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
摘? 要:主要對明末清初云南詩僧蒼雪《南來堂詩集》的用韻特征進行了探討。在陰聲韻方面,部分果攝開口三等字與假攝麻韻相押,遇攝合口字與支脂之韻相押,支脂之韻、微韻與齊韻相押,止攝合口字與咍灰怪泰夬韻相押。在陽聲韻方面,[-m]、[-n]、[-?]尾混押。在入聲韻方面,出現(xiàn)了大量混押的現(xiàn)象,個別入聲韻歸陰聲韻。在聲調(diào)方面,部分全濁上聲字歸為去聲?!赌蟻硖迷娂返挠庙嵲谝欢ǔ潭壬象w現(xiàn)出漢語語音的演變特點與當(dāng)時云南方音的語音特征。
關(guān)鍵詞:蒼雪;《南來堂詩集》;詩韻
一、蒼雪及其詩歌簡介
蒼雪(1588—1656),俗姓趙,法名讀徹,號蒼雪,又號南來,云南呈貢人。明萬歷十六年(1588),蒼雪出生于云南呈貢的一個佛教世家,童年隨父祝發(fā)于昆明妙湛寺。12歲至大理雞足山寂光寺,拜滇南高僧水月為師。萬歷三十五年(1607),離滇入?yún)?,泛游山水,參拜高僧,學(xué)習(xí)佛理。明天啟七年(1627),駐足蘇州中峰寺傳法。順治十三年(1656),應(yīng)邀主持南京寶華寺講席,講《楞嚴(yán)經(jīng)》至第二卷后臥病不起,是年五月坐化于寶華山[1](P175-189)。從其生平經(jīng)歷來看,蒼雪20歲前一直生活在云南,應(yīng)熟悉云南方言;20歲后離滇,游歷山川,問經(jīng)求法,遍開講席,足跡遍布川蜀、江南等地,也應(yīng)掌握當(dāng)時的通語。就此而言,蒼雪詩歌的用韻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明末清初時期的云南方言及通語的語音特征。
蒼雪為明末清初的著名詩僧。吳偉業(yè)評曰:“其詩之蒼深清老,沉著痛快,當(dāng)為詩中第一,不徒僧中第一也?!盵2](P498)王士禛亦云:“近日釋子詩,以滇南讀徹蒼雪為第一?!盵3](P843)蒼雪流傳下來的詩歌有1045首,均保存于《南來堂詩集》。該詩集的版本源流較為復(fù)雜,早期主要是以抄本形式流傳,后來由他人搜集編纂成書。1914年,云南圖書館輯刻大型地方文獻《云南叢書》,以陸汾本為底本將其詩集定名為《蒼雪和尚南來堂詩集》,編入?yún)矔坎⒖。菜木怼?940年,王培孫先生在云南刊本、顧茂倫半部選本、常熟圖書館抄本基礎(chǔ)上,對《南來堂詩集》進行了校輯,同時又補編詩歌四卷,共八卷(正編四卷、補遺四卷)[4]。2011年,楊為星先生以王培孫校輯本為基礎(chǔ),校注出版了《蒼雪大師〈南來堂詩集〉詩注》,并給各卷各題及每首詩編排了次序[5]。需要說明的是,本文對《南來堂詩集》用韻的研究,以《清代詩文集匯編》(第五冊)中所收入的王培孫校輯本為底本,并參考楊為星的《蒼雪大師〈南來堂詩集〉詩注》、《叢書集成續(xù)編》(第172冊)中所收入的云南刊本[6]。
《南來堂詩集》實收詩歌1045首,據(jù)筆者統(tǒng)計,韻段共有1176個。其中,近體詩848首,韻段有848個;古體詩197首,韻段有328個。需要指出的是,該詩集卷四中被歸入今體的五言絕句多押仄韻,不符合近體詩需要押平聲韻的規(guī)則,同時也不符合粘對的規(guī)則,因此,本文將其歸入古體詩中考察其韻腳。下面,我們將主要依據(jù)《廣韻》韻目,系聯(lián)韻字,采用不同韻部通押超過10%則合為一部的標(biāo)準(zhǔn)[7](P30),結(jié)合《南來堂詩集》的實際情況歸納韻部,從近體、古體兩個方面來討論《南來堂詩集》的用韻情況。
