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意
(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 中美話語比較與翻譯研究中心,浙江 紹興.12000)
近年來,國際形勢動蕩不安,外交沖突層出不窮,貿易摩擦不斷升級,給新格局下的外交關系及國家安全帶來了巨大的挑戰(zhàn)。因而深入研究美國等重要國家的外交話語已成為當前中國外交面臨的緊迫問題。一方面,外交話語研究有助于理解他國的外交理念、外交立場和外交行為,從而更有效地預測他國的外交政策、外交行動以及國際關系發(fā)展趨勢;另一方面,外交話語研究有助于建構我國特色的外交話語模式,以“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智慧、應對外交沖突、提升國際地位。
目前國內學術界對外交話語方面的研究成果豐碩,主要集中在語言特點研究(李戰(zhàn)子 等,2009)、文體與修辭研究(郭鴻,1992)、語用策略研究(魏在江,2006)、翻譯與傳播研究(李琴,2006;胡開寶 等,2018)和國際關系研究(吳瑛,2008)等方面。例如,吳瑛(2008)探索了當代中國外交話語在西方輿論中的角色問題,研究發(fā)現(xiàn):“我國的外交話語目前仍無法為西方輿論設置議程, 西方輿論反過來對中國的外交話語主要采取了負面、對抗的立場解讀?!毕啾戎?,話語分析視角的外交話語研究成果不多。例如:王磊(2010)分析了美國外交話語的基督教規(guī)范、民主規(guī)范和保守及兩位總統(tǒng)的外交話語修辭策略;竇衛(wèi)霖(2011)從批評話語分析的視角比較了中美官方話語;張立新(2017)研究了外交話語的隱喻認知敘事構型及其話語秩序。
國外學術界對外交話語(1)外交話語是政治話語的重要組成部分,屬于一種特定的機構話語。(政治話語)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意識形態(tài)、身份建構、說服與操縱、話語空間理論、趨近化策略、識解操作策略等方面,注重外交話語的意識形態(tài)及其對國際關系的影響與建構。例如:Chilton(2004,2014)的話語空間理論、Cap(2008,2013)的趨近化理論和Hart(2011,2014)的識解操作理論等,從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為外交話語的相關語言學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分析框架和理論支撐(張輝 等,2019)。例如:顏冰和張輝(2018)將趨近化理論引入中美貿易戰(zhàn)話語分析,考察了中、美、英三方各自在空間、時間與價值軸上的趨近化語言策略。
在此背景下,本文將從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探討外交話語模式的定義和內涵,闡述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的構建理念和三大核心要素,并以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的外交話語實踐為例展示如何應用該分析框架進行外交話語解讀,著重考察外交話語模式如何“正?;庾R形態(tài)”“模糊化外交立場”“合法化外交行為”(或非法化敵對方的外交行為);或外交話語如何表達譴責、警告、威脅等言語行為,從而達成國際共識、解決外交沖突、維護國際關系。
話語模式是一個跨學科的概念,在不同學科均有諸多成果產出。國內學者從課堂話語模式(賈愛武,1999)、文學話語模式(文貴良,1999)、新聞話語模式(唐紅波,2007)、政策話語模式(魯子問,2008)、傳播話語模式(孔蕾 等,2018)和言語行為話語模式(李軍,2007)等不同視角研究了話語模式的內涵和表現(xiàn)形式。但是這些研究大多在外語教學、文學或敘事學、政治學和傳播學等研究領域對詞匯和修辭的話語模式進行探討。例如:楊勝榮和郭強(2019:156)研究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外交話語模式的傳承與嬗變。該研究是唯一以外交話語模式為主題的論文,但該文側重于從政治學研究的視角考察我國外交理念核心關鍵詞和思維方式的變遷,缺乏對外交話語模式內涵的界定和分類。此外,楊家勤和毛浩然(2012)研究了大陸官方媒體涉臺話語模式及其權威屬性,武璦華(2013)從話語秩序的視角研究了外交話語的言語行為模式。
總體上,目前學界尚未有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的話語模式研究,而以上研究所討論的話語模式概念在研究領域、研究視角、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等方面與本文所指的話語模式有本質的區(qū)別。基于前人的研究和對外交話語語料的深入分析,作者嘗試從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對話語模式和外交話語模式的內涵進行以下界定。
