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遺產價值是遺產話語和實踐的核心議題之一。由專家主導的權威遺產話語體系深刻地影響了遺產的價值認知與實踐。旅游作為遺產利用的方式之一,與遺產保護呈現出既矛盾又統一的關系。兩者從各自學科的價值觀念出發(fā),闡釋了對原真性——遺產保護的核心問題的理解。遺產領域更強調對遺產客體(物質遺產本身)的保護,旅游領域則更關注主體(在地居民和游客)的實地體驗。遺產的建構或遺產化,往往與建構的文化真實性、地理原真性或歷史連續(xù)性的社會想象聯系在一起。伴隨著“遺產熱”,不同利益的群體逐步介入遺產旅游決策,對遺產價值進行多重的闡釋。對遺產的表征性和建構性及其背后的“遺產政治” (即遺產與權力、身份認同和意識形態(tài)等關系)的關注,推動了批判遺產研究的興起。站在文化遺產本體的角度,對于特定的文化遺產類型來說,特定程度的再利用本身意味著或至少有助于其功能意義上的一種延續(xù),本身可以視為“保護”其價值內涵的方式之一。不同行動者的功能角色與行動作用的對立性是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過程產生沖突的主要原因。因此,建立包容的遺產價值觀,是實現文化遺產與旅游融合、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協調發(fā)展的首要路徑。
關鍵詞:文化遺產;遺產旅游;遺產價值;遺產話語;遺產建構;遺產化;遺產保護;遺產利用
引言
張劍葳(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100871)
文化遺產與旅游的融合發(fā)展近年來成為業(yè)界、學界熱切關注和探討的話題。其中既有文化和旅游部的設立這一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的影響,同時也由相關從業(yè)者、研究者長期關注的議題生長而來。
由杭侃教授與張朝枝教授發(fā)起,2018年8月,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與中山大學旅游學院聯合組織了首屆“遺產旅游聯合工作坊”。來自兩校文化遺產專業(yè)(以考古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為基礎)、旅游管理專業(yè)的博士、碩士研究生以及高年級本科生共同考察了河北邯鄲、河南安陽的文化遺產,在實地踏查的基礎上開展了關于考古遺址保護與利用的交流、碰撞與探討。
工作坊走訪了安陽天寧寺塔、高陵遺址、安陽博物館、殷墟博物苑、修定寺塔,邯鄲臨漳佛造像博物館、響堂山石窟、鄴城三臺遺址、鄴城博物館,以及從事文化傳播與文化產業(yè)的相關公司,并于最后一天進行集中研討。在此過程中,逐漸沉淀出若干雙方共同聚焦的一系列問題,例如:考古遺址的保護與旅游利用,闡釋與重建,資源的價值判斷等。
批判性的遺產研究和旅游研究都從社會學視角關注人們對于價值與行為的選擇,這是雙方共有的學術基礎,因此,“價值及其建構”“遺產利用主體”成為雙方共同關注與論述的關鍵詞。而在實踐應用的具體路徑中,雙方則呈現出很大不同甚至分歧,更多體現出作為人文學科的考古學、博物館學與作為社會科學的旅游管理在學科方法論上的不同,旅游實踐中的遺產利用問題因此成為雙方分歧和碰撞的焦點。與此類似,近年受關注的“文旅融合”管理體制、運行機制方面的問題,實際也植根于學科理論與方法的不同。應用層面的問題,需要在理論層面嘗試進行追索、提煉、分解、建構以至融合,以期統籌文化事業(yè)、文化產業(yè)和旅游業(yè)的融合發(fā)展。
有鑒于此,現將工作坊的研討成果圍繞“價值及其建構”“遺產利用主體”“旅游實踐中的遺產利用”三方面問題,以筆談的形式整理發(fā)出。諸多問題未必已有答案,但求拋磚引玉,碰撞的火花或可作為面向未來更進一步的期待。
一、關于遺產價值建構與批判的討論
高?。ㄖ猩酱髮W旅游學院廣東廣州510275)
基于批判遺產理論建構包容的遺產價值觀
遺產之所以受到保護是因為其價值,價值也就成為遺產話語和實踐的核心議題之一。例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體系就是為了保護具有“突出普遍價值”(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的遺產,“突出普遍價值”也因此被視為世界遺產保護與管理的基礎。那么究竟應該如何定義與評價遺產的價值?一方面,以考古學家、博物館策展人、建筑師等專家主導的權威遺產話語體系深刻地影響了遺產的價值認知與實踐。這種話語體系源于19世紀西歐建筑學和考古學關于遺產保護的討論,在20世紀上半葉伴隨著歐洲遺產保護運動得以興起,之后通過國際遺產保護憲章和國際遺產保護組織(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成為全球性的遺產話語。這種話語體系下,遺產的價值蘊涵于遺產的物質本體之中,需要技術性地加以考證與評估,遺產的正確傳播與傳承需經專家干預;遺產本體需要被嚴格地保護起來,以傳承給子孫后代。這種話語和國家權力相結合,從而建立起一套成熟的自上而下的遺產治理體制,得以主導遺產認知與實踐。