二、《南來堂詩集》中近體詩的用韻情況
除卷四中被歸入今體的五言絕句外,《南來堂詩集》中的其余848首近體詩,均押平聲韻。本文將其用韻歸納為25部,其中,陰聲韻10部,陽聲韻15部。下面,就分別對近體詩陰聲韻、陽聲韻的用韻情況進行分析。
(一)陰聲韻的用韻
我們對《南來堂詩集》近體詩陰聲韻的用韻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如表1所示:
在表1中,“《廣韻》韻目”是指《廣韻》中獨用或同用的規(guī)定韻目;“韻部”是本文通過系聯(lián)相關(guān)韻字而歸納出來的。所謂“借韻”,是指在近體詩中,首句入韻并借用鄰韻的韻字。所謂“出韻”,則是指近體詩中,用其他韻部的字與原來韻部的字放在一起押韻,通常情況下,這是不允許的。借韻、出韻韻目右下角的數(shù)字為該韻目韻字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韻部中右下角的數(shù)字則是該韻部押韻的總次數(shù)。
從表1可以看出,家麻部有2個出韻字。在七律《送番僧》“裟迦戈沙華伽戈”中①,“迦伽”均為果攝開口三等戈韻字?!板取弊衷凇稄V韻》中有麻韻和戈韻兩讀,這里的“迦”是釋迦牟尼的“迦”,應(yīng)為戈韻。在《增修互注禮部韻略》和《洪武正韻》中,《廣韻》中屬于戈韻的“迦”“伽”兩字都被歸入麻韻;《中原音韻》中“迦”字只讀家麻韻,未收“伽”字。可見,“迦”“伽”二字在南宋時就有變?nèi)肼轫嵉内厔荩皆鲿r期已歸入麻韻。蟹攝佳韻“涯”字與麻韻相押3次,唐代詩歌中就已出現(xiàn)佳韻牙音“涯”字與麻韻相押的情況;到了宋代,蟹攝與麻韻相押的字就已集中于“涯”等字[7](P26),《集韻·麻韻》也收錄“涯”字。可見,“涯”字押麻韻,是符合當(dāng)時的語音實際的。
在蒼雪的近體詩中,《廣韻》規(guī)定同用的模虞韻與獨用的魚韻已合為一部——魚模部。實際上,早在晚唐五代時期,魚模就已合部[8](P290)。
咍灰部中有1例借皆韻,為七律《柴門》“排皆來開堆推”?;矣谥刑品只癁槎?,一等屬咍,二等屬皆[8](P243)。
至宋代,咍與皆佳并為皆來部[8](P344)。因此,皆韻字與咍灰部相押屬于正常現(xiàn)象。支之部有1例押入?yún)趸也?,七律《為高松悼則明》“來徊哀回椎脂”,系止攝合口三等字。
衣微部與支之部有3例混押,與西齊部有1例混押。衣微部有1例借韻,2例出韻:七律《法席感憶文相國、姚宮瑞兩檀護二首·一》“機脂非歸暉衣”,七律《道開自秀水歸·二》“依機脂飛稀衣”、七絕《登山懷古》“飛稀啼齊”。微韻字有1例押入支之部,五律《次云子六首·賣書》“衣微絲欺持”。西齊部與支之部有2例混押:五律《雨中杏花》“梨脂西齊泥蹊”,五律《初夏懷蜀友石公》“鸝支齊西鼙”。
唐作藩先生考察了唐宋間止、蟹二攝的分合情況,認(rèn)為中晚唐時,止攝支脂之微合流為一部;唐末時,齊祭廢韻已完全從蟹攝分化出來,而與止攝支脂之微韻合流為一部;此后,蟹攝灰泰合口字與止攝合口字合流[9](P64-65)。在蒼雪的近體詩中,支之部合口字與咍灰部相押,支之、衣微、西齊三個韻部互押,押韻的比例雖然并未達(dá)到分韻標(biāo)準(zhǔn),卻也印證了止、蟹二攝分合的語言實際。