話語模式(discourse model)是指說話人為特定的話語功能或話語意圖而使用的規(guī)律性的語言策略及其隱含的意識形態(tài)和話語邏輯。本研究對話語模式的定義體現(xiàn)了話語如何通過語言手段實現(xiàn)其社會功能,進而影響社會關系。通過對外交話語模式的研究,我們可以考察不同話語模式在外交實踐中如何構建、維護或重塑國際關系。
外交話語模式(diplomatic discourse model)是指外交主體在外交實踐中為達到特定的外交功能和外交意圖而使用的規(guī)律性的語言策略及其隱含的意識形態(tài)和話語邏輯。具體體現(xiàn)為說話人在外交場合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按照其固有的意識形態(tài)和話語邏輯選用特定的詞匯、語法手段或修辭手法等語言策略實現(xiàn)其外交功能,包括傳播外交理念(如:正?;庾R形態(tài))、表達外交立場(如:模糊化外交立場)、合法化外交行為(或非法化敵對方的外交行為),以及實現(xiàn)特定的外交意圖或話語效果,表現(xiàn)為各種外交言語行為,包括同意、反對、抗議、譴責、警告、威脅、妥協(xié)、承諾、道歉、安慰、請求、解釋等。
批評話語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是一種特定的話語分析流派,其本質是揭示和批判話語潛在的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CDA的分析方法具有批評性與社會性的特點。CDA 的批評性不是通常意義上對文字的批評,而是“對社會關系的批判”(Billig,2003:38),從而致力于闡釋語言在創(chuàng)造和維護這些社會關系中所起的作用。
認知語言學是CDA中缺失的一環(huán),CDA常常因為缺少相應的認知理據(jù)而被學術界所詬病(van Dijk,2008:30)。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來自人的體驗與認知,語言是人們對社會實踐進行概念化的結果。語言描寫的認知過程不僅能解釋語言現(xiàn)象,更能揭示語言背后的認知機制以及概念化過程。
批評認知語言學(Critical Cognitive Linguistics),是一個融合了認知語言學理論與CDA的新型交叉學科(Hart,2010,2011,2014,2018; Chilton,2004,2014;張輝 等,2008)。
與運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的CDA相比,批評認知語言學具有以下優(yōu)勢:
(1)認知語言學理論與CDA的結合能使話語分析的過程更趨完整(Hart,2010:23)。認知語言學理論在話語分析中的應用有助于解構說話人在話語生成階段的意圖和聽話人在話語解讀階段的認知過程,從而揭示文本背后的價值(徐中意,2017:24)。
(2)認知語言學理論給CDA提供了新的分析范式和研究視角。例如:Charteris-Black(2004)結合概念隱喻理論進行了深入的批評隱喻分析研究。張輝和羅一麗(2017)運用認知語法理論(Langacker,1991)進行了戰(zhàn)略情報話語的批評分析。
(3)認知語言學理論能為CDA框架的建構提供必要的認知理據(jù)和理論支撐。例如:張?zhí)靷ズ凸虮?2016)探討了批評話語分析中的話語策略和識解操作研究。徐中意(2015,2017,2018)從CDA視角結合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及話語空間、意象圖式、認知模型等認知語言學理論構建了情態(tài)和言據(jù)性的認知-功能分析框架。
因篇幅所限,本文不再詳細介紹批評認知語言學的研究理論和研究路徑,具體可參考張輝和楊艷琴(2019)的論文和以上相關成果。
Fairclough(1995:97)提出,話語分析可分為三個階段,即話語生成階段、話語描述階段(文本本身)、話語解讀階段。在此基礎上,作者提出,認知是話語生產階段和話語解讀階段必不可少的過程,話語的生成是說話人或作者的認知編碼過程,而話語的解讀是聽眾或讀者的認知解碼過程。這兩個階段很有必要結合認知語言學理論進行話語功能和話語效果的分析(徐中意,2017:24;2018:50-52)。
此外,語言的形式、意義和功能雖是三位一體的,但就話語分析的三個階段而言,不同階段各有側重。語言的形式直接體現(xiàn)在文本中;但語言的功能常常存在于話語生成階段,體現(xiàn)了說話人的話語意圖,因為說話人對語言形式的選擇源于他/她的話語意圖和對語言的認知;而語言的意義是由讀者來解讀的,通常發(fā)生在話語解讀階段。當然,語言的功能和意義都要通過其形式和語境來體現(xiàn)和推斷(徐中意,2018:50),如圖1所示。
