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廣杰先生的《國民政府前期膠東農民生存困境問題研究》是一部對國民政府統治前期農村社會剖析透徹的學術專著,該書系統分析了得風氣之先的膠東農村社會何以不進反退的制度原因,突顯作者強烈的鄉(xiāng)土情懷與問題意識。作者指出,南京國民政府并沒有真正解決農村生活困境問題的決心,廣大的農民在民主革命浪潮中逐步成為推翻南京國民政府的重要力量。
關鍵詞:膠東? 農民? 農村經濟
中圖分類號:K258?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1672-1578(2020)01-0037-02
由于現代化“給人類增加福祉的每一個行動,總是要以毀滅那些最具人間溫情的東西為代價,其中最重要的是對淳樸鄉(xiāng)村的毀滅”[1]。南京國民政府曾做出改良農村、增進鄉(xiāng)村文明的規(guī)定。然而,在實際政務運轉過程中,深陷生存困境的廣大農村日漸為國民政府所忽視。張廣杰的《國民政府前期膠東農民生存困境問題研究》(以下簡稱“張著”)是一部對國民政府統治前期農村社會剖析透徹的學術專著。張著系統分析了得風氣之先的膠東農村社會何以不進反退的制度原因,突顯作者強烈的鄉(xiāng)土情懷與問題意識。
張著開宗明義地指出,自然環(huán)境、經濟條件并不是塑造社會發(fā)展的唯一因素。要考察膠東地區(qū)的近代轉型、生態(tài)基礎和經濟條件的關系以及經濟與非經濟條件之間的關系均應被重新描述,尤其注重梳理那些非自然因素、非經濟因素與非經濟機構的關系[2]P36。眾所周知,在傳統中國的文明記載中,人們都有一種對農民品質的崇尚與追求。在西方外來勢力進入中國之前,膠東農村不僅在自然地理屬性上融為一體,更是華北平原經濟帶的邊緣。然而,近代以降鄉(xiāng)村生活的質樸與市井的繁雜往往形成鮮明對比。膠東沿海農村雖占有天時、地利之便,地區(qū)經濟本應發(fā)展地更好。但是,膠東地區(qū)經濟發(fā)展的區(qū)位優(yōu)勢并未引起政府的足夠重視,膠東農村的近代化名實不符[2]P121。交通便利的區(qū)位優(yōu)勢對于膠東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至關重要。伴隨著鐵路的興建,在膠東地區(qū)形成了以青島為中心的經濟圈,許多城鎮(zhèn)藉此愈發(fā)昌盛,也慢慢改變著農民剩余勞動力的就業(yè)觀[2]P41。令人遺憾的是,南京國民政府重組后,美其名曰和平建設,但是謀求強權統治的蔣介石為了快速實現政權的平衡過渡,無心挽救跌入深淵的膠東農村。山東省內也有鄉(xiāng)村建設運動,但謀求政治近代化的地方政府卻給當地人民造成嚴重的福利損失。在稅制改革過程中,中央權威雖然可以一貫到底,而其目的是保障管理者的絕對權威,并不是膠東當地人民的福利。
張著從鄉(xiāng)居農民生存困境的本質入手,打開了認識近代中國社會進步之門。許多人將農民生存的困境簡單地歸因于財富不均,或土地收入太低。事實上,農民的生存困境不是苦于土地財富不均,而是苦于權力的不對稱,財富不均只是權力不對稱的附屬品。土地是農業(yè)生產的重要經濟資源,也是農民賴以生存的重要物質基礎。地權分配的公平與否,既關系到中國社會的平穩(wěn)發(fā)展,也是衡量政治民主化的重要標志。南京國民政府頒布《土地法》,將北伐戰(zhàn)爭以來打土豪所收繳的土地歸還原主,這一政策說明蔣介石集團已經蛻變?yōu)樽非笞陨砝孀畲蠡摹胺掷瘓F”,不惜損害社會大多數人的利益,用討好少數極富人群的手段來獲取自己政權穩(wěn)固。孫科予以批評,并稱此項政策無異于一種自殺政策[2]P130。費孝通也講到:“權力之所以引誘人,最主要的應當是經濟利益”[3]。正因如此,膠東農村地權分配中殘留諸多權力因素的影響,家庭的政治身份與占田多寡密切關聯。正所謂“有政治的實力就可得經濟的利益,沒有政治實力的經濟和利益可隨時失去”[2]P137。這些憑借政治權力登上歷史舞臺的強勢地主,雖然集中了大量土地財富,卻未能促進農業(yè)現代化轉型,反而強化了土地占有關系中的超經濟剝削的封建性質[2]P142。
