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馳

摘要：《李娃傳》與《趙春兒重旺曹家莊》兩篇小說雖然時間跨度很大，但其情節(jié)卻有一個突出的共性——即男性主角的命運經(jīng)歷了從下降到上升的過程，并經(jīng)由女性角色的拯救完成了轉(zhuǎn)折。但兩位女性形象卻明顯具有邏輯上的矛盾性。這說明兩則文本中的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受到了多種創(chuàng)作意識的復合影響。其中包括士大夫價值觀、神秘主義天定論、兩性視角與母系崇拜，從這些方面對兩則文本的創(chuàng)作意識進行探源，可以加深對中國古代婚戀題材小說的理解。

關(guān)鍵詞：《李娃傳》;《趙春兒重旺曹家莊》;創(chuàng)作意識

在《李娃傳》的故事中，鄭生的經(jīng)歷明顯地存在著從下降到上升的過程，在故事前半段中，他資財耗盡，又被人設計趕出，乃至被父親毒打幾近至死。而在故事的后半段，他科舉連中，登第為官。前后巨大的轉(zhuǎn)折，正來自于李娃對他的拯救?？梢哉f，《李娃傳》的主線，正是男主人公下降到人生的最低點時，得到了一位女性的拯救，并最終飛黃騰達。

《警世通言》的第三十一卷《趙春兒重旺曹家莊》，其故事與《李娃傳》有著內(nèi)在邏輯上的同構(gòu)性。男主人公曹可成與鄭生一樣，在故事中出現(xiàn)了下降——上升的過程，而這一轉(zhuǎn)折的發(fā)生，同樣來自于女性角色趙春兒對他的拯救。梁書喆的《〈警世通言〉中的女性形象賞析》認為，這一故事表明了趙春兒這一人物形象的一往情深、剛烈自尊以及聰慧隱忍，正是她的這些品質(zhì)，助力曹可成實現(xiàn)了人生的轉(zhuǎn)折。（1）

但顯而易見的是，無論是李娃，還是趙春兒，其人物形象具有強烈的奇幻性、復合性和矛盾性。正如小南一郎在《唐代傳奇小說論》中指出的一樣，李娃參與設計陷害鄭生，卻在他最落魄時輔佐他飛黃騰達，這樣的形象是缺乏邏輯上的統(tǒng)一的。（2）同理，趙春兒把千金之財埋在紡織機下十五年而不取用，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因此，在這兩個文本中，男性主人公得以得到拯救，絕不是因為什么良好的女性品德。兩位女性主人公的背后，是多種中國古代文學創(chuàng)作意識的雜糅表現(xiàn)，本文將從文本出發(fā)，對這一情節(jié)背后的創(chuàng)作意識進行探源。

一、士大夫價值觀

在上述兩個文本中，有一個共同點值得注意。那就是兩位男主人公在接受拯救后的結(jié)果都是獲得了仕途的成功。鄭生本就出身官宦之家，進京趕考也正是為了考取功名，因此科舉高中的結(jié)局在邏輯上是比較通順的。但在曹可成的故事中，這種轉(zhuǎn)折卻略顯突兀，他的祖上并無人做官，自身也沒有讀過四書五經(jīng)。他直到偶遇同期監(jiān)生殷盛，才謀發(fā)了做官的念頭，并在趙春兒的種種神機妙算下得以成功。這種轉(zhuǎn)折看似略顯突兀，實際卻有著內(nèi)在邏輯的自洽。中國古代的社會形態(tài)，并不把財產(chǎn)作為判斷社會地位的標準，早在管仲執(zhí)政時，就把人民嚴格地分為“士農(nóng)工商”四種序列，（3）孔子也說“學而優(yōu)則仕”。（4）到晚明時期，即便后三者的地位序列發(fā)生了一定變化，但士大夫仍然牢牢占據(jù)著社會地位的最頂端。因此，《趙春兒重旺曹家莊》的“旺”，并不是指資產(chǎn)上的富足和建筑上的重修，而在于最終獲取了社會地位上的提升，即晉升官宦隊列。這一邏輯明顯地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士大夫階層的價值觀，二人最后急流勇退，衣錦還鄉(xiāng)，代表的也正是士大夫階層的最高理想。