圖1 話語分析過程中語言的形式、意義和功能
在以上理論的基礎上,本文提出在外交語境中,話語分析的主體可分為三個方面:外交思想、外交語言與外交行為,分別對應話語分析的三個階段。這三個方面三位一體、互相依存,以思想為話語生成的起源、以語言為表達思想與行為的中介、以行為為話語解讀的結果。
在此背景下,本文結合外交話語的語言特點與話語功能,從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構建了一個三位一體的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如圖2所示(2)因圖形空間所限,圖2中列舉的分類話語模式是不完整的,供示范用。。本框架以Fairclough(1995)的話語分析三階段理論為基礎,以話語分析主體為核心,將外交話語模式分為外交話語功能、外交語言策略和外交言語行為(3)因為批評認知語言學關注的是語言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關系,對意義單一的語言現(xiàn)象不感興趣, 所以,本框架中的言語行為主要是指語言策略中隱含的言外之力(即言外行為)和間接言語行為(Indirect speech acts),詳情可參考言語行為理論(Austin, 1962)和間接言語行為理論(Searle, 1969,1979)。等三要素,分別對應話語分析的三個階段。
在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下,外交話語模式的三要素構成了話語分析的完整過程。話語生成階段注重外交話語功能的研究。話語功能反映了說話人的意識形態(tài)和外交思想,是話語生成的來源和動力,對話語功能的研究體現(xiàn)了話語的認知建構過程和話語為社會實踐服務的功能。語言策略是外交語言的核心,是話語模式的顯性表征。語言策略是外交主體采用的具有特定外交功能和外交效果的語言手段,包括詞匯、語法和修辭等。言語行為則是話語解讀的結果,言語行為反映外交話語的實際效果,是外交行為的語言表征。對言語行為的研究體現(xiàn)了話語對受眾認知的影響和對社會關系的建構。
外交話語模式可從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次進行分類。
在宏觀層面上,外交話語模式可以分為主題類的外交話語模式(如:經貿外交話語模式)、個性類的外交話語模式(如:奧巴馬外交話語模式)、個性結合主題的外交話語模式(如:特朗普經貿外交話語模式)。這些外交話語模式都可用相關的話語功能、語言策略和言語行為理念進行分析,重點是考察這些話語模式如何維護、構建、修復或重塑外交關系。
在中觀層面上,外交話語功能、外交語言策略和外交言語行為這三個要素相當于外交話語模式的三個類別或三種研究路徑。每個類別在微觀層面上又可以細分為不同的話語模式。具體見圖2。
圖2 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
第一種研究路徑。外交話語功能類話語模式(外交思想→話語生成階段):即以研究外交話語功能為導向的外交話語模式,如:正?;庾R形態(tài)話語模式、模糊化外交立場話語模式和合法化外交行為話語模式等。這類外交話語模式的研究重點是外交話語功能以及話語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和話語意圖,即在外交話語中說話人為達成某種特定的外交話語功能使用了何種語言策略或說話人使用某種語言策略有何話語功能。
第二種研究路徑。外交語言策略類話語模式(外交語言→話語描述階段/文本本身):即以研究詞匯、語法和修辭手法等語言策略為導向的外交話語模式,包括詞匯類話語模式、語法類話語模式和修辭類話語模式等,具體又可細分為情態(tài)模式、隱喻模式和言據(jù)性模式等。這類外交話語模式的研究起點是語言策略,重點關注語言本身,即特定的語言策略在外交話語中的表現(xiàn)形式和其獨特的外交話語意義和功能。
第三種研究路徑。外交言語行為類話語模式(外交行為→話語解讀階段):即以話語效果為導向的外交話語模式,包括外交話語表達了怎樣的外交立場以及產生什么樣的話語效果,以不同的言語行為來表達,如:反對、抗議、警告、威脅、妥協(xié)、承諾、道歉等話語模式。這類外交話語模式重點關注外交話語的效果和說話人的話語邏輯,即某種特定的外交立場或外交言語行為是通過何種語言策略達成的。
綜上所述,在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下,外交話語模式以外交思想、外交語言和外交行為為話語研究主體,以外交話語功能、外交語言策略和外交言語行為為重點研究對象,集外交話語的功能、形式、意義于一體,構成了話語分析的完整過程。三者的互動體現(xiàn)了外交話語模式的動態(tài)建構及外交話語對外交行為和國際關系的影響。
