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翔
春到魯西南時,人們就忙活起“吃春”了?!俺源骸币辉~是世世代代流傳而來的,從二月薺菜,三月香椿,四月槐花,到遍地馬齒莧,滿樹榆錢……對于我而言,“吃春”舊事往往是從盼望著香椿芽快長開始的。
打記事起,老家小院就長著一棵香椿樹,香椿樹下還“長”著一個雞鴨窩。春來了,雞、鴨、鵝逃出家院與小窩的束縛,肆意地在春河暖水里嬉戲,在暖濕的泥土里啄食,提前享用春回大地的恩賜。直至夜色初上,才扭著肥碩的身影回家打睡,又把一枚枚蘊藏春意的蛋生在這棵香椿樹腳下。
清晨拾蛋是件興奮與幸福的事。雞蛋、鴨蛋數(shù)量多了就不稀罕了,但那一兩枚鵝蛋可是嬌貴的。母親把鵝蛋輕放在竹籃里,指著香椿樹說,香椿發(fā)了芽,鵝蛋才有了味,那時才可以“吃春”——香椿炒鵝蛋。
某個清晨,香椿樹仿佛像是在昨夜被施了魔力,滿枝迸發(fā)出無數(shù)無盡的香椿芽,濃郁的香味在小院里橫沖直撞。爬上香椿樹,如同置身于沖竄明亮的香氣里。摘幾片嫩芽塞進嘴里,慢慢咀嚼,一股濃烈的香味迅速霸占了每個味蕾細胞和頭腦。摘滿一小簍遞給母親,還不時把小手湊在鼻尖,聞到遺留在指間的味道。
母親將香椿芽焯水清洗控干,在木砧板上細細切碎盛進深碗中。再從竹籃里拿出一枚鵝蛋打進深碗,加些食鹽與溫水快速地攪拌,“鐺鐺”的聲響撞擊著瓷碗。我倚在廚房門框上,默默地看著母親麻利地炒菜。一勺花生油沿鍋的四周旋進鍋底,熱氣微微一冒,嫩綠色的蛋液溜入了油鍋,伴隨著“呲”的一聲,蛋液包裹著香椿芽迅速烹香,凝固,不時地翻動鏟勺,中火翻炒至金黃色,鏟散盛入淺盤里就能享用了。
一碟香噴噴的香椿炒鵝蛋端上桌,我和弟弟就搶著往自個米粥碗里扒。每吃一口,來不及細嚼慢咽,鵝蛋的醇香與香椿的清香噴薄而出,充溢在唇齒間?!俺源骸保K于如愿以償。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樂此不疲地沉浸在爬樹摘新芽與清晨拾蛋的循環(huán)之中,而母親變著花樣把香椿制成各式各樣吃食,香椿拌豆腐、油炸香椿魚、香椿酥餅、香椿面……每一道家常飯,總能把香椿的味道淋漓盡致體現(xiàn)出來,怎樣吃,我都抵擋不了這特殊香味的誘惑。
谷雨過后,香椿芽變老而梗中多絲,就不宜食用了。但一缸腌制好的香椿芽正延續(xù)著、儲存著它的獨特味道,饞了揀些加醋香油一拌,仍然是極鮮的。而一罐罐碼好的腌制香椿芽成了我求學時必備的下飯菜,更成了母親串門走親戚時的自產(chǎn)食品,引以為傲。
而今,“吃春”沒了時間和定義的界定。因為走南闖北把更替的季節(jié)模糊了,因為制冷的冰柜能存儲種種時令食物消磨了等待的期限,而在我的意識里,僅是初春時,香椿炒蛋才是正宗的“吃春”原味道,才是最求之不得的春日經(jīng)典。
人在他鄉(xiāng)的春天,我哼著故鄉(xiāng)童謠:“香椿打頭槐子尾,春天飽腹精神足,夏日收麥不費力,秋耕冬藏盼來春。燕來水流發(fā)綠枝,春吃芽來夏吃瓜,秋抱果果冬暖身……”我將母親郵寄而來的一瓶瓶儲藏著故鄉(xiāng)春天的玻璃罐排序分類,照搬故鄉(xiāng)“吃春”的方式去固執(zhí)地回味,去還原故鄉(xiāng)的春,算是聊慰鄉(xiāng)思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