另一方面,自1990年代以來國際批判遺產研究思潮涌現,強調遺產的建構性,推崇遺產價值的多元化與遺產的“民主化”。這種思潮很大程度上源于對權威遺產話語體系下遺產實踐困境的反思。具體而言,隨著遺產利用的形式持續(xù)增多,特別是遺產旅游的快速發(fā)展,遺產實踐的主體日益多元化。不同的主體可能擁有不同的遺產價值觀,當權威遺產話語主體試圖強行將其他主體納入其主導的遺產保護體系,價值認知的不一致往往導致不同主體遺產實踐的失調。例如,為了保護遺產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同時也出于旅游發(fā)展的需要,地方政府要求元陽哈尼梯田的原住民必須耕種梯田、維持傳統村落原貌,但原住民沒能感受到遺產保護帶來的實在好處,反而愈加感受到遺產保護所帶來的剝奪感,因此一度棄種梯田以示抗議。又比如對于一些遺址類遺產,相關專家學者覺得價值連城,并試圖將這種價值傳遞給大眾游客以促進遺產的保護,但游客并不“感冒”,結果往往是“專家有說頭,游客沒看頭”。再比如,本次遺產旅游工作坊中,考古文博背景的青年學者指出遺產的保護應該是基于遺產的本體價值;而旅游背景的青年學者指出旅游實踐中的遺產保護,更多是基于現實主義考量,出發(fā)點在于遺產的經濟和社會價值。因此在遺產旅游實踐中,一方常常被抱怨為了“保護”而保護導致保護過頭,另一方則被抱怨“重利用輕保護”而導致保護不力。
需要指出的是,不應將權威遺產話語和批判遺產話語看成簡單的二元對立,多元的遺產價值沖突與矛盾亦非不可調和。正如考古文博背景的青年學者指出的。,“批判遺產理論并非是對權威話語徹底的否定,而是在批判的基礎上對大眾、社區(qū)、邊緣話語體系的補充,用互補而非對立的視角來看待批判遺產研究也許是更可取的方式。所謂的‘權威話語體系也并非一成不變,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權威話語和其他話語在互動中也不斷發(fā)生變化,這也是批判研究所顯示的重要的價值。”調和的起點在于“對話”,方向在于“共識”。通過跨界對話建立起包容的遺產價值觀,即要尊重專家的遺產價值判斷,也要充分理解各利益相關者對遺產價值的訴求,凝聚價值共識。在此基礎上,“什么樣的保護是好的保護”“什么樣的利用是好的利用”等遺產實踐問題的討論也可以更好地開展。在國家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遺產保護和利用被推向新的高度,遺產研究與實踐的跨界對話具有必要性和緊迫性。
王雄志(中山大學旅游學院 廣東廣州510275)
遺產價值的建構性
“英國的遺產反映了對帝國主義自尊和其他已逝祝福的懷念,美國的遺產是為了重新調整經濟社會的焦慮和失去的社區(qū),法國的遺產是為了消解戰(zhàn)時的恥辱,澳大利亞的遺產是為了取代新近的詛咒來鍛造本土的驕傲”。從本質上來說,所有的遺產都是人們依據當前的目的需要與價值觀對過去/歷史的選擇性再現?!斑z產”的現象環(huán)境經過文化與社會篩選,再經過行為世界的經濟篩選才成為“具有價值的遺產”。因而,遺產之所以成為“遺產”,其實是社會建構出來的。遺產的建構或遺產化,往往與建構的文化真實性、地理原真性或歷史連續(xù)性的社會想象聯系在一起。通過回顧、修改、替換甚至拒絕等建構方式,過去的遺產成為了當下和未來圖景的基礎。以少林武術為例,蘇小燕指出:當下的少林功夫,經歷了精心設計與重構以滿足當代的政治和經濟需要。
在遺產建構中,“選擇”的過程是遺產的核心議題,即誰選擇并決定“遺產”是遺產以及用什么選擇標準來決定“遺產”是遺產。作為一種權力博弈,遺產的認定與選擇也是各利益相關者不同的遺產價值觀的博弈。因而,理解各利益相關者的權力關系差異及其不同的遺產價值觀,應作為反思遺產價值的研究起點,即應思考“誰決定遺產的價值”
“遺產代表誰的價值”及其背后的權力關系與價值預設。
權威遺產話語主導著全球遺產保護、利用與價值認知。它是一種基于西方文化價值觀的專家和技術話語,強調遺產的真實性、物質性及其科學價值,認為遺產是脆弱、有限和不可再生的,因而必須通過專家(尤其是考古學家、建筑師等)來保護,將這些有價值的遺產原封不動地傳承給子孫后代。這種話語的潛在觀念認為,遺產的價值蘊含在物質載體之中,與人沒有關系。權威遺產話語構建了一種權威化的遺產定義,精英群體作為主導遺產話語的權威,在不斷地合法化這一話語的知識和觀念的同時,也在排除不同或者相反的遺產理解方式,社區(qū)、個體等弱勢群體往往被排除在遺產話語之外。盡管權威遺產話語強調遺產的物質性,但是在例如世界遺產申報過程中,遺產的建構仍然無處不在。為了迎合權威遺產話語的“突出普遍意義”遺產價值觀,中國大運河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其實是在權威遺產話語的影響下“被制造”出來的,經歷了地方歷史、空間和文化符號的再生產。
