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期任
回不去的地方
漂泊久了,回家的路已被秋風(fēng)一天一天啃瘦,瘦得像那截炊煙,慈祥地散落在風(fēng)中。
溫婉的笑容,倒敘的陽光,在高過老屋的茅草里漸次失去鮮活的光影。
竄上竄下的麻雀,在漸次消失的光影里,把打麥場上那粒麥子啄成一枚清冷的月光,照著那個想回而又總回不去的地方。
在回不去的地方,我想起瘋長的草鞭,把靜臥的遠山抽得一陣一陣的痛。
想起那條沉寂的河流,攜著那只水鳥,緩緩地穿過眉梢。
想起那頭憨厚的老牛,拖著斷齒的木犁翻犁著漂泊的日子。
這些時日,流浪狗的噓寒問暖,一次比一次少,一次比一次遠。
一次一次忽略了老去的山,老去的水,老去的樹,老去的草,和那道老去的目光……
于是,我把一顆純凈的心,化成一枚動詞投進故鄉(xiāng)的河流里。
回鄉(xiāng)……
歸來的蹄聲
在鄉(xiāng)下,看老牛的蹄子,踏碎落日余暉。
看揚長的牛鞭,把一天的光陰,甩進逶迤的煙霞里。
一天的勞作,頓悟成寧靜。
歸來的蹄聲,寓意一種朝向。
寓意著的鳥兒,歡喜地擦過檐口,棲息樹叢。
抖動的翅羽,在幸福和自由的詩境里,把所有的念想和幸福的光影,交給了遠山,醞釀明日的新曲,和酒……
風(fēng),不緊不慢,把豐盈的情感,蘊藏在那群溫順的牛后。
輕輕。
軟軟。
拂過靜默的山巒,拂過那根拄著的拐棍,和遮額搭棚的手勢。
花、草、樹,以及呼吸的巖石……
踏著蒼茫的暮色,隨著我降下的身段,和被余暉洗凈的魂魄。
走向村莊,及祥和的夜。
村莊的另一種形態(tài)
一頭牛,在農(nóng)諺里把時光嚼碎。
一只鳥,擎著最初的念想,在日漸泛紅的葉影中,吹響家鄉(xiāng)的牧笛。
一首老歌,流淌著原鄉(xiāng)人的味道,把熟稔的音符灑在山間。
磨亮的鐮刀,收割一季的收成,看草籽、蔥蒜和豆角,以及油菜和小麥的種子,蟄伏在溫潤的田土里。
把父兄揮灑的汗水,釀成一碗燒酒,醉了沸騰的村莊。
我站在炊煙拂過的城郭里,守望風(fēng)與谷的低語。
不說雁陣啼叫的溫婉。
不說河水復(fù)活的純清。
我只在日漸瘦削的路口,問詢那棵老槐樹是否讀瘦了一寸一寸的光陰。是否像母親一樣扯開沙啞的嗓子,一遍一遍地喊著我的乳名。一遍又一遍地喊疼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樹,以及那只泣血的鳥,把咸澀的往事,啼成思歸的露水。
還扯一朵白云,擦拭思念的傷口,在挖掘機刨開的廢墟里播下一個愿心。
浸血的目光,帶著進城的農(nóng)諺開始遷徙。
那顆安插在十萬大山里的種子哦,以一種獨特的方式開始敘述——
敘述一朵祥云,在老去的時光中,栽種秋天的母語。
敘述漸次變涼的季節(jié),越來越懂那一聲犬吠傳出的鄉(xiāng)音。
無論楓葉飄落。
無論霜雨日趨迫近。
我的心,同母親一樣,
山里,或山外,都洋溢著春。
延續(xù),或者想象
風(fēng),把一抹金黃揉捏成霜。
一些簡單的露水,隱藏了云朵,隱藏了蟲鳥的呢喃。
隱藏的翠綠,被層層遞進的風(fēng)聲涂抹。
蒼黃的草葉,分出秋的段落。
一粒塵埃,在南方以南的地方,靜靜地飄,靜靜地落。
靜靜地在廠房把炫幻的想象,描摹成真實的背景。
成霜的露水,煙沒了明艷。
我依然站在季節(jié)的岔口,擊節(jié)而歌。
在青煙與云霧之間,把不忍卒讀的詞句,讀成父親神性的目光,庇佑我這只孤單而孱弱的鳥兒。
延續(xù),或者想象,季節(jié)的每個路口都有一片楓葉在燃燒。
都有一雙幸福的翅膀,在準確感知的高度飛翔。
直至微涼的溫度,直線下降。
直至質(zhì)感的風(fēng),把所有的愿心疊加成一床棉被,暖和山嵐,和父親單薄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