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網(wǎng)
王凡(化名)需要一份暑假兼職,他想要一雙“體育畫報”配色的Air Jordan 1球鞋。王凡盤算著自己能干些什么:“吃雞”手游玩得不錯,但沒好到能當陪練的程度;服務員和快遞分揀員都要求年滿18歲,他年齡不夠;自己上的職業(yè)高中倒是能安排進車間當暑期工,他又嫌太累,而且“不喜歡流水線”。
就在王凡要放棄時,他在某招聘網(wǎng)站看到一條“游戲客服”的招聘信息:年齡16周歲~28周歲,會玩電腦,月薪5 000元~8 000元。他根本不信真實待遇能有這么多,可好歹是份看著體面的工作?!皼r且,再怎么打折扣,一個月也有3 000元吧?”一封簡歷投過去,他很快接到了HR的面試電話。
好事不能忘兄弟,王凡叫上同樣在找工作的兩位舍友,讓他們也去投了簡歷。面試那天,幾人花了快4個小時趕到公司,進門后,發(fā)現(xiàn)辦公室比一間教室大不了多少。
說是面試,面試官卻沒問什么專業(yè)問題,只是想看看他們的打字速度。王凡覺得,這其實也是走走過場—他自認為“打字速度很快”,另外兩個舍友則“比較慢”,最后還是一起通過了測試。
第一天上班,負責管理他們的組長找來手下兩位員工交待工作,之后再沒管過他們。聽到交待后,王凡明白了,這份兼職原來是“當托兒”。
王凡被分配在“A崗”,負責一款“模擬經(jīng)營手游”。這款游戲每個小時新開一個服務器,開服后,他需要快速把人物升到高等級,能進入全服排行榜的那種,然后建公會。玩家看到公會會長是上榜的“牛人”,自然會前來投奔。這時候,公會發(fā)布公告,以拉公會群為名,把玩家拉進公司開的大群里。到這里,他們這些A崗員工的任務就完事了,剩下的工作由B崗完成。
B崗員工會“教”玩家一些“優(yōu)惠充值”的方法,“套路”玩家充錢—其實就是另一工種的“托兒”。王凡入職后才知道,公司其實有兩層樓,B崗都在樓上工作,而且不是兼職,基本上都是公司的正式員工。他還發(fā)現(xiàn),這家公司除了前臺,其他同事都是“客服”,沒有開發(fā)部門。
“說好聽一點是‘套路,說難聽一點就是‘忽悠。”阿曉這么形容自己的工作。他就是王凡口中的“B崗同事”,只是不在同一家公司。
6年前,阿曉剛?cè)胄袝r工資還遠沒有現(xiàn)在高。那時,阿曉在廣州一家“氪金”頁游公司里當客服。他本來想投運營崗,可運營崗需要“重本”以上學歷。他學歷不夠,只能“曲線救國”,先當著客服。讓他沒想到的是,客服只是工作的一半,另一半工作是去當被玩家罵的“狗托兒”。
公司規(guī)模不大,員工的活都是混著干的,混著混著就容易混成“托兒”。當客服同事解答完玩家問題,市場同事買完量,閑暇無事時,就像是要找點消遣,他們都會來順便“托一托”。阿曉所在的事業(yè)部有30多個人,里面有幾個人固定兼職當“托兒”。那時,頁游市場還沒完全衰落,憑借用戶門檻與買量成本雙低的優(yōu)勢,阿曉的公司依然能收割大量玩家的錢包。
入職時,主管絲毫沒提“托兒”的事,只是讓阿曉好好熟悉自己負責的游戲—一款卡通風格的回合制RPG。游戲用戶不多,普通客服崗不算忙,阿曉便利用空閑時間玩起公司的游戲?!绊撚温铮痪褪悄檬髽它c點點?”抱著這個想法,阿曉每天都把游戲里的按鈕點到點不動為止。
慢慢地,阿曉覺得不太對勁:在游戲里的排行榜上,其他同事排名都出奇地高,自己卻早已達到瓶頸,連榜尾都摸不著。他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其他人都有派發(fā)的“資源”—公司內(nèi)部提供的游戲點券。阿曉并不覺得這個游戲特別好玩,但當了幾天“零氪”玩家后,還是對資源萬分渴望。他也去找主管申請了資源,打算嘗嘗當“土豪”玩家的威風。