支之部有3例與遇攝合口三等虞韻字相押:五律《尋文仲吉于法螺庵二首·二》“時期知須虞”、《賦得蜀道難送禪心還蜀》“遲時知嶇虞”、七律《道開自秀水歸·一》“垂須虞遲期知”。云南方言沒有撮口韻母[-y],凡是[-y]韻,云南方言皆讀作[-i];魚韻字“虛”和虞韻字“須”,今在云南方言中與止攝支韻字“曦”同音。張玉來指出,云南方言在本悟《韻略易通》時便開始沒有撮口乎[10](P119-130)。支之部與虞韻字相押,可能是蒼雪受方音影響的結(jié)果。支之部另有2例與去聲寘韻相押,分別是《和韓芹臣冬青軒避暑四首》的第一首和第三首,兩者韻腳相同,均為“宜澌寘詩時”。在《廣韻》中,“澌”只收在去聲,《集韻》中則收在平聲、去聲兩處。我們推測,可能是受到其諧聲偏旁“斯”的影響,“澌”遂產(chǎn)生平聲的讀法,并一直保留下來。在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中,“澌”只收平聲。蒼雪近體詩中,“澌”與平聲韻相押,說明“澌”讀平聲在當(dāng)時應(yīng)是比較普遍的。在現(xiàn)代漢語及云南方言中,“澌”的聲調(diào)也都讀為陰平。
豪韻、肴韻、宵蕭韻合為一部——蕭豪部。肴韻押韻僅2例,其中的1例押入宵蕭韻,即七律《送許韻遠(yuǎn)清涼山讀書》“消撩瓢朝敲肴”。宋代,肴韻唇音字并入豪韻,為豪包韻;喉牙舌齒字并入蕭宵,為蕭肴部[8](P343)?!扒谩睘檠酪粝缸?,押入宵蕭部符合語音的發(fā)展規(guī)律。在元代,豪包與蕭肴則合為蕭豪部[8](P434),蒼雪詩的效攝分合情況與此基本一致。蕭豪部有1例與咸攝入聲洽韻相押,即七律《折梅》“消寮燒勞凹洽”。在《廣韻》中,“凹”收在洽韻,為烏洽切?!都崱穭t收在兩處,一是爻韻,為于交切;一是洽韻,為乙洽切。袁慶述指出,在戈載的《詞林正韻》中,“凹”收在第八部爻韻??赡苓@是“凹”字在唐宋時代使用最廣泛的讀音;一直到現(xiàn)代普通話,這都是較為正統(tǒng)的讀音[11](P183)??梢姡鞍肌弊盅喝胧捄啦渴桥c此相符的。
(二)陽聲韻的用韻
我們也對《南來堂詩集》近體詩陽聲韻的用韻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覃談部共有3例出韻,1例為咸攝添韻字,2例為山攝寒韻字:七律《壽見月師弟五十》“三參探南兼添”,七絕《和楊曰補答申少司農(nóng)青門載菊別墅宴賞中有并蒂一枝十二首·五》“談曇看寒”、五律《柬皋亭汰公屢負(fù)桃花之約》“庵三難寒南”。添韻與覃談相押,寒韻與覃談相押。
咸銜、鹽添、嚴(yán)凡合為一部——鹽凡部,鹽添與嚴(yán)更近,而咸銜與凡更近。嚴(yán)凡與鹽添于晚唐合為嚴(yán)鹽部,唇音凡韻字歸入咸銜,牙喉音凡韻字歸入嚴(yán)鹽[8](P291)。蒼雪詩中與咸銜相押的凡韻字“凡”,為唇音字。覃談與咸銜于宋代已經(jīng)合并[8](P344),而覃咸與嚴(yán)鹽到元代仍未合并。蒼雪詩中添韻“兼”字與覃談相押,鹽韻“檐”字與咸銜相押,不過,由于入韻數(shù)量較少,鹽與咸銜尚未達(dá)到合為一個韻部的標(biāo)準(zhǔn)。由此可見,明清時期,覃咸與嚴(yán)鹽的分別已不甚明顯。