值得注意的是，李娃和趙春兒的共同點在于她們的出身都是娼妓。如果說，在士大夫的價值觀中，官是社會的最頂層，妓則接近于社會的最下層，臺灣學者楊肅毓在《從“三言二拍”中的娼妓脫籍看明代娼妓的社會地位》中總結(jié)了明代社會對娼妓的矛盾態(tài)度：即士大夫一面盛行狎妓之風，另一方面政府和社會卻倡導貞潔，大量創(chuàng)作“勸善書”反對娼妓。（1）

鄭生和曹可成在走向社會最頂層——仕途的過程中，恰恰接受的是社會最底層妓女的拯救。《李娃傳》來源于對民間唱詞“一枝花”的改編，《趙春兒重旺曹家莊》本就是民間話本，因此這兩則故事都具有戲劇化的表演性質(zhì)和娛樂性質(zhì)。而底層拯救上層這一情節(jié)本身便具備強大的戲劇張力，在《伊索寓言》中便有一個“螞蟻拯救大象”的故事。尤其是對于社會中下層的受眾而言，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更能滿足他們內(nèi)心的需求與想象。

在拯救發(fā)生的過程中，妓女的身份也發(fā)生了變化。無論是李娃，還是趙春兒，都完成了從妓女向賢妻、再向官宦貴婦的轉(zhuǎn)變。在表面的妓女拯救男性邏輯下，實際上暗含著一層男性借由階級的提升，從而拯救妓女的士大夫邏輯。在兩則文本中，都有明顯存在道德判斷色彩的文字對這一邏輯加以印證。例如，《李娃傳》的最后。鄭生即將赴任做官的時間節(jié)點上，李娃卻因為自己的出身拒絕與鄭生結(jié)婚：

將之官，娃謂生曰：“今之復子本軀，某不相負也。愿以殘年，歸養(yǎng)小姥。君當結(jié)媛鼎族，以奉蒸嘗。中外婚媾，無自黷也。勉思自愛，某従此去矣?！薄?）

可見妓女與官宦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而后她又在代表著士大夫權(quán)威的鄭父的決定下改變主意。之后作者極力美言李娃的德行，可見她在拯救鄭生后被封為汧國夫人，在士大夫邏輯下是一個值得交口稱贊的巨大榮耀，從妓女到夫人的提升，暗含著她順應了這一價值觀，從而獲得了拯救的邏輯：

娃封汧國夫人，有四子，皆為大官，其卑者猶為太原尹。弟兄姻媾皆甲門，內(nèi)外隆盛，莫之與京。嗟乎，倡蕩之姬，節(jié)行如是，雖古先烈女，不能逾也。焉得不為之嘆息哉?。?）

在《趙春兒重旺曹家莊》中，文本的開頭便有類似的道德評判：

自古道：“有志婦人，勝如男子?！鼻胰鐙D人中，只有娼流最賤，其中出色的盡多。

……

如今說一個妓家故事，雖比不得李亞仙、梁夫人恁般大才，卻也在于辛百苦中熬煉過來，助大成家，有個小小結(jié)果，這也是千中選一。（4）

這段文字看似在稱贊有能力的女性，但明顯暗含著士大夫邏輯。第一，男性是毫無疑問優(yōu)于女性的，其原因在于男子可以志在做官，而女子沒有該資格。因此偶有有志的婦人，就值得進行書寫。第二，婦人的所謂“志”也與男子的做官之志不同，對于婦人來說，最大的志向便是“助大成家”。也就是說，趙春兒值得被書寫和歌頌的原因，并不在于她的諸般美德。書寫者關(guān)注的是她輔佐曹可成，并成功做官這一結(jié)果。第三，在婦人里，“娼流最賤”，這是因為娼流從一般意義上無法從一而終。她們的家境往往較為貧寒，于是流落青樓。因此，她們往往并不具備賢內(nèi)助的屬性，也缺乏足夠的社會資源為男性的仕途提供助力，這便是她們在社會序列中位于最底層的原因。而趙春兒卻能突破這些條件的限制，幫助曹可成做官，在士大夫的邏輯下自然可稱得上是“千中選一”了。

