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寧喬

1972年我出生，那時候

父親被劃右派下放在農(nóng)村，蹲牛棚。

砍柴，插秧，犁田…

在下暴雨的晚上

去田間疏通溝渠

這些我們以前都不知道

后來父親復職。退休后一直到現(xiàn)在

養(yǎng)花，練書法

做家務。很少來煩我們

患慢阻肺的他，一活動就喘氣

即使這樣，也沒誰接到他的電話

昨天黃昏去看望他

剛拖完地，地板上泛著一層清冷的光

他半躺在床上，雙手搭在床邊

像一條剛上岸的魚

大口大口翕動著嘴巴

我別過臉，窗外那些建筑上

雨絲像某些話，空懸著。但聽不見

某個上午

不遠處，兩只小貓在嬉戲，那里

長滿青草和鮮花

陽光寂靜。遇見一個人，也許要等好幾世

只有鳥鳴像收到了包裹

各自在樹枝上跳躍。故意夸大

這種落差，也仿佛是一種安慰

半夜，我們坐在湘江河畔

手機里正在播放《魯冰花》

你說，落在水里星星是人間走失的小孩。

月亮在水里奔走，那是媽媽在尋找

二十三歲的你

本有一條鋪滿鮮花的路

你卻要去一個偏遠的山村教書

你怕黑，怕村里的土狗，怕風趴在玻璃上的嗚嗚聲

你說，那里都是留守兒童

他們就像路邊散落的狗尾草……

草地上，我們靠得那么緊，就好像你是我身體分離的一部分

是我最驕傲的那一部分

愛

寫下這句話時

一顆星星，被我摁進胸口

又從枝頭梅花，吐出新蕾

春天的黃昏已經(jīng)降臨

愛是離開之后

沉默的總和

酒像火球一遍遍滾過

此刻的喉嚨

田野上歸來的兩個人

不是我們，像是我們

如果春天無事

可去河邊，看河水融化

每塊冰冷的石頭

可去山寺看桃花，和一片桃林

促膝而坐，聽一簇一簇繁華

急著和清風通信

還可以牽一條狗，爬上山嶺，看夕陽

想一想遙遠的事

如果天色已晚，你不必急著回去

會有斑鳩，麻雀跟在你后面

仿佛還有某種情感

末曾說出

春風里

夜晚，一個人

坐在河邊（河流也穿過你的村莊）

兩岸燈火

被一只水鳥牽引著

慢慢，消失在河水盡頭

靠著樹，抽著煙，過往在煙火明滅處閃爍

你回頭時的眼神定格在那里

總會有一些事情沒有結局

總會一些傷懷找不到出口

小鎮(zhèn)雪花

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房屋之上，樹梢之上

雪，像放慢了鏡頭

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聲音了

我們中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路

沙沙，沙沙，沙沙……

那一年，我們圍著篝火談笑

雪靜悄悄地，落在酒杯

仿佛，故人來訪

3月6號的晚上

月光撫摸著房子里的凳子，桌子，茶杯

我們喝酒，聊天，大聲笑

風擠進客廳

在身邊坐了下來

這閑下來的時刻

我們關閉手機，工作

繼續(xù)談論天氣，美食，旅行…

窗外兩只畫眉，在樹上來回跳躍

星星從遠方趕來，爬在玻璃窗上

如同一朵朵溫柔的火焰

這個晚上，這里所有生命一起同歡

如心靈盛開，如海翻起蔚藍

時光流逝

坐在陽臺上

我們一再提起從前

陽光里抖落往事。顫動的光線

明暗起伏

那是在一個湖邊

天氣清明，我們并排而坐

你把釣到的魚

放進水里

看著它游進自己的世界

我們沒有說話一一

我們深知

無法釣起任何一條過往之魚

陽光從身后的魚缸退走

魚兒彷佛停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

游動

作者簡介：

寧喬，本名寧建軍，男，居湖南衡陽，商人。種花，飲酒，寫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