總在那里,日日年年,溫婉了女人的性情和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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