鹽凡部有1例出韻:七絕《庚辰冬臘月初四日送汰兄入龕八首·七》“嚴(yán)簾肩先”,為先韻與鹽添相押。侵尋部有1例出韻:七律《山居贈鄭桐庵二首·一》“林塵真心今沉”,為真韻與侵尋部相押。明清時期,由覃咸演變的監(jiān)咸、嚴(yán)鹽演變的廉纖及侵尋,分別轉(zhuǎn)入寒山、先天及真文部[8](P455)。蒼雪詩中的上述出韻情況,便反映出明清[-m]尾韻并入[-n]尾韻這一語音現(xiàn)象。
寒桓部有2例借韻,七律《和楊曰補答申少司農(nóng)載菊別墅宴賞中有并蒂一枝》“還刪安冠歡盤”、七絕《中秋無月》“圓仙端看”;1例出韻:七律《贈王奉常煙客五袠》“丹安官巒閑山”。寒桓與刪山于宋代合并為寒山部[8](P344),蒼雪詩中刪韻“還”與山韻“閑”押入寒桓部,與此相符。
先仙部有1例出韻:七絕《庚辰冬臘月初四日送汰兄入龕八首·三》“穿憐端桓”。寒桓部押入1例仙韻字,先仙部押入1例桓韻字。晚唐時期元韻與先仙合并;宋代寒桓山刪合并為寒山部,元韻唇音字并入寒桓,喉牙字并入先仙;元代寒山分化為寒山、桓歡[8](P291-434),與先仙部仍有區(qū)別。寒桓部與先仙部相押應(yīng)是明清時期的語音特點。明清時期的言前部包括咸攝與山攝的所有韻目,王力先生構(gòu)擬的主要元音及韻尾音值為[an][8](P449-450)。元代時,桓歡音值擬測為[?n],寒山為[an],先天為[?n],監(jiān)咸為[am],廉纖為[?m][8](P362)。咸攝與山攝韻尾有異的同時,兩攝內(nèi)部的主要元音亦有區(qū)別。到了明清時期,除了[-m]尾并入[-n]尾外,咸山兩攝內(nèi)部不同韻目的主要元音也合為[a]。蒼雪詩中覃咸、嚴(yán)鹽相押以及寒桓、先仙相押,都印證了明清時期咸山攝主要元音的合并。
真諄部有4例借韻,其中,七絕《和靈巖慈受和尚披云頌·二》、七絕《再和披云頌·二》、七絕《四和披云頌·二》韻腳相同,均為“云文人身”;另一例為七絕《三和披云頌·二》“君文人身”。真諄部還有2例出韻:五律《壬戌山居除夕》“塵新人冰蒸身”、七律《秋柳二首·二》“粼勻人聲清春”,前者是與曾攝蒸韻相押,后者是與梗攝清韻相押。元魂部有3例出韻:七律《題十名山·八》“原源侖諄昏暾”、七律《和雜花會詩二首·二》“門侖諄根昏痕”、七絕《題贈預(yù)流禪者構(gòu)堂養(yǎng)母》“根源神真”。文欣部有2例出韻:七律《寶華山楞嚴(yán)講期未竟病中自解·七》“蚊巾真勤云君”、七律《送長公請藏歸蜀四首·二》“文論魂分云群”。
總的來看,文韻押入真諄部4次,真韻押入文欣部1次;元魂部有真諄部的韻字押入3次;魂韻字押入文欣部1次。在隋唐時期的韻部,欣當(dāng)并入真;晚唐時期,真文合為一部;宋代,文韻唇音字并入痕魂為聞魂部,喉牙字并入真諄為真群部;元代,聞魂、真群合為真文部[8](P246-P434)。蒼雪詩中真諄、元魂、文欣的混押,是與語音實際相符的。
唐陽部有5例“忘”字押平聲:七律《海印庵解制賦謝吳太史駿公》“揚霜忘漾香長”、五律《人去》“陽方長忘漾”、七絕《南臺》“香忘漾量”、七律《賦得游魚啖花影》“光塘香忘漾明?!?、五律《維摩寺訪洞聞禪師》“床忘漾香堂”?!稄V韻·漾韻》:“忘,遺忘。又音亡?!彪m然亡下未收“忘”字,但《集韻》《中原音韻》《洪武正韻》等韻書,均收平、去兩聲。經(jīng)實地調(diào)查,云南曲靖、文山地區(qū)有不少中老年人將“忘”讀作“亡”。蒼雪詩中“忘”讀平聲,很有可能是當(dāng)時云南方音的反映。