伴隨著“遺產熱”,不同利益群體逐步介入遺產旅游決策,對遺產價值進行多重的闡釋。對遺產的表征性和建構性及其背后的“遺產政治”(即遺產與權力、身份認同和意識形態(tài)等關系)的關注,推動了批判遺產研究的興起。遺產也因而作為反抗霸權話語的形式和表征多元文化和多元社會的標記。
批判遺產研究認為遺產的價值并不是客觀存在而是社會建構的,遺產的認定與價值解讀其實是一種權力實踐,其中擁有話語權力的精英群體(如政府和專家)通過構建遺產價值來實現自己的目的;游客、普通民眾等弱勢群體,由于話語權的缺失,他們對遺產的建構往往被權威遺產話語淹沒”。因而,批判遺產研究力圖站在更為宏觀、客觀的立場,以一種自我反思和批判的視角,來認識、呈現不同群體對遺產的主動性建構和解讀,尤其關注處于弱勢地位的群體的聲音。批判遺產研究的重要學者勞拉簡·史密斯認為遺產價值是社會建構的,指出:“遺產本質上是一種制造意義的文化生產過程”。朱煜杰則以西安重建古都的案例來呈現遺產的建柯性:在這種建構過程中,盡管難以取代政府、專家等精英的權威話語,但仍然存在著個人挑戰(zhàn)權威話語的敘事空間,不同行動主體會適應、協商和抗爭權威話語和實踐以追求個人利益?;谶z產的建構本質,在遺產價值認知方面,后續(xù)研究應推崇自下而上的批判遺產研究路徑,力圖呈現多元行動主體更為完整的遺產建構圖景。
巨灑灑(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北京100871)
遺產本體保護關乎遺產價值的建構與延續(xù)
遺產的價值認知關乎遺產概念、保護和利用等核心問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遺產保護是以價值為導向的:第一,遺產保護事業(yè)建立在遺產價值體系發(fā)展的基礎上;第二,價值標準始終是作為判定遺產的核心要求;第三,在遺產管理實踐中,價值評估是極為重要的基礎,也是聯系其各方面管理原則的核心。遺產的價值來自作為主體的人對遺產本體的認知和判定,在此關系中,人占據主導,但若要否定本體的基礎地位,人的判斷從何而來?近年來備受關注的“拆舊建新”“復建”等爭議性話題,是否從某種程度上揭示了一個問題——忽視遺產本體,遺產的價值建構和延續(xù)將不復存在。
遺產的價值判定需要一個較為客觀的對象,因為主體的認知具有時間性。國內外對遺產價值認知的發(fā)展,一定程度上反映于相關法規(guī)文件中。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提出的歷史、藝術和科學三大價值是一段時期內被廣泛接受的文化遺產價值體系。后來伴隨著遺產觀念的擴展與變化,遺產價值的闡釋更加多樣,《奈良真實性文件》中提出了東亞文化遺產價值的訴求;重新修訂的《實施(保護世界遺產公約>的操作指南》中增加了情感、審美、文化和景觀價值;《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則在強調歷史、藝術、科學價值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社會價值、文化價值和自然要素的價值。由此可見,遺產的價值認知是一個隨時空變遷不斷更新的過程,從最初較多關注遺產的歷史、藝術、科學價值進而兼顧社會、情感、文化價值等諸方面。
此外,遺產主體的多元性也進一步擴展了遺產認知的多元化。作為主體的“人”的內涵存在爭議且不斷變化:誰應該是進行遺產價值判斷的主體,某個個體亦或某個社群、族群、國家?如何協調自身的闡釋和來自他者的注視?遵從權威話語還是與非權威話語“對話”。以上問題爭論不休。因此,站在主體角度,遺產價值的認知必然是多樣、變化和復雜的。如果這種多樣、變化和復雜僅僅停留在學術探討的層面,它或許可以推動遺產學科的進步,但在當下具有時效的遺產保護實踐中,價值認知的多元性將會使保護工作復雜化,因而在面對實際保護工作時,往往需要對遺產的價值要素進行區(qū)分和排序,以首要價值作為后續(xù)保護和管理的核心。有些學者提出,遺產有內在價值和外在價值、基本的和衍生的、核心的與附加的價值等等。但其所說的內在、基本、核心價值并不總是等同于實踐中的首要價值,首要價值或許是歷史價值、經濟價值或情感價值,因具體的遺產類型和利益相關者而不同。如果無法有效避免將經濟價值作為遺產首要價值要素,拆舊建新、過度開發(fā)等情況將不斷上演,極有可能斬斷了遺產其他價值在未來的延續(xù)。因此,需要確立遺產價值要素的排序依據。是否存在一個較為客觀、較為穩(wěn)定的判斷對象?如開頭所述,不能忽視遺產本體對價值建構和延續(xù)的重要性。
