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雷
江南水鄉(xiāng),黃昏時分。
小城老街棚戶區(qū),一條黑影穿過小巷,手提黑塑料袋的東西隨著黑影的疾步,一顫一顫的晃蕩。電線桿上,廣告燈箱“老槍手野生甲魚店”,是老房唯一的醒目標志。黑影捏手捏腳提開半卷閘門,一彎腰,迅速將店門關(guān)上。
熟悉的人說,野生甲魚只是一個招牌,做的還是觀賞魚的生意。這條黑影就是店主,叫老槍手。
老槍手的女人只是偶爾來店打個照面。她皮膚白凈,秀發(fā)齊肩,一身白裙子,陰雨天撐把小白傘,在黑不溜秋的小巷子成了一道風景線,與老槍手顯得不搭檔。
有些江湖味的老槍手是有名字的,可大伙叫著叫著習(xí)慣了老槍手稱呼。他四季一身馬夾,頭毛蓬松,臉色黝黑,胡子拉碴,瘦削的肩胂,背有些駝,一雙像挖泥塘的手青筋凸突。老槍手靠打野生甲魚撐起小店生意的半壁江山。老槍手自制了一枝甲魚槍,溝渠庫汊,指那打那,百發(fā)百中,老槍手因此得名。
不知情的人認為,夫妻走在街道巷,男的像個便衣刑警,女的像個白衣天使,是警醫(yī)之合。事實上,老槍手原來是個下崗工人,文靜秀雅的女人才是縣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接警大廳一名輔警。
那日一大早,老槍手又一個百發(fā)百中,一只野生甲魚入簍,正好給長期熬夜的身為輔警的女人補補身子,她有喜了。那知,惹出一場家庭風波。野生甲魚越來越難捕,老槍手一時興發(fā),電話告訴女人,圖片發(fā)到了同學(xué)微信群,群里炸開了。不一會,就接到身為妻子女輔警悄悄打來的電話,說是有人舉報了,叫老槍手趕緊野外放生,免生事端。
電話里,老槍手和妻子女輔警叫上了板。
“我的美女警官,我懷疑你那舉報電話是假的,你把舉報人電話給我?!?/p>
“如果你現(xiàn)在是110的警察,我反過來找你要舉報人電話,你會給我嗎?”
老槍手啞口無言。
“自從這幾日捕了些野生甲魚,你就整天嘮叨要放生,說為了未來寶寶著想,吃了不安心,整晚做惡夢,那個曉得你是不是騙我做好事?”
“說我做夢是假的,那鐘南山院士講的新冠肺炎動物病毒也是假的?”
老槍手還是不服氣:“我在網(wǎng)上查了,凹甲陸龜是受保護的,可我們這一帶只有水生的野甲魚,不受保護的?!?/p>
“人在做,天在看。不受保護,不等于可以隨意捕殺野生動物?!?/p>
女輔警始終不松口,老槍手又啞口無言,只好撓頭弄首:“嘿嘿,這不是生意難做嘛,總不能靠一個女輔警來養(yǎng)家吧。”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這次女輔警沒有聲張,她何時不清楚這個小店生意的冷清,還有雙方年邁的父母每月需要的生活費。在情與法之間,她只能選擇守法,那怕設(shè)定一個假的舉報人來教育自己的男人老槍手。
老槍手打野生甲魚精溜,生意也懂得老道。老槍手知道斗不過女輔警,花60元在市場買來一只家養(yǎng)甲魚,替換準備放生的野生老甲魚,野生老甲魚則以每斤350元賣出。趁著女輔警值夜班,老槍手悄悄將家養(yǎng)甲魚放在野生甲魚一個水箱里,他知道女人不識別野生的和家養(yǎng)的甲魚。通過抓鬮的辦法,和女輔警賭一把。