江窗部有1例借唐韻:《自瓜州登金山》“幫唐降江樁雙”。在宋代,江韻已并入唐陽為江陽部[8](P343)。
登蒸部有2例出韻,七律《題十名山·一》“蒸曾登奔魂僧”、七律《癸巳春期解制·三》“曾承乘盛清騰”,前者出魂韻,后者出清韻。庚清部有3例借韻,都是與曾攝登韻字相押。其中,有2例韻腳相同,均為
“騰登明聲”;另一例為七絕《四和披云頌·三》“藤登
明聲”。庚清部有4例出韻,1例與青韻相押,七絕《自云棲過西湖雜詠八首·一》“情聲聽青”;1例與文韻相押,五律《儀園四詠·二》“成榮聲文文”;2例與真韻相押,五律《送一門之淮上》“程城平人真”、五律《追憶雪公寄示邃谷弟子輩》“傾成情人真”。
總的來看,清韻押入登蒸部1次,登韻押入庚清部3次,青韻押入庚清部1次。庚清與青在晚唐時期合為庚青部;宋代,庚青部二等字獨立為庚生部,三四等字分為京青部;元代,庚生、登蒸、京青合為庚青部[8](P291-P434)。蒼雪詩中登蒸、庚清、青混押,符合曾、梗二攝分合的實際情況。
如上所述,真諄部有1例蒸韻字押入,1例清韻字押入;登蒸部有1例魂韻字押入;庚清部有1例文韻字押入,2例真韻字押入。與普通話相比,今云南方言的鼻化元音韻母占一定優(yōu)勢。云南方言復(fù)合鼻尾音韻母僅有[o?]與[io?]兩韻,其他鼻韻母均為鼻化韻。云南大部分地區(qū)能區(qū)分普通話[i?n]-[iɑ?]、[an]-[ɑ?]、[uan]-[uɑ?]三組韻母的讀音,沒有地區(qū)能區(qū)分[?n]-[??]、[in]-[i?]兩組韻母的讀音[12](P59-60)。蒼雪詩中真諄部、登蒸部、元魂部、庚清部、文欣部混押,正體現(xiàn)出云南方音的特征。
東與冬鐘合為東鐘部,在晚唐時期,東冬鐘就已經(jīng)合為一部[8](P290)。
三、《南來堂詩集》中古體詩的用韻情況
包括卷四中被歸入今體的五言絕句在內(nèi),《南來堂詩集》共收古體詩197首,有328個韻段。本文將其用韻歸納為16部,其中,舒聲韻15部,入聲韻1部。下面,就分別對古體詩舒聲韻、入聲韻的用韻情況進行分析。
(一)舒聲韻
《南來堂詩集》中的舒聲韻共15部,其中,陰聲韻7部,陽聲韻8部。我們對《南來堂詩集》古體詩舒聲韻的用韻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如表3所示:
在表3中,按平聲、上聲、去聲、上聲·去聲分為四欄,依關(guān)系疏密排列《廣韻》韻目,小號字體的韻目表示該韻有部分字與所在韻部通葉??偟膩碚f,《南來堂詩集》古體詩舒聲韻有異調(diào)相押與異部相押兩種情況。
1.異調(diào)相押
《南來堂詩集》古體詩中,異調(diào)相押共有15例。其中,上聲與去聲相押有11例,平聲與上聲相押有2例,平聲與去聲相押有2例。
首先看上聲與去聲相押?!洞鹬彀酌耠[君》“步庫霧戶姥路”,上聲姥韻和去聲暮遇韻相押。《華山雜詠八首·六》“桂霽罷蟹”,上聲蟹韻字和去聲霽韻字相押?!蹲C訒x五十用香山九老吉公韻倒葉仄聲》第二韻段“地秘是紙比自字意”,上聲紙韻與去聲至志韻相押。《語小篇為鄧彰甫麻??蓵哐越^猶能署款》第五韻段“細(xì)地技紙”,上聲紙韻與去聲至霽韻相押?!顿浭裆畵牍钠返诙嵍巍懊钡鲤┏h”,上聲皓韻與去聲號效韻相押。《雜樹林百八首·六十二》“辯狝見霰”,上聲狝韻與去聲霰韻相押。《雜樹林百八首·三》“映映幸耿”,上聲耿韻與去聲映攝相押。