但不論是物質遺產還是非物質遺產,其價值判斷都不能拋開遺產本體僅憑人的主觀憑空進行。與遺產本體緊密關聯的價值在于解釋本體的所有相關信息,因此考古學、古建筑學、人類學等專家根據對遺產本體的研究判斷其基本歷史、藝術、科學、文化信息。以河南安陽的小白塔、修定寺唐塔為例,在缺乏社會廣泛關注度的情況下,能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就是基于對其本體作出的價值判斷。若僅僅從本體之外的經濟價值去衡量,它們很難得到開發(fā)并取得經濟回報,必然無法作為遺產被列入保護范疇。因此,在如今遺產價值多元化的趨勢中,基于遺產本體的價值依舊是根本,是保護與利用的基礎,是將“詩”和“遠方”,過去、現在和未來良性鏈接的重要紐帶。
席雅卿(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100871)
對批判遺產研究中遺產民主化的探討
在權威話語體系的傳統下,遺產講述了民族以及國家的大歷史背景下的故事,但它并不能反映底層、地方以及邊緣群體真實的文化和社會經驗。批判遺產研究從根本上關注了遺產概念的建構過程及其背后的權力關系,試圖顛覆權威話語體系的控制,強調分析不同的話語體系以及它們所帶來的直接后果,從而為價值判定和身份認同提供了新的可能性。這種多樣的可能性引導遺產走向民主化,例如將社區(qū)參與遺產的管理、解釋和保護的需求合理化。例如,學者張朝枝以“誰選擇與決定遺產”“誰展示與為誰闡釋”等問題引出了對于權威話語體系的批判。這樣的思考方式引述了對于遺產民主化的訴求,然而這種訴求還需跳出遺產的框架在更廣闊的社會及文化背景下審視。
實際上,近年來“遺產與民主”已經成為國際遺產保護的新話題。2017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第19屆大會形成的《德里宣言》中提出“促進包容性的民主社區(qū)進程——民選、民治、民享”,強調了遺產屬于全民的理念。遺產的“社區(qū)參與”是一個并不新鮮的議題,是遺產民主化的重要進程,也是遺產活化利用中在政府和市場之外備受關注的新力量。
然而,試圖實現“社區(qū)參與”并不僅僅是遺產領域中的問題,而是關于國家和社會治理體系的根本問題,其核心要義是如何形成完善的管理體系及保障機制。在社會治理的體系下審視遺產保護,也許我們更容易理解為什么所謂“權威話語體系”會處于遺產管理中的支配地位,以物質性、權威價值體系和專家判定為基礎的話語體系在國家的遺產體系中建立了一套操作性較強的標準和機制,而目前“社區(qū)參與”的討論中還欠缺這樣的管理體系。
因此,當我們站在更廣闊的社會治理的背景下看待遺產“民主化”,會發(fā)現社會參與遺產治理在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首先,所謂的“公共領域”和“市民社會”的概念也許并不適用于中國傳統社會,我們對于西方語境的市民群體如何共同參與社會事務是相對陌生的,對于社區(qū)來說也是缺乏經驗的。其次,縱觀遺產保護的發(fā)展歷程,歐洲的古跡保護是從民間團體開始的,以莫里斯和拉斯金創(chuàng)立的民間保護組織“古建筑保護協會”為代表,而后才轉向了國家保護的體系。而我國的遺產保護直接吸收了近代的保護體系,對于民間組織團體參與遺產保護的體系也是陌生的。在這樣的歷史基礎下,公共參與的嘗試如何進行,社區(qū)的意愿如何和政府意向相互協調,還需要更多的討論。
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可以看到批判遺產理論為遺產保護提出了重要的理解視角,遺產民主化的理念在我國遺產活化實踐的過程中也有重要的指導意義。特別重要的是,批判遺產理論并非是對權威話語徹底的否定,而是在批判的基礎上對大眾、社區(qū)、邊緣話語體系的補充,用互補而非對立的視角來看待批判遺產研究也許是更可取的方式。所謂的“權威話語體系”也并非一成不變,我們已經可以看到權威話語和其他話語在互動中也不斷發(fā)生變化,這也是批判研究所顯示的重要價值。
在當代我們不得不承認價值變得越來越不可捉摸,世界的可能性變得越來越豐富,用割裂的、二元對立的方式解決問題已經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也許我們首先應當認可在遺產領域解釋遺產的方式已經步人多元化的階段,也希望我們能夠在多方理念指導下進行多種嘗試,為我國未來的遺產保護積累更多寶貴的實踐經驗。
二、遺產利用的主體問題
王思渝(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100871)
遺產研究中的利用問題和主體問題
本次工作坊主要關心的問題之一在于文化遺產的利用。那么,站在一個遺產研究的立場上,為什么要在今天討論這個問題呢?