從批評認知語言學視角來看,語言可通過兩種方式影響社會行為和社會關系:一是正?;庾R形態(tài);二是合法化社會行為(Hart,2014:3)。本文提出另外一種方式,即模糊化立場,在外交語境中為模糊化外交立場。國際形勢復雜多變,不確定性是常態(tài),模糊的表達能避免判斷錯誤而產生的不良影響,有利于形勢改變后的戰(zhàn)略調整,有利于回避直接沖突,從而維護和改善國際關系。例如,情態(tài)因其語言意義的多義性和模糊性,歷來是CDA研究的重點。本文認為,情態(tài)詞之所以在外交話語中使用的頻率很高,就是因為情態(tài)具有很多重要的外交話語功能,包括模糊化外交立場。從批評認知語言學的視角分析,不同類別的情態(tài)詞隱含不同種類的價值觀與意識形態(tài)內涵,從而表達不同的外交意圖、外交立場、外交責任、外交意愿與外交關系。例如:認識情態(tài)通常隱含說話人基于知識的意識形態(tài);道義情態(tài)隱含說話人基于價值的意識形態(tài);意愿情態(tài)隱含說話人基于意愿和需求的意識形態(tài)(徐中意, 2015,2017,2018)。因而,情態(tài)也是正?;庾R形態(tài)的一種手段。同時,情態(tài)在政治話語中具有合法化和非法化政治行為的功能(Chilton,2004; Marín-Arrese,2011; 徐中意, 2015,2017,2018)。
下面將以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的外交話語實踐(4)特朗普的外交話語語料來源于美國白宮官方網站。網址為:https:∥www.whitehouse.gov/issues/foreign-policy/;下載時間:2019年9月。每個例句后面括號中標注了相關語料的發(fā)布日期和標題。因篇幅所限,只能簡單舉幾個例子,不再做背景介紹和量化分析。為例,重點分析各種情態(tài)形式(5)情態(tài)的分析框架和實例可參考徐中意(2018)。根據(jù)作者的研究,情態(tài)按其語義可分為四類:認識情態(tài)、道義情態(tài)、能力情態(tài)和意愿情態(tài)(2018:16)。例句中的各類情態(tài)詞用加粗標示,其他相關分析內容用斜體進行標示。如何體現(xiàn)特朗普的意識形態(tài)和話語功能,并分析相應語言策略的言語行為和話語邏輯。
反復表達意愿是一種合法化外交行為話語模式。例如:
(1)With all of that, Iwanttoget along with Russia, and Iwanttoget along with China, and Iwanttoget along with Europe. Iwanttoget along with everybody,ifit’spossible. I evenwanttoget along with Iran, and Iranwantstotalk. Andiftheywanttotalk, I’m available. Thank you.(May 30, 20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Before Marine One Departure)
在例(1)中,特朗普運用了七次意愿類半情態(tài)動詞“want to” 加排比和反復的修辭手法來表達他與各國交好的強烈意愿。其中兩個“want to”用在if 引導的一般條件句里,表明可能性較小,因為“possible”屬于低值認識情態(tài),表達最低的可能性。根據(jù)Searle (1969)的間接言語行為理論,作者認為意愿情態(tài)詞“want to”相當于承諾類間接言語行為,表達說話人做某事的意愿和承諾。特朗普用此來表達自己開放包容的外交立場,從而合法化自己的外交行為(如發(fā)起貿易戰(zhàn)和經濟制裁),以獲得國際共識和相關民眾的支持。運用本文的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可簡單總結如下:
話語功能:合法化自己的外交行為。
語言策略:意愿情態(tài)(詞匯);一般條件句(語法);排比、反復(修辭)。
言語行為:承諾類間接言語行為。
意識形態(tài):我想要和各國交好,包括我的競爭對手和敵人,但可能嗎?他們也這樣想嗎?處理好外交關系是需要雙方努力的,發(fā)生外交沖突不是我的意愿,我隨時歡迎各國跟我談改善外交關系的條件(隱性)。
話語邏輯:即使俄羅斯和中國是競爭對手,伊朗是敵人,我還是想與他們交好的。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與所有國家處好關系(顯性)。
情態(tài)詞連用是一種模糊化外交立場的話語模式。例如:
(2)And I hope that we’regoingtobeabletoget along with Russia. I think that weprobablywillbeableto.(July 12, 2018;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t Press Conference After NATO Summit)