《雜樹林百八首·二十一》“鏡映棍混”,臻攝上聲混韻與梗攝去聲映韻相押。在這8例中,與去聲相押的上聲字均為全濁上聲字,這體現(xiàn)出全濁上聲字歸入去聲的漢語語音演變規(guī)律。在其余3例中,《雜樹林百八首·四十一》“誘有舊宥”,上聲有韻與去聲宥韻相押,“誘”為次濁上聲字,今讀去聲?!洞鹚闪觐櫭瘋悺⑿旖榘字T友見寄》“里底水耳子里滓起鬼圯止紙以始理喜指已士己駛餌志洗”,去聲志韻與上聲止旨尾紙薺韻相押,去聲“餌”字今讀為上聲?!梆D”在《集韻》中就有上聲止韻、去聲志韻兩讀,讀上聲應(yīng)是受到諧聲偏旁“耳”的影響。《病聽歌為百史》第二韻段“子水事志”,去聲志韻與上聲止旨韻相押。
其次看平聲與上聲相押。《答松陵顧茂倫、徐介白諸友見寄》“里底水耳子里滓起鬼圯之止紙以始理喜指已士己駛餌洗”,平聲之韻與上聲止旨尾紙薺韻相押。楊為星認(rèn)為,“圯”為“圮”之誤,指倒塌[5](P261)?!佰堋睂儆谥柬?,為符鄙切。從整首詩的押韻關(guān)系來看,“圮”也要比“圯”更為合適。《徐元嘆五十初度拙句亦如數(shù)贈》“之之比里理起已指靡圮旨史此李子毀美理始耳爾己芷履水儗”,平聲之韻與上聲紙旨止相押?!缎煸獓@五十初度拙句亦如數(shù)贈》的押韻類型為偶句押韻,首句未入韻,第二句引用了《論語·為政》中的“一言以蔽之”,使這里的平聲字“之”與上聲相押。
最后看平聲與去聲相押?!吨煸谱右婐A楊梅用蟠松道者韻答之》與《光福楊梅寄周安期道者即次原韻》韻腳相同,均為“餐觀攢換酸團干丸丹盤寒端”,去聲換韻字與平聲寒桓韻相押?!皵€”在《廣韻》中有去聲換韻、去聲翰韻兩讀,它們的意思同為“聚集”,這里應(yīng)讀換韻,今讀為陽平聲。在《增修互注禮部韻略》《中原音韻》與《洪武正韻》中,表聚集義的“攢”均收在平聲??梢姡皵€”在南宋時期就已變?yōu)槠铰暋?/p>
2.異部相押
《南來堂詩集》古體詩中,異部相押共有18例。
家麻部:《眉山歸隱卷為扈公》第八韻段“瓦下打梗社者把”,梗攝梗字“打”與馬韻相押。梗攝梗韻“打”字押入家麻韻,是個別音變現(xiàn)象,宋代通語韻系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7](P27)。
皆咍部:《研山為道開題》“怪拜翠至外帶快”,止攝至韻字與怪泰夬韻相押?!端鸵还飨瘲肌返谌嵍巍氨酬犓邸?,止攝合口寘韻與蟹攝隊韻相押?!峨s樹林百八首·一〇七》“退隊銳祭”,蟹攝隊韻與支齊部合口三等祭韻字相押。可見,止攝合口與皆咍部相押。
支齊部:《芝泉贈澹然禪師》第一韻段“寺事字去御戲”,遇攝御韻字和止攝志寘韻相押。《吳門社中
贈友》“起里矢里子倚侶語比否水此爾”,遇攝語韻字與紙止旨相押?!洞焊@十三詠為蕭大行伯玉·一》“起止
語語”,止攝止韻與遇攝語韻相押?!峨s樹林百八首·七十九》“事志去御”,止攝志韻與遇攝御韻相押?!峨s樹林百八首·九十四》“許語米薺”,遇攝語韻與蟹攝薺韻相押。這些均體現(xiàn)出云南方音撮口呼與齊齒呼混同?!顿泟e友蒼》“此指喜已耳是痞齒屐陌累蟻水滓紫址靡毀止理矢己壘起子底死矣倚”,梗攝入聲陌韻字與紙止旨薺相押。
覃咸、寒先部:《雜樹林百八首·十一》“暗勘旦翰”,咸攝勘韻與山攝翰韻相押。《華山雜詠八首·三》“鑒鑒
面線”,咸攝鑒韻與山攝線韻相押?!峨s樹林百八首·二十八》“炫霰驗艷”,山攝霰韻與咸攝艷韻相押。由此可見,覃咸部與寒先部相混。