兩則文本的不同之處，在于做官的結(jié)果上。鄭生終身為官，而他與李娃的后代們“皆為大官”，延續(xù)了滎陽鄭氏的門第與榮耀。而曹可成與趙春兒急流勇退，攜手榮歸故里，回到老家置辦田產(chǎn)，成為了一方的豪族大家。產(chǎn)生這種不同的原因在于，《李娃傳》作為文言小說，其創(chuàng)作者和主要閱讀者是文人階層，而文人的最高理想，便是能夠成為名門士族，世代為官。而《趙春兒重旺曹家莊》是由民間話本整理而來，作為白話小說，其主要受眾是普通大眾。對于大眾來說，雖然做官仍然是最高目標，但為了更貼合大眾的審美情趣，曹可成這一人物的設置本來就不如鄭生那般出身高貴。因此“四世三公”這樣的理想便顯得過于遠大而脫離生活實際了。

二、天定論——神秘主義

在討論了拯救與被拯救者的身份后，我們來關(guān)注轉(zhuǎn)折發(fā)生的形式?！囤w春兒重旺曹家莊》中，曹可成在做官前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他成了廣東潮州府的官員，“身坐府堂之上，眾書吏參謁”。（1）而后一位身材瘦長，長著黃須的小吏拿著文書找他，卻不小心碰倒了茶杯，弄臟了曹可成的衣袖。他這才從夢中驚醒。

很快，這段夢中的內(nèi)容竟實實在在地發(fā)生了。曹可成在趙春兒的幫助和因緣際會之下，真的成了廣東潮州府的官員。他不禁感嘆道“始知前程出處，皆由天定，非偶然也”?？梢姡谧髡叩囊庾R里，曹可成命運的轉(zhuǎn)折早已經(jīng)由天注定了。這種意識在篇幅的詳略安排中也能得到佐證，故事用如此詳細的筆觸書寫夢境，但二人進京謀官并最終發(fā)跡的故事，在作者看來早已由天注定，故以寥寥數(shù)筆一帶而過：

可成到京，尋個店房，安頓了家小，吏部投了文書。有銀子使用，就選了出來。初任是福建同安縣二尹，就升了本省泉州府經(jīng)歷，都是老婆幫他做官，宦聲大振。又且京中用錢謀為，公私兩利，升了廣東潮州府通判。（2）

同樣的神秘主義情節(jié)在《李娃傳》中也可以看到，在故事的最后，李娃為鄭生父母守孝的草廬旁竟然“有靈芝產(chǎn)于倚廬，一穗三秀，本道上聞。又有白燕數(shù)十，巢其層甍”。此外，小南一郎認為：鄭生參加的挽歌大戰(zhàn)同樣具有濃厚的神秘主義特征，兇肆在唐代民間印象中，象征著死去靈魂居住的另一個世界。（3）

這種天定論在中國古代哲學史上源遠流長，《易經(jīng)·乾卦》：“乾道變化，各正性命?！笨追f達疏：“性者，天生之質(zhì)，若剛?cè)徇t速之別;命者，人所稟受，若貴賤天壽之屬也?！保?）可見，天定論是中國古代儒家思想一貫具有的意識，《李娃傳》中的靈芝和白燕也正是董仲舒所說的“天人感應”。同時，這種創(chuàng)作意識也吸收了佛教的“因果報應”思想，趙春兒十五年前埋于土下的金銀便是種下的因，官運亨通便是果。

在某種意義上，兩個文本中的女性角色代表著“天命觀念”的化身。例如，李娃在指導鄭生備考時展現(xiàn)出了與妓女形象完全不符合的智慧，她不但力主鄭生恢復學業(yè)，為他購買書籍，甚至能夠為他制訂學習計劃，在他松懈時，還能時常督促。每當鄭生覺得自己已經(jīng)學成時，李娃更是依靠驚人的遠見，數(shù)次勸他沉住氣，繼續(xù)努力：