首先,遺產研究需要與遺產實踐相互呼應。從實踐的角度,利用是一個對于遺產對象而言至關重要的問題。對于某些特定的文化遺產類型來說,特定程度的再利用本身意味著或至少有助于其功能意義上的一種延續(xù),本身可以視為“保護”其價值內涵的方式之一。例如2015版《中國文物古跡保護準則》中關于“社會價值”“文化價值”的提法,便有此意。同時,利用所衍生的社會經濟效應在很多時候也可反哺于遺產本體,或者,即便跳脫遺產本體,對文化遺產的利用也可被視為服務于更廣闊的政治、經濟和社會事業(yè)的方式之一。在“使用價值”/“功利性價值”、遺產經濟、遺產資源/資產等一系列提法中也能看出這一層含義。
其次,從研究自身的角度,關于文化遺產利用問題的研究實際上是有待繼續(xù)發(fā)酵的。利用的主體、方式、評估乃至其背后的正當性與合理性,都在當下的遺產研究當中有了一定程度的討論。但與此同時,現有討論背后的學術深度、不同學術立場之間的交融程度依然是有限的。
這或許與遺產研究本身在當下尚未完全成熟有關。作為一個新興的學術領域,今天我們所能見到的遺產研究僅有共同的研究對象,卻在學術共同體和學術的智識基礎方面有所缺乏。
同時,這或許也與當下遺產研究的路徑是否足夠多元與深入有關。例如,在當下的遺產研究中,“利用”所帶來的一系列爭議一直不絕于耳。表面上看這是一種利用方式的選擇問題,或者在更多情況下被表述為“保護”與“利用”之間的沖突;但是,實質上,這其中大多包含著一系列與主體有關的話語權爭奪問題。
類似的案例可以有很多。以大遺址為例,在其后續(xù)利用的問題上,考古學家會一再考慮用地的可持續(xù)性和長期開展考古工作的可能性,建筑規(guī)劃設計師、地方政府與遺產保護學者會針對重建與否的問題猶豫再三、爭執(zhí)不下,在地社區(qū)的搬遷也早已超出了狹義的遺產領域問題而成為了地方的民生項目,考古遺址公園的意義是面向普通游客和在地社區(qū)的休閑場所還是僅僅成為了房地產經濟的重要楔子,這一系列的討論都還在持續(xù)。
但是,與此同時,關于主體,我們還存在著大量的盲區(qū),或僅基于感性的把握,認為其“諱莫如深”或“不可言說”,缺乏更為學術化的語言對其進行規(guī)范性的分析。例如,主體們是如何選擇自身的行為邏輯、如何在特定的社會關系中彼此互動、如何介入到遺產的價值內涵當中,等等。這一系列的問題都依然缺乏更為實證的觀察。這些觀察不一定能迅速為遺產利用尋找到“完善”的方案,妥協和爭議依然會難以避免;但若不能先“明辨事實”,恐難談“尋求出路”。
在這個過程中,尤其值得指出的是,需要研究者將主體放到與遺產本體相平行對等的角度來考慮,不在立場上作出先驗性的假設。藉此才能更好地促進對于同一問題的不同聲音之間的碰撞與交融。
周小鳳(中山大學旅游學院廣東廣州510275)
遺產利用的不同主體
不同行動者的功能角色與行動作用的對立性是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過程產生沖突的主要原因。這里的行動者影響因素不僅包括人類行動者,也包括非人類行動者。在遺產的認定與構建方面,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是本質遺產演變?yōu)檎J知遺產(官方認定的遺產)過程構建權威遺產話語體系的關鍵行動者。在遺產的保護管理方面,地方政府權力機構是核心行動者,通過正式的制度安排來對遺產實施不同程度的保護措施。在遺產的發(fā)展規(guī)劃方面,學術型規(guī)劃單位與企業(yè)/市場型規(guī)劃機構是主要的行動者,通過總體規(guī)劃或專題規(guī)劃來指導遺產的保護與利用工作。在遺產的旅游利用及其經營管理方面,旅游企業(yè)與社區(qū)居民是主要的行動者。在遺產的保護與利用實踐中,這四個方面關鍵行動者的功能角色作用經常是多元且對立的,原因在于時空差造成不同行動者之間的互動脫節(jié)、缺乏共識,且不同行動者間的遺產價值認知差異沖突貫穿遺產實踐的始終。不同遺產地不同時序的遺產化與旅游化進程深刻地影響著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格局,如先申遺后(發(fā)展)旅游的安陽殷墟、先(發(fā)展)旅游后申遺的鼓浪嶼、旅游(發(fā)展)與申遺同步進行的元陽哈尼梯田。這些遺產旅游地的發(fā)展具有動態(tài)演變性,不同行動者面臨的矛盾沖突點也因其所處發(fā)展階段的不同而變化。然而,在實際操作中,行動者對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的關系缺乏動態(tài)演變的認識,這也導致了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沖突解決的滯后性。可見,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是一個相互交織的過程,離開遺產旅游地的發(fā)展階段討論遺產保護促進旅游利用或者旅游利用阻礙遺產保護,都容易陷入二元對立的困境。