尋侵部:《雜樹林百八首·二十三》“心侵應(yīng)蒸”,深攝侵韻與曾攝蒸韻相押。真文部:《雜樹林百八首·三十五》“寸慁應(yīng)證”,臻攝慁韻與曾攝證韻相押。登蒸部:《芝泉贈澹然禪師》第九韻段“等等隱隱”,曾攝等韻和臻攝隱韻相押。《芝泉贈澹然禪師》第六韻段“敬映應(yīng)證”,梗攝映韻與曾攝證韻相押?!峨s樹林百八首·六十一》“鏡映印震”,曾攝映韻與臻攝震韻相押。庚青部:《送淳公還蜀》第五韻段“枕寢影冷”,深攝寢韻與梗攝梗韻相押。
如上所述,蒼雪詩的近體詩中存在著真諄、登蒸、庚清、文欣部相混的現(xiàn)象,其古體詩也體現(xiàn)出[-m]、[-n]、[-?]尾混押的特點。值得注意的是,尋侵未與[-n]尾的真文相押,而是直接與[-?]尾的登蒸、庚青相押。陳長祚在考察本悟《韻略易通》“重×韻”時指出,三個收[-m]的尾韻,未并入[-n]尾,而是并入[-?]尾,后[-n]尾與[-?]尾相混,是明代云南方音的特點[13](P120)。尋侵與登蒸、庚青相押,與明代云南方音的特點相符。
總的來看,蒼雪古體詩異部相押的特點與近體詩借韻、出韻的特點基本一致。
(二)入聲韻
我們也對《南來堂詩集》古體詩入聲韻的用韻情況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如表4所示:
在表4中,第一列為《廣韻》韻目,按咸攝到通攝的順序排列;第二列為異攝混押的韻目及數(shù)量;第三列為押韻次數(shù);第四列為韻部。
《南來堂詩集》古體詩中,共有80個入聲韻段,符合《廣韻》獨用、同用規(guī)定韻目而獨用或同用的韻段有33個,其余47個韻段均存在混押的現(xiàn)象。從表4可以看出,入聲韻之間有大量不同攝的韻相押。在蒼雪的詩中,入聲已經(jīng)歸并為一部,[-p]、[-t]、[-k]韻尾已經(jīng)相混,不再區(qū)分。
古體詩有1例入聲字押入陰聲韻,為梗攝入聲陌韻字與支齊部相押。陰聲韻也有1例止攝紙韻字押入入聲韻。這也體現(xiàn)出漢語韻母系統(tǒng)從“入配陽”到“入配陰”的變化[14](P305-310)。
四、結(jié)語
為了能更直觀地了解蒼雪詩歌的用韻特點,我們將近體詩的韻部與古體詩舒聲韻的韻部進行了比較,具體情況如表5所示:
在表5中,左欄列古體詩韻部、韻目,韻目均舉平聲以賅上去,蟹攝獨立去聲韻直接列在相應(yīng)韻目位置;右欄列近體詩韻部、韻目,同時以“·”分隔與古體詩同一韻部對應(yīng)的近體詩韻部。從表5可以看出,江攝在《南來堂詩集》古體詩中無入韻現(xiàn)象。
綜上所述,本文對《南來堂詩集》1045首詩的用韻情況進行了探討。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近體詩韻部系統(tǒng)共計25部,其中,陰聲韻10部,陽聲韻15部。近體詩用韻在《廣韻》的基礎(chǔ)上,合并了虞模、魚部,蕭宵、肴、豪部,鹽添、嚴(yán)凡、咸銜部,文、欣部,東、冬鐘部。古體詩韻部系統(tǒng)共16部,其中,舒聲韻15部,入聲韻1部。古體詩舒聲韻用韻較寬,近體詩中關(guān)系密切的韻部在古體詩中大多被歸為一部,咍灰皆佳韻、支脂之微齊韻、覃談咸銜鹽添嚴(yán)凡韻、寒桓山刪先仙韻、元魂痕文欣韻、庚耕清青韻合流。
