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文革后第一批考入大學的77級學生,在蘭州大學外語系英語專業(yè)讀完本科留校后,1985年又考上了蘭大外語系英美文學方向研究生。
毛世昌印度尼赫魯大學博士,蘭州大學印度研究中心研究員、主任,中國南亞學會理事,中國印度文學學會理事。
到了新世紀初,學校正好有個去印度的訪問學者名額,我進入印度尼赫魯大學學習,一年時間眨眼到了,覺得剛走到燦爛輝煌的印度文化海洋邊上,還沒有入水就得回國,實在不甘心,于是爭取留下來,開始讀博士,一讀就是五年。
印度和中國一樣,是個有著幾千年悠久歷史和燦爛輝煌文化的古文明國家。根據我自己在印度的體驗,印度是一個戴著表面有點灰塵的面紗的絕色美女,撣去灰塵,越是透過面紗,越能看清并略領其美。說其“有點灰塵”,是因為許多國人詬病印度的臟亂差以及基礎設施落后等。這些是事實但遠不是印度的主流,更不是遮蓋印度一切的一片葉子。說其是“絕色美女”,是因為印度有著璀璨的歷史文化——它是誕生宗教最多的國家,又是“世界宗教博物館”;它是出圣人的國度, 其圣人層出不窮;它的藝術歷史悠久,其現代舞蹈、音樂、瑜伽風靡世界,電影更是引領世界藝術潮流;它的文學豐富多彩,還有它美麗的風光,叫人流連忘返。
尼赫魯大學的吃住非常簡單,博士生每人一個不到10平方米的宿舍,里面只有光床板,小桌椅,電風扇和昏暗的日光燈。食堂里每天都是一成不變的米飯,干粗面餅,咖喱軟菜,咖喱豆子湯,生洋蔥、胡蘿卜塊,涼水。
我自己沒有感覺到生活的落差,有吃有住就有幸福感。第一頓飯就吃得很香,第一夜在酷熱下睡光床板沒有感覺不舒服。
我博士論文的題目是《印度兩大史詩和泰戈爾作品中的女性人物研究》,之所以選擇這個題目,是因為印度兩大史詩是古代印度社會的百科全書。之所以和泰戈爾作品加以對比是因為泰戈爾是印度現代最偉大的文學家,他繼承了兩大史詩的傳統(tǒng),同時又大大發(fā)展了印度文學,婦女又是兩大史詩和泰戈爾作品中非常關注的對象。這樣就把印度古代和現代文學有機地聯(lián)系起來。
印度學者有著對學術的追求、學術的嚴謹,一絲不茍的工作態(tài)度和對學生的嚴格要求。我的導師卡皮爾·卡普爾教授是印度非常著名的梵文學家, 對我的要求幾乎達到“殘酷”程度,這就更加鞭策我加倍努力。
一個對印度文化知之甚少的外國人,突然要在浩瀚的印度文學大海里搏擊,談何容易?我的導師卡普爾教授給我的研究定了四部曲:(1)通過閱讀印度四大吠陀經、奧義書、梵書、摩奴法典等經典作品弄通印度文化背景知識;(2)弄通兩大史詩和泰戈爾作品;(3)掌握印度文學欣賞與批評知識;(4)開始撰寫論文。一接觸第一部《梨俱吠陀》,第一天連第一行都沒有讀懂,感覺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做下去,但又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讀下去,不恥下問,同宿舍樓大多數同學為印度人,誨人不倦。
堅持了一年,才步入正常閱讀。到第三年感覺柳暗花明,有了自信。對著書海,有了商人望見金山的貪婪,如饑似渴地閱讀,細細思考,享受著極大的愉悅。除了寒假去印度各地旅游考察,其余時間,三點一線:宿舍-圖書館-導師辦公室。第二年,校方照顧,給了一間略大點的家屬宿舍,只是多了一張床、一個衛(wèi)生間、一個廚房而已。
最寶貴的是時間,每天時間安排:早晨5:00-7:00(7:00以后就熱得不敢出門了),在校園密林深處練習瑜伽,回來即坐在發(fā)燙的椅子上讀書。從來不吃早飯,到了下午1:00,一邊看書,一邊就著水果吃自己蒸的饅頭,晚上9:00做甘肅人愛吃的漿水面。除了偶而去市中心看印度舞蹈,參加1-2次尼赫魯大學的校園匯演活動,沒有任何別的娛樂。