當一個句子連用兩個及以上情態(tài)詞時,這個句子會因為含有多種不同的情態(tài)意義而使說話人表達的立場變得更為模糊。在例(2)中,第一句話連用了兩個半情態(tài)動詞, 其中“are going to”為認識情態(tài)詞,距離現(xiàn)實很近,表示有很大的可能性;“be able to”為能力情態(tài)詞,表示有能力或條件勝任某事。第二句話里面連用了三個情態(tài)詞,“probably” 為中值認識情態(tài)副詞,距離現(xiàn)實較遠,即可能性不大;“will”為高值認識情態(tài)動詞,表示很大的可能性;“be able to”則與第一句中的意義相同。短短兩句話就用了五個情態(tài)詞,顯得很不尋常。尤其是第二句中用“probably”來修飾省略掉的謂語“get along with Russia”,代表了有很大可能性的同時還存在一定的阻力,使特朗普的外交立場和美俄關系的發(fā)展趨勢變得更為撲朔迷離。此外,認識情態(tài)可表示斷言類間接言語行為(Searle,1969),這種判斷通?;谡f話人已有的知識,其可靠性根據(jù)情態(tài)值高低進行判斷??傊乩势胀ㄟ^連用情態(tài)詞來模糊化自己的外交立場,一方面可以回避反對派對他“通俄門”的攻擊,同時為以后恢復美俄關系的外交行動做鋪墊。運用本文的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可簡單總結如下:
話語功能:模糊化外交立場。
語言策略:情態(tài)詞連用(詞匯);反復(修辭)。
言語行為:斷言類間接言語行為。
意識形態(tài):我想修復美國與俄羅斯的關系,但不能表現(xiàn)得太明顯,以免受反對派攻擊(隱性)。
話語邏輯:雖然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美國與俄羅斯交好,但存在一定的阻力,我想這是有可能實現(xiàn)的(顯性)。
在外交話語中,虛擬語氣中的情態(tài)可以表達譴責類言語行為,也是一種否定或非法化敵對方行為的話語模式。例如:
(3)And President Obama was, pure and simply, outsmarted. They took Crimea during his term. That was not a good thing.Itcouldhavebeenstopped. Itcouldhavebeenstoppedwith the right — whatever.Itcouldhavebeenstopped. But President Obamawasunabletostop it, and it’s too bad. (August 26, 20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President Macron of France in Joint Press Conference | Biarritz, France)
在例(3)中,特朗普通過反復使用與過去事實相反的虛擬語氣“It could have been stopped”來否定或非法化奧巴馬的外交決策和外交行為,即“俄羅斯在奧巴馬任上拿走了克里米亞”。特朗普認為這應該可以被阻止的,但奧巴馬未能阻止(用能力情態(tài)“was unable to”表示)。“could”在這兒既含有認識情態(tài)的語義“能夠”,也同時隱含道義情態(tài)的語義“應該”(徐中意, 2018:114-115),表達了他基于知識和價值的意識形態(tài)判斷和相應的外交立場,即“作為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應該可以阻止俄羅斯拿走克里米亞”。同時,他使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結合譴責類間接言語行為(“could”和“was unable to”),強烈譴責奧巴馬在克里米亞事件中所犯的過錯,從而達到推卸責任和轉移矛盾的意圖,從而有利于修復美國與俄羅斯的關系。運用本文的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可簡單總結如下:
話語功能:非法化敵對方外交行為;否定外交能力。
語言策略:認識情態(tài)、道義情態(tài)、能力情態(tài)(詞匯);與過去事實相反的虛擬語氣(語法)和反復(修辭)。
言語行為:譴責類間接言語行為。
意識形態(tài):克里米亞事件是奧巴馬失責,不是俄羅斯的問題,跟我沒關系,我不想管(隱性)。
話語邏輯:俄羅斯之所以能拿走克里米亞,是因為奧巴馬未能阻止,他的外交能力太差了;如果當時我是總統(tǒng)的話,我能阻止他們(顯性)。