水箱里,野生甲魚在玻璃壁邊爪子“撲騰”爬個不停。家養(yǎng)的甲魚兀自匍匐一會,竟在水箱中間似乎生起悶氣,一動不動的。
兩輛小車疾駛在小河邊的山路,眼看就要到放生點,老槍手下意識下瞄了一下反視鏡后面水上派出所的小車。
“你不會搞錯吧?野生的甲魚和家養(yǎng)的是有區(qū)別的?!?/p>
“放心哩,喜爬動的是野生的甲魚,家養(yǎng)的甲魚懶惰。”
早晨,老槍手算計好開車去加油,將抓鬮甲魚的事交給了女輔警。電視臺,報社的記者來得稍早,女主持用手比畫著背臺詞:各位觀眾,這里是長江的支流富水湖小河邊,我的左邊是一個廢棄的大池塘,這里雜草、垃圾、淤泥堆積,想不到的是,老槍手的野生甲魚就是在這個廢池塘捕獲的。我們水上派出所的朋友介紹,這只野生甲魚有2.5公斤重,有20年的生長期。全國人大常務(wù)委員會關(guān)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的決定頒發(fā)后,我市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動物,老槍手以實際行動踐行法律知識,這是全市由市民自發(fā)放生野生動物的首起環(huán)保公益活動。
鐵鉗一樣的手伸入裝甲魚的竹簍,老槍手下意識的一怔,但還是努力控制了自己,順勢蹲在河邊作好放生姿勢準備。
岸邊人的指手畫腳讓老槍手慌了神,一不小心沒抓牢甲魚,“撲騰”一下,甲魚滑入深水,濺了老槍手一臉的水珠。
女輔警無心注意這些,她一直在廢棄的小池塘邊觀察著什么。
回程的路上,老槍手嘆了一口氣,瞟了一眼副駕駛的女輔警:
“你還真偷梁換柱,我抓甲魚那個手感,就曉得是野生的老甲魚,早晨它不動,是它不習(xí)慣吃喂養(yǎng)的飼料”
“撲哧?!迸o警忍不住笑了。
其實,這么多年,妻子女輔警方也悄悄學(xué)會了一些知識。比如看外表,野生甲魚甲背光潔平整,皮薄均勻,有蠟質(zhì)光感,而家養(yǎng)甲魚甲背皮略厚,粗糙沒有光質(zhì)感;野生甲魚的爪子尖銳,非常靈活,而家養(yǎng)的環(huán)境周圍是水泥墻,爪子較鈍......只不過,女輔警一直沒有和老槍手交流,老槍手也一直以為女人是個大外行。
“這回好,甲魚槍也被你收了,生意么做,看你一個月拿幾多錢來補門租”
這次女輔警沒有笑:“我不能給你幾多錢補虧損,但是我有金點子給你?!彼衍囕d電臺頻道調(diào)到了《新聞和報紙摘要》重播波段,要老槍手仔細聽聽上級關(guān)于恢復(fù)生產(chǎn)、小微貸款,鼓勵下鄉(xiāng)再就業(yè)、發(fā)展種養(yǎng)植業(yè)的新聞。
十五天后,那塊廢棄的池塘哇聲一片,星空下曠野傳來陣陣山草香。池塘水面不時有“撲騰”的早春生命的聲響。小城老巷那個玻璃廣告箱移到了堤邊木桿上,夜色中幾個字格外醒目:“老槍手生態(tài)魚塘”。老槍手與村里簽了10年合同,帶了5個貧困戶入股。
女輔警刪掉了魚店火紅的錦鯉圖片資料,手機圖片顯示屏,是這塊碧綠的池塘,一綹霞光,小魚在旭日東升中剛好躍出水面。她告訴老槍手,這才是紅紅火火的好圖片。
老槍手也刪掉了自己身背甲魚槍的圖片。
廣袤的田野里,一身戎裝女警察半蹲著,英姿颯爽,朝陽下,旁邊有一朵無名小花,在春天里靜靜綻放,老槍手隔著手面屏幕,仿佛感到陣陣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