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勇杰

摘要：《變形記》用象征性的手法表現了資本主義工業(yè)化下人的全面異化。首先表現為勞動的異化，格里高爾悲慘的遭遇就表現出勞動對人的異化、人的自我異化和人與人關系的異化。其次表現為理性的異化，即理性異化為工具理性而導致對人類的奴役，工具理性的盛行下導致了人的感性能力和超越性的喪失，格里高爾家人的種種表現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關鍵詞：《變形記》;異化;勞動;理性

一、勞動的異化

在《變形記》中，格里高爾的經歷很好地表現異化勞動給勞動者帶來的災難。作為一個小推銷員格里高爾在變成甲蟲之前每天都干著繁重的工作，長年累月在外奔波，甚至于每天早上四點鐘就要起床準備上班。在他變成甲蟲之后，還在擔心著趕不上班車會受到老板的訓斥，而且果然在格里高爾沒有準時去上班的情況下，秘書主任就找上了家門。勞動已經把格里高爾完全變成了奴隸，在工作中他絲毫沒有任何的快樂可言，更談不上自我價值的實現，有的只是無盡的疲倦和麻木。勞動和勞動者的關系已經完全被異化了，勞動不再是人進行自我實現、自我確認的過程，而成了壓榨、剝削人的工具。

為了獲取金錢替父母還債，為了能夠承擔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擔，格里高爾拼命地工作，但這也使得格里高爾完全淪為金錢的奴隸。金錢作為財富的象征，其實質就是人類的勞動產品，因此金錢對人的奴役就可以看作勞動產品與勞動者的異化?？档略浾f過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我們對于物的獲取和改造都應該從人自身出發(fā)，最后再落實在人身上，也就是說最終是為了人能夠更好地生活。但是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這種目的卻常常被遮蔽，我們在對于物的追逐中忘卻了我們自身，而把自身當成了獲取物的手段。這樣人與物的關系就被完全顛倒了、異化了，人徹底淪為物的奴隸。就如格里高爾，他以為只要拼命賺錢就能夠帶來幸福，就能夠讓全家人更加幸福地生活，從中可以看出他的出發(fā)點還是在人身上。但是在對金錢的追逐過程中，事情卻慢慢發(fā)生了變化，格里高爾喪失了自身，把自己當成掙錢的工具。錢好像成了最終的目的，為了錢他可以忍受非人的待遇，可以過著自己所厭惡的生活，全身心都被工作所占據，被老板不斷地壓榨等等。這種情況下還有什么幸?？裳阅?？人徹底地淪為手段，帶來的必然只有深重的痛苦。

異化勞動還會使勞動者向人類的本質背離，即人的自我異化。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人應該是一個個性解放、各方面全面發(fā)展的人，但是在資本主義發(fā)展的過程中，人就失去了自己的個性而變成一個單面的人，在這種社會的運轉中泯沒了人身上的一切差別。就如格里高爾，整個人完全被工作所占據，這個時候他就不再是一個完整意義上的人，而成為一個極端片面化的人，他成為社會整體運轉之下的一個工具，一個小齒輪?！白兂杉紫x之前，他是一具活尸，一個會賺錢的機械人，商品勞動剝奪了他顯示個人生命價值時間和空間。”（1）他不再被當成一個人來看待，而與物已經沒有任何差別，甚至于完全被物所控制，這個情況下人就失去了為人的尊嚴。甚至于格里高爾自己也不把自己當成人來看待，他全心全意地工作為的是承擔家庭的負擔，替父親還債，而絲毫沒有為自己考慮，在自己都已經變成甲蟲的情況下念念不忘的還是自己的工作，家里的經濟狀況。在他眼里，是沒有自己的位置的，仿佛他的存在價值就是為了賺錢養(yǎng)家，也把自己僅僅看成是工具。他已經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沒有興趣愛好，沒有愛情友情，而缺少了這些人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東西，人就變成了一個極度扭曲的人。他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也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異化勞動最終表現為人與人關系的異化，這時候的社會關系就失去了倫理的意義，而變成純粹靠金錢計算的利益關系。在格里高爾承擔家庭重擔的時候，全家人對他充滿了尊敬和愛戴，但是當他變?yōu)榧紫x之后，家人漸漸地開始對他產生厭惡，甚至完全把他當成累贅而拋棄了他，最終導致了他的死亡。從一家人前后態(tài)度的轉變可以看出，親情最后蕩然無存，一家人表現出了極端的自私和冷漠?！案窭锔郀栍扇俗兂闪讼x，把籠罩在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撕了個粉碎， 人與人之間被純粹的利益統治著的關系暴露無遺。”（1）作為一個人，一個有尊嚴的人，對于家人的呵護和關愛幾乎是本能的行為。即使親人不能為我們帶來實際的經濟實利，即使他變得丑陋不堪甚至變?yōu)橐恢患紫x，按照一個正常人類的思維我們也應該是想方設法讓他恢復回原來的樣子，而不是直接拋棄他?？墒菫槭裁从H情，這個世界上最為自然樸素，最為無私的情感最后卻完全被冷漠、自私所替代？我想這最終還得歸結到資本主義發(fā)展所帶來的人與人關系的異化，一切都只用實際的效益來衡量，一切不能用數字所計算的東西都被排除在外。這種資本主義的運作模式極大地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原來人與人之間美好的情感，親情、愛情、友情最終都被金錢利益所代替。就如格里高爾的遭遇，他與一家人的關系變化的原因從表面上看是由于他變成了一只甲蟲，其實背后真正的原因就是金錢利益關系。在他變成甲蟲之后，再也不能為這個家庭賺錢，因此對于這個家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利用價值，已經等同于一個廢物，最后只能將他拋棄。親人尚且如此，更何況其他的關系，在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表現出普遍的冷漠和自私，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和善意消失殆盡，這也是現代社會一個很大的問題。