博士論文修改階段最緊張,導師卡普爾教授治學嚴謹,讓我反復修改,連一個標點都要反復推敲。每次修改都是一場鏖戰(zhàn)。最后階段緊張得一天只吃一頓飯,一天只能睡一個小時,鬧鈴一響,爬起來就繼續(xù)寫。
一個意外收獲:我自己居然成為新中國第一個獲得尼赫魯大學印度文學博士的留學生。
印度這個文明古國,在文化體量上和中國是可以類比的,所以印度學的分支也非常多。中國印度學研究還有大片空白有待填補,我初步盡力做了一些相關工作。
很多人為促進中印交流作出杰出貢獻,卻不太為國人所知,甚是遺憾。如印度賤民領袖安培德卡爾、“現代玄奘”譚云山等。安培德卡爾(1891-1956),“印度賤民領袖,印度憲法之父、印度佛教改革家”是我對他的定位。印度賤民幾千年來受盡了欺凌和侮辱。上個世紀,印度出了一位堅決反對不合理的種姓制度的偉人—安培德卡爾。他作為賤民在美國和英國分別獲得了經濟學和法律學博士學位,這是幾千年來賤民階層從未有過的事。他動員50萬賤民一夜之間皈依佛教,極大震撼了印度教社會,他為賤民爭取到了許多權利。在印度獨立之初,印度總理尼赫魯全權委托他主持制定印度憲法。我和助手袁永平、高潔老師寫出了專著《印度賤民領袖、憲法之父和佛教改革家—安培德卡爾》。
譚云山,毛主席在湖南長沙師范學校的同學和在新民學會的同仁。受泰戈爾的邀請,譚云山于1928年赴泰戈爾創(chuàng)辦的印度國際大學,到1983年辭世,在印度傳授中國文化整整55年。他的長子譚中繼承他的事業(yè),上世紀50年代到印度,父子兩代為中印文化交流和中印友好殫精竭慮工作將近一個世紀,成為名副其實的“民間大使”和當之無愧的“現代玄奘”,大大扭轉了幾千年來中國人基本當學生的不平衡局面。為傳承譚云山精神、促進中印文化交流,我建議大力研究、宣傳“現代玄奘”譚云山。
我開始了譚云山-譚中父子的研究,并積極推動蘭州大學和印度大使館合作排演印度戲劇。2012年3月21日在蘭大成功演出泰戈爾的著名音樂歌舞詩劇《齊德拉》。
填補國內印度學研究的空白,首先要做出一些研究的“工具”。當時國內沒有專門的漢語版印度學詞典,我開始致力于漢語版印度學詞典系列的出版。我在學習中就把經過千辛萬苦查閱到意思的詞條一個個記錄下來,回國后經過整理增添,單獨出版了《印度文化詞典》,合作出版了《泰戈爾詞典》《印度古典文學詞典》等工具書。著名的印度學家聞中先生出于信任,把4卷本將近200萬字的《簡明印度文化百科全書》翻譯出版任務交給我。該書將于今年年底出版。
我參與編寫的《輝煌燦爛的印度文化主流—印度教》也是國內重要的研究印度教的書,澄清了人們對印度文化的誤解。
我不光從事有關印度的學術研究,還積極為發(fā)展中印合作提出建議。2015年我提出建立中-尼-印鐵路大通道的構想。這個構想的主要內容為:中國已經把鐵路修到西藏的日喀則,并且決定再把鐵路修到中國與尼泊爾的邊境,由中尼邊界到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距離只有80公里,一旦鐵路修到加德滿都,再到尼印邊界,印度肯定會把鐵路連接到其“鉆石四邊形”鐵路線上,這就等于打通了中國通往南亞的國際鐵路線。令人欣慰的是,這個構想正在變成現實:中國和尼泊爾政府合作,已經把這條鐵路大通道修到了喜馬拉雅山下的尼泊爾境內,預計2022年中尼段鐵路就能通車。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