認識情態(tài)在表達危險迫近的意思時,隱含威脅的意味,可用“趨近化理論”(Cap,2008;Hart,2014)進行分析,屬于威脅類間接言語行為。例如:
(4)And, frankly,Ithinkthat Chinacannot—Idon’tknow,maybetheycan,maybetheycan’t.Idon’tthinktheycando that. AndIthinkthey’re very smart. AndIthinkPresident Xi is a great leader, who happens to be a brilliant man. And he can’t lose 3 million jobs in a very short period of time. And that’sgoingtobe magnified many times over. And it’sgoingtobreak down the Chinese system of trade, and hecan’tdo that. (August 26, 20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President Macron of France in Joint Press Conference | Biarritz, France)
從例(4)中的第一句話可見,特朗普本來想直接表達他的外交立場,即中國不可能放棄美國市場,說到一半改用“我不知道,或許他們能,或許他們不能”這樣模糊立場的情態(tài)表達(用了兩個中值認識情態(tài)詞“maybe”,表示可能性不大),目的是緩和態(tài)度,免得搞僵與中國的關系。后面通過夸獎習主席的方式來進一步說明自己的立場,即如果同意他提出的貿易條件才是英明的領導。之后,特朗普用兩個“be going to”和兩個“can”的否定式來表達如果放棄貿易談判中國即將面臨的各種風險。如用趨近化理論(Cap, 2008; Hart, 2014)對這兩個認識情態(tài)詞進行分析,可知“be going to”和“can’t”隱含不斷迫近的威脅。從語用學視角分析,這兩種情態(tài)詞表達威脅類的間接言語行為?;谶M化心理學中的“邏輯—修辭”模塊理論(logico-rhetorical)(Sperber, 2001),Hart(2010)認為,某些特定的語言策略會激發(fā)害怕或憤怒等認知模型,從而影響人的認知。在此基礎上,本文認為,這種威脅類間接言語行為也能激發(fā)受眾的害怕類認知模型,這樣受眾就可能會把說話人的意識形態(tài)或態(tài)度立場誤認為是真理或事實,說話人從而達到了操縱受眾認知的意圖。因此,在這種外交話語語境中,高值認識情態(tài)可能成為影響聽眾認知和正?;庾R形態(tài)的重要手段。運用本文的外交話語模式分析框架,可簡單總結如下:
話語功能:模糊化外交立場和正常化意識形態(tài)。
語言策略:認識情態(tài)(詞匯);反復(修辭)。
言語行為:威脅類間接言語行為。
意識形態(tài):威脅也好,示好也罷,無論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讓中國放棄與美國的貿易談判(隱性)。
話語邏輯:雖然我不確定中國是否會放棄美國這個市場,但我認為他們很聰明,習主席是英明的領導,應該知道利害關系,知道放棄美國市場會帶來多大的風險。因為他們是無法承擔這個后果的,所以中美貿易談判會繼續(xù)的(顯性)。
簡而言之,特朗普的外交話語模式有其鮮明的個人特色,表現(xiàn)在他能熟練地應用各類情態(tài)語言策略和靈活的話語邏輯來正常化意識形態(tài)、模糊化外交立場和合法化(或非法化)外交行為,并用譴責類、承諾類和威脅類等間接言語行為操縱聽眾認知,以維護、轉變和重塑與各國的外交關系。
本文的外交話語模式研究框架關注話語分析的全過程,注重語言策略背后的話語功能、意識形態(tài)、言語行為和話語邏輯,對于剖析外交話語與社會現(xiàn)實的互動關系,從語言層面揭示外交話語模式的建構過程及外交話語如何反映和建構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核心利益、文化價值觀、外交立場及如何合法化相應的外交政策和外交行為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xiàn)實意義。
對于美國總統(tǒng)外交話語模式的研究也將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美國的外交思想、外交政策和國際關系走向,從而完善我國的外交話語模式,以講好中國故事、達成國際共識、贏得話語權、提升國家形象、保障國家安全,并在對外關系與全球治理等方面提出中國方案和發(fā)揮必要的引領作用。
感謝導師Christopher Hart教授和吳笛教授的指導,感謝張輝、王文斌、毛浩然、黃忠廉等教授對本課題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