二、理性的異化

資本主義工業(yè)化社會所帶來的問題除了勞動異化外，另外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理性的異化。啟蒙運動中理性的高揚帶領西方人走出蒙昧的中世紀，正如康德所講的啟蒙就是人類敢于運用自己的理性，就是擺脫人類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tài)。但是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人類自身所具有的推動社會進步的理性卻反過來成為人類頭上的另一道枷鎖，正如霍克海默和阿爾多諾所講的“啟蒙倒退回神話”，啟蒙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神話，理性成為奴役人類的工具。也就是說理性異化了，這種異化的理性就是工具理性，這其實就是一種片面化的理性，其最大的特點就是片面地追求效率和有用性，卻漠視情感和精神價值。工具理性的盛行帶來的最大的問題，一個就是人類感性能力的喪失，另一個就是人類超越性的喪失，而這兩點在格里高爾的遭遇中可以說得到了充分的表現。

如前所述，格里高爾家人那種完全被實際效益所支配的情況其實已經把他們完全異化為非人，他們失去了起碼的感性的能力。感性和理性都是人身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個完整意義上的人應該是感性和理性都得到充分發(fā)展的人。工具理性的片面發(fā)展必然極端地壓制人的感性，人因此就退化成沒有情感的機器。從格里高爾家人的身上我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一點，他們完全被片面的工具理性所支配，感受能力被完全地麻痹，變成一個極端麻木的人。這一點在格里高爾父親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現，從格里高爾剛變成甲蟲開始，他就表現出麻木不仁和漠不關心。他的關注點不在于自己的親兒子變成了甲蟲這一個悲慘的事件，而只關注兒子不能再為家里掙錢這個事實。他失去了共情能力，作為一個父親對兒子的痛苦完全無動于衷。他有的只是對于這個事件所帶來的結果的關注，只有觸碰到他實際的利益才會有所感覺。

另一方面，他們也完全失去了超越性的情感。在康德看來，人類除了有工具理性之外，還有更為重要的超越理性，這才是人之為人最為重要的標志。馬克斯·韋伯則把理性分為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相對立的價值理性不以有用性為前提，而取決于該行為本身所具有的價值，這種價值可以是宗教的、倫理的或者美學的。無論是超越理性還是價值理性本質上都是超越性的，人類不會只在意眼前所能看到的利益，人的眼光不會只被限制在現實生活之中，還會超越于現實之上的追求。而在格里高爾家人身上完全看不到這一點，他們作為父親、母親、妹妹對家人的無條件的愛完全喪失了。這種愛應該是超越于現實的利害關系之上的，我們對于家人的愛從來都不該以利益為導向，這種無條件的愛恰恰表現出人之為人的超越性。而在愛之上，還有道義和責任，作為家人，對一個身邊的至親并且是一個承擔家庭重擔的至親，理應在其陷入困境時伸出援手，理應有最起碼的關心和愛護。其實這種道義和責任并不是外在的規(guī)范和要求，而是人之為人的一種價值選擇，是人的超越性的另一種體現。反觀格里高爾的家人，他們在格里高爾變成甲蟲時表現出恐慌、害怕，到后來的漠視甚至嫌棄，都絲毫沒有一點愛和責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