二歲而業(yè)大就，海內(nèi)文籍，莫不該覽。生謂娃曰：“可策名試藝矣。”娃曰：“未也，且令精熟，以俟百戰(zhàn)?！备荒?，曰：“可行矣?！庇谑撬煲簧系羌卓疲曊穸Y闈。雖前輩見其文，罔不斂衽敬羨，愿友之而不可得。娃曰：“未也。今秀士茍獲擢一科第，則自謂可以取中朝之顯職，擅天下之美名。子行穢跡鄙，不侔于他士。當?shù)a淬利器，以求再捷，方可以連衡多士，爭霸群英。”生由是益自勤苦，聲價彌甚。（5）

這兩個“未也”的寫法，非常像《左傳·莊公十年》中的“曹劌論戰(zhàn)”，（6）在長勺會戰(zhàn)中，曹劌也是兩次對魯莊公說出“未可”，最終等待到了最好的時機，擊敗了敵軍。值得注意的是，“曹劌論戰(zhàn)”的內(nèi)核，正是一個鄉(xiāng)野村夫依靠遠超出其階層的遠見和能力，最終拯救了上位者。

而在《李娃傳》故事的前半段中，李娃與鄭生的生活卻是整日與倡伎優(yōu)伶聚會，吃喝玩樂耗盡資財。因此，李娃在拯救鄭生的過程中，展現(xiàn)出了某種本不屬于自身的能力和才智，結(jié)合前文提到的李娃守孝時產(chǎn)生的靈異事件，有理由推測這種超出自身范圍的能力來源于某種天命的化身。

在另一則文本中，趙春兒甚至能夠通過夢境推測曹可成官位的上限，從而引導他衣錦還鄉(xiāng)。

是日退堂，與奶奶述其應夢之事。春兒亦駭然，說道：“據(jù)此夢，量官人功名止于此任。當初墳堂中教授村童，衣不蔽體，食不充口;今日三任為牧民官，位至六品大夫，大學生至此足矣。常言‘知足不辱，官人宜急流勇退，為山林娛老之計?！保?）

可見，作為白話文本的《趙春兒重旺曹家莊》，其民間性更強，受到天定論潛意識的影響也就更為深刻。因此趙春兒作為天命化身的屬性被表現(xiàn)的更為明顯，正是兩位女性角色身上所具有的天命化身的屬性，才能解釋她們行為中的矛盾性：李娃代表天命對鄭生進行了懲戒，又在他瀕臨死亡時對他完成了拯救。趙春兒代表天命對曹可成進行了為期十五年的考驗，最終又引領他急流勇退、衣錦還鄉(xiāng)。上述這些情節(jié)無不具有神秘性的意義。

三、拯救與魅禍——兩性視角

上一章討論了兩則文本中的神秘主義邏輯，這一章將進一步分析這一邏輯存在的載體——女性。中國古代的女性形象往往展露出一體兩面的特征——拯救與魅禍。女性的魅禍形象，是一種男性推卸責任的產(chǎn)物，唐王朝由盛轉(zhuǎn)衰的罪魁禍首，絕不是一個并沒有干政實權(quán)的楊玉環(huán);商紂王的無道，也并不是因為受到妲己的誘惑。但另一層邏輯卻往往被我們忽略，那就是女性拯救男性的邏輯其實與魅禍邏輯是同源而生的，它也是一種男性對責任的推卸和轉(zhuǎn)嫁。

這個邏輯在兩則文本中其實是顯而易見的，鄭生進京趕考卻流連于風月場所，最后用光了資財，因此，他的失敗完全是自己導致的。另外在這則所謂的愛情故事中，鄭生對李娃的愛情表現(xiàn)得十分模糊，一個事實是兩人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階級鴻溝，直到李娃對鄭生完成拯救后，她尚且不敢跨越這條鴻溝與鄭生結(jié)婚，那么更遑論在故事的開頭了。而鄭生在與李娃共同生活一年并耗盡資財?shù)倪^程中，對這條鴻溝似乎從來沒有產(chǎn)生過一點考量。因此，不妨大膽設想，如果義母沒有與李娃共同設計趕出鄭生，故事將極有可能向著唐代另一篇著名小說《霍小玉傳》的方向發(fā)展，（2）鄭生資財耗盡后浪子回頭考取功名，然后就如李益一樣，最終在家庭身份的壓力下拋棄李娃。同樣，曹可成的失敗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和揮霍，他在故事前期對趙春兒的態(tài)度也更像一種富家公子的狎玩，即便在落難之后，仍然不改秉性，將春兒的錢財揮霍一空：