同時,近體詩的出韻、借韻情況與古體詩的異聲相押、異部相押情況,均體現(xiàn)出蒼雪詩用韻的主要特點。在陰聲韻方面,部分果攝開口三等字與假攝麻韻相押,遇攝合口字與支脂之韻相押,支脂之韻、微韻與齊韻相押,止攝合口字與咍灰怪泰夬韻相押。在陽聲韻方面,[-m]、[-n]、[-?]尾混押。在入聲韻方面,出現(xiàn)了大量混押的現(xiàn)象,個別入聲韻歸陰聲韻。在聲調(diào)方面,部分全濁上聲字歸為去聲?!赌蟻硖迷娂返挠庙嵲谝欢ǔ潭壬象w現(xiàn)出漢語語音的演變特點與當(dāng)時云南方音的語音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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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Rhythming of Anthology of NanlaitangaShiji(《南來堂詩集》) by Cang Xue
Duan Yu
(School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China)
Abstract:The paper discusses the rhyming in NanlaitangaShiji(《南來堂詩集》) of Cang Xue who is a poem-monk of Yunnan lived in transitional period of Ming and Qing Dynasty. There are a few cross-rhyming in YinShengYun(陰聲韻), such as Ge-Ge(歌戈) and Jia-Ma(佳麻) rhyming, Yu-Mu(魚模) and Zhi-Zhi(支之) rhyming, Zhi-Zhi(支之) and Wei(微) and Qi(齊) rhyming, Jie-Hai(皆咍) and Zhi-Qi(支齊)rhyming. The rhyme tail [-m], [-n], [-?] are mixed in YangShengYun(陽聲韻). And there are many cross-rhyming in RuShengYun(入聲韻) that do not belong to the same Yun-She(韻攝). A few RuShengYun(入聲韻) have changed into YangShengYun(陽聲韻). As for pitch of voice, partial All-voiced words of ShangSheng(上聲) have turned into words of QuSheng(去聲). The paper concludes that the rhyme feature of Cang Xue reflects the phonetic characteristic of 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phonetics, and Yunnan Dialect.
Key words:Cang Xue;NanlaitangaShiji(《南來堂詩集》);the rhyme in poe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