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喵

設(shè)計師Pierre Cardin和他的模特

《星際迷航》中的制服

3月初，美國女歌手Billie Eilish在邁阿密的演唱會現(xiàn)場中，播放了一段自己慢慢脫掉衣服的視頻。她將一直以來大眾眼中“中性風格”的寬松衣服一件件脫下，最終露出姣好的身材，用來回應(yīng)大眾對自己的“身體羞辱”（Body Shame）。同一時期，男演員Ezra Miller在某男刊的春夏號中，穿上了一件看不出性別的、綴著亮片的鏤空長上衣，呈現(xiàn)著他雌雄莫辨的氣息。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以這些公眾人物為首，越來越多的人逐漸披上一層“無性別”的外衣：他們有意無意地穿上沒有任何性別特征的衣服，不僅將其用來包裹生理上的身體，也同時用來展現(xiàn)內(nèi)心的真實自己——這就好像是一場猜謎游戲，當我們拋開傳統(tǒng)的二元性別概念時，該如何去剖析眼前對象，以及又該如何定義他們。

弗洛伊德在性別角色社會論的研究上提出過“性一元論”，他認為男女兩性的性別認同的根本假設(shè)在于女性對男性的陽具崇拜。他覺得“當你遇上一個人時，你會毫不猶豫地第一時間對對方的性別作出‘是男還是女的判斷”。顯然，弗洛伊德并未預(yù)料到如今的這番“去性別化”的現(xiàn)象。在他生活的19世紀和20世紀30年代，還是一個對性別規(guī)范和男女二元性別有著根深蒂固印象的時代：大多數(shù)公眾的性別判斷都是通過著裝和個人儀容的選擇來實現(xiàn)的，而當他生活在當下，他一定不會如此武斷地作出這樣的結(jié)論。

當然，我們并非是要簡單地將“去性別化”或“無性別”的風潮簡單地概括為“男裝女穿”以及“女裝男穿”，在本文中它更像是指代我們拋開對性別的固有刻板印象，主張無論什么性別、甚至二元性別外的群體能夠共存于某一個穿衣方式下，就像是我們所有人回歸到嬰幼兒時期，不用刻意突出性別特征，也不必顧及在文化范式下的著裝規(guī)則，而是以自由為導(dǎo)向，從著裝的自我表態(tài)上去尋找自主的權(quán)利，并且倡導(dǎo)多元化和包容性的美學——這是一種最為“政治正確”的解釋方式。對于這一觀念，我們自然不會反對，但“去性別化”真的止步于此嗎？

“無性別主義”的誕生與文化

在馬里蘭大學教授Jo Paoletti的著作《性別與中性：時尚、女性主義和性革命》（Sex and Unisex：Fashion，F(xiàn)eminism，and the Sexual Revolution）中提到：“在20世紀60年代，無性別主義開始逐漸成型。年輕設(shè)計師為新一代年輕人制作服裝，這些服裝受到了民權(quán)運動和性革命的啟發(fā)。從巴黎（PierreCardin）到好萊塢（《星際迷航》中的制服），設(shè)計師們設(shè)想了一個平等和雌雄同體的未來——當然是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觀的限制之內(nèi)。彼時，在《公民權(quán)利法》中平等就業(yè)機會條例的推動下，婦女進入男性占主導(dǎo)地位的職業(yè)，這股趨勢與女性工作服的興起幾乎是同時發(fā)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重新被公眾進行討論美國憲法的平等權(quán)利修正案（ERA），其歷史與“無性別”服裝的流行程度相當。1972年，國會通過了該法案，當時“無性別”服裝的流行開始達到頂峰。當然，這種著裝趨勢并不是高端時尚的衍生品，而是源于工人階級的敏感性。

另外，Paoletti提到“無性別”服裝的流行是嬰兒潮一代對20世紀50年代僵化的性別刻板印象的矯正——這種刻板印象的存在有跡可循，彼時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時期對男女的社會職業(yè)分工有了定式，自然而然地誕生了性別與義務(wù)之間的關(guān)系，這是特殊時代背景強加給男女的時代任務(wù)。在接下來的20世紀六七十年代，除了上述我們知道的流行文化和社會政策推動的原因外，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無性別主義”著裝的風潮，則是與彼時的亞文化影響下所帶來的顛覆時尚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某種時尚趨勢能夠在某一個時間段盛行，往往與彼時的社會文化背景有關(guān)。這意味著我們要分析“無性別”風潮會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巍然成風的原因時，我們就必須把它放到當時的歷史背景中去探討，前提是暫且拋開后續(xù)商業(yè)市場的運作，而是單純從最初的本源開始談起。

60年代時嬉皮士浪潮崛起的時候，這股浪潮本就是出于對當時陳舊的社會角色和階級社會進行的反傳統(tǒng)主流文化的運動。嬉皮士們無論男女都會留著長頭發(fā)，穿著色彩艷麗的波西米亞主義衣飾，戴著鮮花——在當時的主流社會概念中，花哨的服裝和長發(fā)、鮮花都代表著是一種女性化的傾向。

同期，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英國，受Beatnik（披頭族）和TeddyBoys（泰迪男孩）的影響，Mods族群體誕生，他們被形容為“一群對時尚著迷，崇拜個人享樂主義的年輕人”，大多出身工人階級，所以他們渴望離開原有的階層，打破墨守成規(guī)的生活方式。他們在著裝的態(tài)度上經(jīng)常選擇量身剪裁的套裝，并且線條簡潔鮮明，即便是女孩也會在連衣裙外套上一件極其中性風的外套，會是M-51與M-65美軍外套，或者是哈靈頓夾克外套，留著一頭雌雄莫辨的短發(fā)。