可成先還有感激之意，一年半載，理之當然，只道他還有多少私房，不肯和盤托出，終日鬧吵，逼他拿出來。春兒被逼不過，瞥口氣，將箱籠上鑰匙一一交付丈夫，說道：“這些東西，左右是你的，如今都交與你，省得牽掛！”（3）

在這種救贖與魅禍的兩性邏輯中，男女雙方的選擇權(quán)是不對等的。李娃拋棄鄭生被看作是無道德的，拯救鄭生卻會引發(fā)祥瑞?！耳L鶯傳》中張生拋棄崔鶯鶯卻被時人稱作“善補過者”。（4）趙春兒一旦與曹可成訂立婚約，便絕沒有反悔的可能，只得盡心扶持。但李益撕毀與霍小玉的婚約，后者卻只能在憂憤而死后化作厲鬼對前者進行懲罰。

四、母性創(chuàng)世論——母系崇拜

在中國古代，男性毫無疑問在兩性關(guān)系中居于統(tǒng)治地位。但兩則文本中，本就處于弱勢地位、又淪為娼妓的女性，偏偏富有美德和神秘的精神力量、乃至于拯救了本應居于主導地位的男性，這其中包含著更為隱秘的人類傳統(tǒng)意識。

日本人類學者石田英一郎在《桃太郎の母：ある文化史的研究》（《桃太郎之母：一種文化史研究》）中分析了日本古代的桃太郎和河童兩個傳說形象，得出了它們具有“母子神”的神話特征。（1）他認為“母子神”這一人類早期神話模式，代表著人類對生殖能力的崇拜，潛藏在人類的集體無意識中，并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于各種文學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在《李娃傳》和《趙春兒重旺曹家莊》中，雖然如前文所述，女性存在著被士大夫價值觀和男權(quán)視角所支配的邏輯，但不可否認的是，正如石田英一郎所寫的“母神——被神附身的女性”、這兩位女性角色在故事中都存在著被神格化的特征：李娃廬邊的靈芝白鳥、趙春兒對命運的準確感應，乃至于拯救男性這一核心情節(jié)。而這一淵源極長卻又十分隱秘的性別崇拜意識，正是植根于中國古代的神話傳統(tǒng)之上的?！芭畫z造人”是中國最古老的神話傳說之一，《風俗通》記載道：

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做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于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貧賤者，引縆人也。（2）

這一造人傳說，在世界范圍內(nèi)的造人傳說中是具有一定特殊性的：猶太教傳說的亞當夏娃、日本傳說中的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古希臘土著皮拉基人傳說中的歐律諾墨和奧菲恩……這些造人傳說的共同特點是一男一女雙性造人。例如亞當與夏娃的關(guān)系中，夏娃是由一根亞當?shù)睦吖亲儊淼?，他們的后代便成了整個人類。而女媧造人，卻是一個女性獨立造人的故事，這反映了在我國的上古歷史上，在母系社會影響下產(chǎn)生的對女性的崇拜現(xiàn)象。原始社會女性崇拜的實質(zhì)，是生殖崇拜，在生存環(huán)境惡劣，人口不足的情況下，擁有生殖能力的女性就成為了被崇拜的對象。（3）

李娃和趙春兒人物行為上的矛盾性，正體現(xiàn)了在士大夫和男權(quán)邏輯下居于劣勢地位的女性形象，和在性別崇拜意識中具有了神格的母神形象的矛盾性。李娃在設計趕出鄭生時，尚且具有“魅禍”的性質(zhì)，但在那場大雪中搖身一變，成為了拯救鄭生的母神;趙春兒在與曹可成春宵流連時，也只是一個處于底層的娼流，卻通過埋金、托夢等情節(jié)，搖身一變，成為他的再造之母。

五、結(jié)束語

綜上所述，《李娃傳》與《趙春兒重旺曹家莊》中共同出現(xiàn)的女性拯救情節(jié)，是注重道德倫理和社會序列的士大夫價值觀、宗教神秘主義下的天定論、男權(quán)社會下借夸大女性作用以推卸責任的男性視角和原始母系社會生殖崇拜的綜合產(chǎn)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