從現有遺產旅游的行動者研究來看,學界引入的理論主要是管理學的利益相關者理論(Stakeholder Theory)與社會學的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 Network Theory)。對利益相關者或行動者的分析對象主要集中在核心利益相關者,并且較少考慮非人類行動者如生態(tài)環(huán)境與自然災害等問題,如陳嶼(2005)的遺產申報動力機制模型、陳志鋼等(2007)關于城市邊緣區(qū)鄉(xiāng)村的旅游化動力機制、翟禹(2012)基于申遺視角下的元上都遺址利益相關者分類表與張環(huán)宙等(2008)鄉(xiāng)村旅游開發(fā)的行動者網絡等現有的這些研究分析尚未窮盡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過程所有行動者功能角色的劃分,尤其是次要行動者的功能與角色的透析,且常常忽視行動者的負面影響。
對此,筆者認為遺產保護與旅游利用的時空演變尺度及其行動者因素可視為科學、全面認識兩者關系的一個重要視角,也是協調兩者矛盾沖突的重要概念框架。
金鈺涵(中山大學旅游學院廣東廣州510275)
構建非權威主體的文化遺產認知和認同
遺產來自于權威話語的建構,但游客、居民等非權威主體也不是被動地接受由權威話語闡釋的遺產知識,而是在互動的過程中積極地調動自身的知識、情感和記憶,對遺產進行多元化的體驗和批判性的參觀,進一步實現自身身份認同的重構。然而,遺產認定過程的專業(yè)性和復雜性注定了遺產反映的是權威主體的意志。政府、專家學者主導的權威遺產話語建立在專業(yè)價值判斷、精英階層經驗及審美價值判讀的基礎上,在自上而下的遺產建構過程中,權威話語對遺產的建構又往往忽視了非權威主體,如本地居民、游客的聲音,某種程度上造成了非權威主體與文化遺產之間認知、情感的割裂。
遺產活化利用的目的之一正是要重新搭建起普通大眾與遺產之間的認知或情感鏈接,實現遺產對居民、游客等非權威主體身份認同的表征。旅游是遺產活化利用的重要渠道,遺產旅游體驗的提升也可視為遺產活化利用的衡量標準之一。從歷時性來看,旅游包含了旅游前、旅游中、旅游后三個階段,遺產旅游體驗的提升自然也要從旅游活動的全過程進行全方位地打造。然而,當前文化遺產的旅游活化利用主要關注游客在旅游過程中的在地化體驗,如文化遺產觀賞性的提升、展示系統、解說系統的提高與改善等,以及游客出游后的體驗強化,如各種文創(chuàng)類旅游紀念品的開發(fā),對游客出游前活動的關注則較為缺乏。而在游客出游前構建遺產與游客之間知識、情感、記憶的聯系,可以迅速拉近游客與遺產之間的距離,吸引他們進一步認識、了解、體驗遺產。以安陽殷墟為例,中學歷史教材中對司母戊鼎的介紹在游客出游前即完成了遺產與游客的鏈接,在游客游覽過程中,更容易激發(fā)其情感共鳴,強化旅游體驗。在新技術發(fā)展日新月異的今天,我們得以借助更加多樣的方式實現遺產與普通大眾現實生活、情感需求的緊密相連。如2018年央視推出的“如果國寶會說話”節(jié)目,用更適應互聯網時代的碎片化傳播方式,讓更多繁忙的現代人了解文物背后的文化意義,以年輕化的表達方式將歷史文物從博物館里的冰冷物件轉化為有故事有溫度的歷史構建,新穎的方式迅速引起了年輕觀眾的共鳴。新技術的運用和展示、傳播方式的創(chuàng)新,為遺產的活化利用及構建和強化非權威主體的文化遺產認知和認同提供了新的機會。
楊佳帆(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100871)
遺產利用中的主體管理模式問題
在遺產利用過程中,主要涉及了三個主體:遺產的管理者、遺產本體(管理者所服務和管理的對象)、遺產的他者(即游客)。
就管理者主體而言,自1990年代后期以來,學界對中國文化遺產管理制度改革的爭論不斷,對于應由遺產(文物)主管部門、旅游主管部門、遺產地政府中哪一方主導遺產利用管理問題,在遺產產權、經營權等方面分別提出了“國家公園”“四權分立”等多種管理模式,但現行的管理制度卻并非按照單一標準進行劃分管理。
現行的管理制度中,常見的遺產管理者一般有兩類:第一類為由轄區(qū)內行政主管部門及相關事業(yè)單位和公共組織進行日常運營管理,這種情況比較普遍,并且涉及多個行政管理部門,如文物、旅游、宗教、住建部門等等。以北京為例,白云觀由道教協會管理;白塔寺由文物部門管理;未名湖燕園建筑群由北京大學管理;天壇由北京市公園管理中心管理等等。第二類是由政府出售一定年限經營權,由企業(yè)負責日常運營管理,由文物或其他主管部門監(jiān)督其保護利用情況。如北京萬松老人塔由正陽書局管理經營,報國寺曾分別為中國商報社等多家單位管理經營,現作為業(yè)主活動中心的來廣營娘娘廟由中化金茂物業(yè)管理有限公司進行管理;上海市徐匯區(qū)區(qū)政府出售建業(yè)里的經營權限給嘉佩樂酒店。