從寧漢分庭抗禮至寧漢合流的社會發(fā)展脈絡來看,南京國民政府不是廣州國民政府、武漢國民政府的延續(xù)。由于蔣介石分共清黨,國民革命形勢驟然逆轉。南京國民政府重組后,國民黨已不再是孫中山時民族資產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工人與農民四大階級的聯盟,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撤銷農民、工人、商人、青年、婦女五部后,蛻變成大資產階級所控制的政黨。由于政黨力量嚴重不足,在地方權威重構過程中,南京國民政府大量吸納地主劣紳與北洋舊官僚。然而,這些更不是所謂蔣介石的“自己人”。膠東的區(qū)位優(yōu)勢決定了膠東農村是政府稅收的重要來源地,因而圍繞膠東管轄權的斗爭一直存在。在縱橫捭闔的戰(zhàn)爭紛亂中,韓復榘、劉珍年等均以保存、壯大自己的統治為依歸,鄉(xiāng)村建設成為他們驅逐政治對手的“護身符”。蔣介石“聯此攻彼”或“聯彼攻此”的策略,雖在一定程度上瓦解實力派把持的地方政務,但也暴露出國民政府在處理事務糾紛中不走政治民主化途徑的弊端[2]P121-122。
近代以來鄉(xiāng)村衰敗雖一度成為知識分子討論的熱門話題。但是,南京國民政府在構建中央權威過程中,心系黎庶以惠蒼生的國策無法滿足蔣介石的權力膨脹欲望。維護中央權威與蔣介石的專斷獨裁成為南京國民政府最重要的國策。在膠東地區(qū),各方勢力之間圍繞控制權而展開激烈的軍事斗爭,導致暴力衍化為解決社會糾紛最有效、最可靠的手段[2]P124。由于缺少權力制衡因素,無論是政局紛亂還是暴力獨尊的威權自恣,都深深影響著農村社會[2]P378。來自上層的暴力煽動著來自下層的暴力,極度貧困的農村經濟引起農村社會的日益動蕩。反叛是悲劇環(huán)境的產品,反過來又加劇農村環(huán)境的惡化。以暴力為反抗手段的盜匪又給那些守法村民帶來極大的痛苦。許多農村勢富人物甚至抓住社會混亂之機,垂涎于政治權力。當盜匪的暴力得到政府的認可后,猶如投畀豺狼。農村社會毫無秩序規(guī)范,反而在失控的邊緣越陷越深[2]P64-65。由于“農民反對特定的不公正行為,目的在于要求改正特定的錯誤,而不是要推翻舊的社會秩序以利于建立新秩序”[2]P123。被行政邊緣化的底層農民,所企望的無非是喚起尚有良知的管理者的注意,希望得到這些“清官”的保護。然而,國民政府內部那些目光較為遠大的“清官”的所作所為,歸根結底是維護了專制特權階層的根本利益訴求,是以有利于國民政府統治為目的[2]P124。
膠東農民自發(fā)的憤怒取向也很容易讓人領悟到政治權力的壓迫甚于階級剝削。膠東農村沿海多鹽田,鹽稅成為南京國民政府的第二大財稅來源。南京國民政府重組后,在加強鹽務巡邏與招募新的緝私警員方面略有成效,卻未從根本上取消封建色彩渾厚的鹽票制度。為了獲得舊鹽商的財政支持,南京國民政府主政者換發(fā)了新的鹽引、鹽票,在法律上公開承認舊鹽商的壟斷特權。所以,“鹽業(yè)是那些擁有各種權勢的利益集團有意識地維持不公正的社會制度,再運用各自的權勢進行博弈,從而分潤制度性暴利的舞臺”[4]。在現行的鹽稅體制下,鹽商們可以專享不當利得,政府也可以維持并擴大其巨額的稅收。只有下層民眾須承擔所有的鹽稅,他們成為最可憐、生活最痛苦的群體。南京國民政府作為鹽利征解的最高者,一方面將鹽稅用于國家需要,另一方面又加強對鹽稅分配的調整,卻不是鹽稅征解的直接責任者。那些承擔著鹽業(yè)體制運行的官員們因素養(yǎng)不高,整個鹽業(yè)系統內部弊端叢生。說明了各抽稅集團在對鹽務進行建設的同時,一直未能放棄“掠奪之手”的使用[2]P246。膠東地區(qū)雖名為“民運民銷”的自由市場,百姓用鹽卻極不方便。國民政府默許鹽稅率地區(qū)差異、鹽商與胥吏的販私行徑,無異于培養(yǎng)叛亂者。出于反抗鹽政舊制的壓制和稅制改革的不公,普通百姓成為了“暴力搶鹽”的堅定支持者。然而,他們的暴力行徑也未帶來社會公平程度的提高[2]P248。所以,錯誤政策得不到修正,只會惡化社會生態(tài)。暴力相向導致社會的不協調,國家非但不能繁榮,而且還有解體的危險[2]P244。