阿曉很快明白,同事們不是單純在玩游戲,更重要的目標是刺激“老板”消費—他們把“人民幣玩家”統(tǒng)稱為“老板”,因為“人民幣玩家”中的許多人現(xiàn)實里的確是老板。
小天對“客服”一詞的認知或許更接近這個詞的本義。他做過許多公司的客服,如今是一名游戲客服,已經(jīng)在一家游戲公司干了3年。
與專門服務“人民幣玩家”的VIP客服不同,小天的服務對象是所有玩家—雖然“人民幣玩家”占公司業(yè)績的大頭,但游戲需要用戶量支撐,普通玩家也不能不顧。
客服的工作是與玩家交流,有時是在游戲里回復,有時通過打電話。在這些工作之外,小天還因經(jīng)驗豐富,負責一些“統(tǒng)籌管理”工作。最常見的統(tǒng)籌管理是關注同事的情緒,在小天看來,干這行,出現(xiàn)負面情緒就和吃喝拉撒一樣稀松平?!婕以陔娫捓飪A瀉怒火,客服們也不是鐵人。
然而,那天有點特別,因為“吃癟”的是新來的客服女孩,部門里男多女少,女孩屬于需要格外珍惜的“稀有物種”。小天猜測,電話對面的玩家肯定把女孩罵得不輕,他的觀察很細致:她拿起手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又關上,關上了又擰開,還不停地拿手掌摩擦杯身,這說明她很煩躁;平時她活潑開朗,這時整個臉都黑著,說明生氣了。小天還注意到,這通電話已經(jīng)持續(xù)了超過15分鐘。他自己向來把通話長度控制在10分鐘,甚至5分鐘以內(nèi),15分鐘是個分水嶺,超過這個時間就說明出問題了。
不能干看著了,小天走過去,示意客服女孩和玩家打個招呼,先暫停服務。女孩放下電話,終于露出哭腔。原來,那位玩家在游戲里說臟話被禁言了,覺得不爽,就罵到客服這里,一邊要求提前解除禁言,一邊沒忘記順便“問候”客服的雙親。小天接過電話,果斷拒絕了玩家解禁的要求,并請他耐心等候。玩家沒辦法,只能罵罵咧咧掛了電話。
小天有自己的一套原則:客服不能什么都順著玩家,玩家做錯了,態(tài)度就得強硬。有些男同事喜歡在線上假扮“萌妹子”,這樣可以提升玩家好感度,小天從不這樣,他覺得這是在騙人。
事情告一段落,小天安撫了客服女孩,讓她休息一會兒再工作。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fā)生,處理它們成了小天的日常工作。經(jīng)常有玩家覺得自己在游戲里充了錢就是“大爺”,小天已經(jīng)見慣不怪。有一次,一位玩家因為游戲掉線就打電話過來,要求補償一把游戲里價值上萬元的絕版武器。這些當然不可能的,但小天也會盡量為他們爭取一些別的補償,息事寧人。
很多人都覺得客服只會敷衍和照本宣科,沒辦法解決實際問題。某種程度上,小天覺得這是事實。如果是常見問題還好,自己各類游戲都玩得挺熟,再不濟也能說句“重啟試試”。但游戲真要出了什么嚴重BUG,自己可能比玩家還急,這時投訴和抱怨已經(jīng)鋪天蓋地,他卻毫無辦法,只能把問題收集起來反饋給研發(fā)部門,順帶安撫一下玩家情緒。
客服崗位流動性大,晉升空間小,一直做客服到底有前途嗎?小天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至少在現(xiàn)在,他還抱著美好的希望—先當客服主管,然后慢慢走向管理層……
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而利益恰恰是那個誘人瘋狂的蘋果?!巴袃骸痹缫巡皇且粋€獨立存在的現(xiàn)象,它誕生于對利益的瘋狂追求。酒托、婚托,以及本文提到的游戲托,無非是商人訴求利益的一種手段,只不過這種手段踐踏了公平與誠信,而這正是“托兒”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