在上述兩種運營管理模式中,文物行政主管部門僅對其保護情況進行監(jiān)督,旅游行政主管部門組織其旅游景區(qū)的評級工作,并不參與日常運營。
第一種管理模式,保護經費一般來自政府。對一些大型的世界遺產的保護利用,往往斥重資,但成本回收則歷時漫長。如廣州開平碉樓(2007年入遺)投入1.36億,安陽殷墟(2006年人遺)投入2.3億。,五臺山(2009年入遺)僅景區(qū)整治搬遷一項就投入20億。理論上,旅游消費中,門票是最小收費,主要消費是服務性消費。但在實際收入方面,殷墟每年只有兩千萬元左右的收益,且主要為門票收入,這些收益只能滿足一些基本要求——如遺產現狀的保持,并不能進一步投入以發(fā)掘利用遺產價值。再以北京為例,2012年八達嶺長城的旅游收入,20%投入日常維護、40%為人員經費、40%上交延慶區(qū)政府;明十三陵的旅游收入50%投入保護、20%為人員經費、30%上交昌平區(qū)政府。由于政府的資金支持,并且其收入很大一部分投入保護經費,遺產本體保護情況基本較好。但是前述遺產地如何還清申遺時所欠的巨額資金,如何協調遺產利用中的各部門利益,是這種運營管理模式面臨的一個很大問題。由于大量的遺產點往往是小型的、分散的,在由國有單位管理時,一般會延續(xù)其原有功能或僅做博物館陳列展示,甚至存在并不開放的情況。遺產在活化利用時僅考慮其本體的活化,未考慮觀賞者活動的活化以及遺產資源的整合。作為旅游的主體,游客希望得到一段滿意的體驗,其愿望是對于遺產核心信息作有效式的體驗。填鴨式的展陳,碎片狀的路線和低效的服務與設施都導致了游客較差的體驗。
在第二種管理模式中,保護經費往往來自取得經營權的經營商,其商業(yè)用途也使得成本能夠較快地回收。但是這種模式中往往會對遺產的原有功能進行不同程度的改動,進而出現過度使用遺產而造成破壞的現象。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例如江蘇同里古鎮(zhèn)的仁濟道院就因開發(fā)商建設統一別墅區(qū)而被拆除;上海的新天地在投入運營時,拆除了1/3的建筑,另外2/3也做了較大改動。并且在這種模式中,對于遺產保護利用的真實性往往產生很大的爭議。例如,江蘇周莊古鎮(zhèn)(景區(qū))由企業(yè)負責經營管理,是典型的商業(yè)經營模式。普通游客并沒有能力判別遺產的真實性,他們根據自己臆想的意象,追尋遺產地的“符號原真”,經營商利用媒介構建一個“符號化的原真”,包裝出“原真性效果”,當地居民因為利益驅動而迎合游客進一步營造“符號原真”的場景。而周莊模板被不斷地復制,游客的差異感知也越來越少,進而影響游客的價值判斷。
綜上所述,在遺產利用中,就遺產管理者本身而言,存在有糾葛不清的狀況,且管理者往往存在對遺產本體價值認識不到位,進而導致了遺產在利用時受到破壞等情況。從本質上而言,遺產利用的紅線是遺產本體的保護,遺產的活化利用是基于遺產價值的活化利用,這是遺產管理者必須意識到的一點,進而才能討論旅游價值、旅游體驗。
三、旅游實踐中的遺產保護利用問題
張茜(中山大學旅游學院廣東廣州510275)
旅游實踐中的遺產保護
一直以來,旅游作為遺產利用的方式之一,與遺產保護呈現出既矛盾又統一的關系。兩者從各自學科的價值觀念出發(fā),闡釋了對原真性——遺產保護的核心問題的理解。遺產領域更強調對遺產客體本身的保護,旅游領域則更關注主體的實地體驗。從旅游的角度探討保護遺產的重要性以及保護路徑,有利于全面理解遺產的價值和功能,找到遺產保護和利用的平衡點,促進遺產的可持續(xù)發(fā)展。
首先,遺產因其旅游(展示)價值而成為旅游資源,保護遺產就是保護旅游發(fā)展的基礎。價值認知是遺產認定、保護與利用的重要前提。梁學成從旅游資源復合系統的角度出發(fā),將世界遺產資源的價值劃分為有形(顯性)價值和無形(隱性)價值兩大類,旅游(展示)價值、科考(研究)價值、文化(傳承)價值和環(huán)境(存在)價值4個亞類。由于遺產不可忽視的旅游(展示)價值,使遺產成為重要的旅游資源。旅游資源是旅游產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游客進行旅游活動的基礎。旅游資源一旦被破壞殆盡,旅游業(yè)將失去依存的條件,旅游發(fā)展就無從談起。因此,要實現旅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必須保護遺產資源。
再者,保護遺產是保護游客的原真性體驗,利于提高游客滿意度。旅游領域中的“原真性”概念已經轉向主客體間原真性的表達、闡釋與認知、體驗間的互動關系,主要包括旅游吸引物客體的原真和旅游體驗的原真。在旅游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遺產旅游地的開發(fā)建設是以游客需求為導向的。學者指出,遺產資源的原真性是衡量遺產旅游產品質量和游客滿意度的決定性因素。所以,遺產地為追求游客滿意度的提高和經濟效益的提升,一方面會盡可能地保護遺產地客體的原真性;另一方面會保護旅游體驗的原真性(遺產地為吸引旅游者,需挖掘并保護當地的文化資源,開發(fā)多樣化的遺產旅游產品,滿足游客原真的旅游體驗)。相較而言,旅游領域的遺產保護更強調旅游體驗的原真性,但這并非意味著不需保護遺產客體的原真性。要實現游客滿意度、遺產旅游地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提升,更須保護遺產的原真性。