農村經濟的困頓使得傳統農業(yè)生產僅能維持低水平的循環(huán),當商業(yè)貿易給農村社會帶來市場需要時,典型性的商品作物被大范圍種植起來。農業(yè)商品化程度日益加深成為近代山東農業(yè)經濟的一項重大變化。然而,在膠東地區(qū),商人利用權勢掠奪更多的不當利益,忽視了教化職責的權力建設,導致商品交易未能走向名實相符的市場化道路。所以說,民族資本經濟發(fā)展的虛幻景象所掩蓋的是底層農民的經濟困境,絕非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經濟近代化的紅利。許多農民為了養(yǎng)家糊口,種植能夠快速換取金錢的煙草、棉花等作物,事與愿違,農家生活卻深陷泥淖,躑躅不前。在商品性的農業(yè)占優(yōu)勢的時候,農民一方面要從市場上購入日用品,另一方面又必須用農產物通過市場交易賺取貨幣,農民的生活就受寡頭市場的左右[2]P317。雖然在機器工業(yè)影響下,膠東傳統農村經濟結構出現“自我革命”的發(fā)展歷程,土布業(yè)等鄉(xiāng)村副業(yè)一度勃興,卻難掩膠東農民整體貧困的事實。
與保障政治權威的弱民政策相比,興建改善民生的工程根本不是國民政府的治國大局,因為后者既費時又費力,更無法短期內產生社會經濟效益。南京國民政府統治前期,主政者對稅賦征解予以整頓的目的是為了更有效的榨取社會資源。國民政府不問農產品是如何被生產出來的,只關注財富如何被分配。在社會產品的分配過程中執(zhí)牛耳的國民政府各級官員,借權力之便趁機消耗大部分社會財富,將個人財富積累疊加在貧苦農民身上。最終,權力擁有者成為社會財富和社會產品的消耗者[2]P328,主政者沒有貫徹實施“民為邦本”的政治理念,反而在聚斂財富的道路上狂奔。農民生活條件的改善并不是當政者關心的政治議題,他們理所當然的不是普通民眾的守護神[2]P372。底層農民沒有進行社會再生產的資本基礎,日常飲食中甚少含有動物脂肪,因從吃甘薯充饑被域外人戲稱為“吃甘薯的人”[2]P362。農民不僅沒有獲得近代中國經濟轉型中的普惠,卻承擔起極富與赤貧對立的治安成本,農民辛苦所得經濟財富由于缺少可靠保障,極易遭到裭奪。再次說明了權力依附為主導的社會資源分配體制,對膠東農村社會的破壞性極為嚴重[2]P372。所以,膠東農民的生存困境,并非取決于農家自身是否勤勞,因為貧窮不是貧窮者的錯。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惡化,不合理的權力結構導致膠東農村社會發(fā)展面臨雙重困境:農民生產尚不能滿足自身需要的同時,還要應對更高權勢力量的空間擠壓[2]P375。無序的政治私欲與非法的暴力沖突給合法農民的社會選擇制造了雙重壓力。農民群體內部的社會距離就變成不可逾越的鴻溝,致使農村社會結構“失常”,這種失常最終慢慢加重了社會危機。從官僚資本的形成過程來看,南京國民政府并沒有真正解決農村生活困境問題的決心。最終,被邊緣化的農民群體在民主革命浪潮中逐步成為推翻南京國民政府的重要力量[2]P388。
總之,張著的論斷決不是故作驚人之語,而是對近代中國社會革命的原因予以科學甄別。南京國民政府的統治大局是要貫徹蔣介石的權威,百姓的苦與愁決非其政策制定的決定因素。只要“統治——服從”關系穩(wěn)定,南京國民政府對膠東地區(qū)的官員合法性侵害可以視而不見。雖然批駁張著關于膠東農民生存困境成因的觀點很容易,但是,張著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某些論斷仍令人折服,盡管不是所有的見解令人信服。
參考文獻:
[1] 王學典.20世紀中國史學評論[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P319.
[2] 張廣杰.國民政府前期膠東農民生存困境問題研究[M].齊魯書社,2018.12.
[3] 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P76.
[4] 馬俊亞.被犧牲的局部:淮北社會生態(tài)變遷研究(1680—1949)[M].臺北:臺灣大學出版社,2010,P192.
作者簡介:陳國慶(1966-),男,遼寧省綏中縣人,青島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南京大學歷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是山東地方史、中共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