疏沛原(北京大學哲學系
北京100871)
遺址重建所反映的文物旅游主體博弈
這里以遺址的重建問題來討論文化遺產利用時的主體問題。
首先,遺產重建的依據,大多來自現存的遺產本身及相關歷史材料,這些材料的整合是歷史學、考古學、民俗學等相關學術領域的工作,但這項工作的目標往往又指向學科以外的人群。在重建重點強調實物層面時,能夠影響到的人群大部分是實地參觀者,這部分人大體分為在地居民與游客兩種。
在地居民又分為兩種情況:一是重要文化遺產與當地居民具有文化傳承上的連續(xù)性,當地居民的一般日常生活與文化遺產已在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都融為一體;二是文化遺產通過考古工作發(fā)現,遺產文化本身與當地社會生活已經形成了斷層。這兩類不同情況,對當地居民的文化遺產價值意識形成了極為不同的影響。對于前者而言,文化遺產重建的主要價值在于重建文化空間,強化文化意識;對于后者而言,重建的主要思路在于以視覺途徑傳遞一種歷史與現代生活的差異,并建立現實生活與過去之間的聯系。
在地居民作為與文化遺產有著最常接觸的人群,他們對文化遺產的理解與遺產公眾展示工作的評估有著重要聯系。但他們生活的環(huán)境往往與歷史有一定的斷層,這不利于他們對文化遺產的理解,所以建立現實生活和過去之間的聯系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由上所述,遺產重建對在地居民的文化意義首先在于確立遺產本身文化價值,其次在于建立和加強文化之間的聯系。在在地居民方面,文化遺產中的“文化”是需要傳遞與構建的一種對象,是需要在具有可持續(xù)性的社會生活中討論的概念。
對于游客而言,遺址重建的目的則集中在旅游價值上。娛樂性、休閑性、教育性都是游客評估旅游目的地的重要指標,需要注意的是,這其中應當不包括遺址相對于其他景點所特有的較強知識性,因為知識性決定了遺址作為文化旅游目的地的性質,會直接影響游客對目的地的選擇,這一點在游客游玩后的評估指標中并不如其他幾點那么重要。也就是說,不論遺址是否重建,它需要滿足游客群體的一條或多條主要需求。例如,游覽時是否輕松(有發(fā)達的代步工具),能否有效地愉悅身心,能否生動高效地傳遞知識性信息等。遺址作為旅游景點進行開發(fā)和重建前,需要對它可能吸引游客的主要需求進行市場評估,并由此確定旅游開發(fā)的方向。這些需求的滿足情況決定了遺址作為旅游景點的聲譽與評級,在信息發(fā)達的今天,這會影響后續(xù)游客群體的選擇。
在大致區(qū)分了兩類遺產利益方的需求后我們可以發(fā)現,遺產保護與重建所希望達到的對這兩方的影響是大不相同的。從時空區(qū)別上看,在地居民與遺產的關系是長期且持續(xù)的,遺產與在地居民的關系需要穩(wěn)定,而這種穩(wěn)定需要居民從物質與精神的雙重角度對遺產產生認同;而游客與遺產相處的時間是相對短小與破碎的,在沒有對遺產產生文化上的認同時,游客仍然能夠從娛樂性等指標對這一旅游景點進行評估。因此,對遺產開發(fā)主體來說,針對游客的開發(fā)更為主動,這也就出現了遺址的完全重建。
從這一思路來討論重建,顯然會產生很多問題。
從重建的主要對象——游客角度來看,重建不一定能夠滿足游客的需求。例如,遺產重建在針對現代游客時,美學價值則體現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事實上,生活經驗的不同造成的美學價值判斷的個體差異,決定了對于遺產重建,游客群體內部會產生較大的分歧。如果這一基本目的無法實現,那由此衍生的其他問題會更加嚴重:當重建依據的材料本身有爭議時,一味重建是否會反過來造成誤導?如何能保證重建時不損壞遺址本體?更進一步說,我們如何定義遺址本體的范圍和“保護”與“破壞”的概念?
上面這些問題,仍然是從遺產保護主體的角度提出的。當下的遺產保護與利用,往往由包括學者、建設與開發(fā)單位在內的遺產重建方主導。但我們能看到,遺產的保護與利用方與遺產受益方有著明顯的斷層。這里產生的問題有:首先,在居民和文化遺產本身沒有聯系的背景下,建立這樣的聯系是否會對當地的原有社會生態(tài)產生負面影響?其次,如果歷史上居民已經以另外的方式定義了我們現在確立為文化遺產的對象,那如何應對這些不同定義之間產生的沖突?最后,保護主體是否有權利以這樣一個較高的姿態(tài),對遺產進行符合自身看法的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