20世紀70年代爆發(fā)的“孔雀革命”（the Peacock Revolution），指的是男性穿上鮮艷色彩、花俏樣式的時尚風潮，也是指男性時尚重回色彩與炫耀的一段時期。彼時的這股浪潮對抗的是從18世紀末到20世紀初現(xiàn)代男裝的“簡約印象”——英國心理學家JohnCarlFlügel認為在18世紀末和19世紀的政治革命期間，男子氣概發(fā)生了重組，并且以犧牲男裝的裝飾性為代價——即現(xiàn)代男裝的風格，它比以往的歷史時期少了裝飾性色彩，并且款式更加一致，F(xiàn)lügel將其稱為“男性大棄絕”（the Great Male Renunciation）?！翱兹父锩鼻∏删褪且屇行詡兪盎啬醒b的自由色彩的權(quán)利。Paoletti認為這是男性身份在20世紀60年代末對第二波女性主義運動的反思與重構(gòu)，也是男性將擁有自身身體是可以被展示的自由權(quán)利的奪回。

有趣的是，盡管20世紀80年代用來強調(diào)女性身體性感曲線的著裝蔚然成風，但依然上有近似男士墊肩大西裝的“權(quán)利套裝”——它誕生的原因之一是為了主張女性擁有與男性一樣的職業(yè)權(quán)利和事業(yè)空間，下有街頭嘻哈群體不分男女的寬松運動服——來自特定群體的共同性。

如果我們結(jié)合上述所提到的這些事例會發(fā)現(xiàn)，盡管在不同時代的“無性別化”的表象都有著出奇的一致性，大多用于模糊了性別角色的傳統(tǒng)印象，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能發(fā)現(xiàn)這些歷史上的雌雄同體風格是文化反抗的一個因素，而并非單純是在建構(gòu)性別、定義性別。

上世紀60年代時嬉皮士

Mods族群體

孔雀革命時期的男性時裝

Gabrielle Chanel設(shè)計的斜紋軟呢套裝

Gabrielle Chanel設(shè)計的斜紋軟呢套裝

“無性別主義”在時尚語境下的解構(gòu)

拋開文化層面的“無性別主義”是如何與亞文化之間產(chǎn)生的關(guān)聯(lián)，在時尚語境中，“無性別主義”在這一領(lǐng)域中的滲透或許會比我們想象得更為深入——不僅僅是如今我們大眾廣義上所了解的穿衣風格，更是組成了時裝的結(jié)構(gòu)本源。

《金融時報》的專欄作者馬克·奧福雷赫蒂提出過一個非常有趣的觀念，他提到面料是有性別之分，“蕾絲、印花絲綢、織綿、天鵝絨等裝飾性強的奢華面料以前被認為是女裝專用的，但如今被廣泛用在時髦男裝上?！逼渲校瑫r尚歷史學家及作家Judith Watt提到：“面料直到18世紀90年代才有性別之分，那時是法國大革命之后。從那以后，裝飾性面料（透孔織品、天鵝絨、織錦之類的編織類面料，一切漂亮的面料）就嚴禁用于制作男裝。法國人沿用了英國運動裝界定的男裝風格。但如今這一時裝運行周期行將結(jié)束?，F(xiàn)在女裝面料運用于男裝已無關(guān)緊要。男女裝之間已沒有界限。”

引用奧福雷赫蒂和Watt的理論，面料奢華度是時裝性別差異日趨模糊化的一個主因：透孔織品、印花絲綢、薄綢以及仿羔羊呢這些材料因為常被使用在女裝服裝設(shè)計中，因此容易被認為附帶了一定的性別屬性，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一旦我們剝離對“無性別”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特別是在衣服風格和款式的探討上），就會發(fā)現(xiàn)從最初組成服裝的基礎(chǔ)——面料上，就早已有了“去性別化”的進化。

Gabrielle Chanel在20世紀20年代從情人西敏公爵的斜紋軟呢外套中獲得靈感，將那原本常見于男裝的運動外套和狩獵裝中的材料“斜紋軟呢”（Tweed）拿來作為女裝設(shè)計語言的基礎(chǔ)元素，她熱衷于將這種富有粗粒感的面料結(jié)合與她心目中的理想女裝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不向異性諂媚，宛如無性別般的堅韌無比，同時獨立自由。自那時起，斜紋軟呢在女裝設(shè)計領(lǐng)域蔚然成風，并得以進軍主流時尚領(lǐng)域。另外，Dries Van Noten在男裝設(shè)計中常見的織錦料亮麗短夾克（腰部和袖口帶有松緊帶），上面滿滿的盡是巧奪天工的刺繡設(shè)計，以及在Sarah Burton掌舵下的Alexander McQueen男裝都有著金銀線的滾邊和維多利亞時期的蛾箔刺繡圖案......這些都證明了“無性別”的現(xiàn)象早已在時尚界中存有一片天地。

色彩艷麗的裝飾性男裝在當下的時尚界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稀罕事兒，就連剪裁上都會有些許雌雄難辨的痕跡。Gucci的Alessandro Michele在最初決定將男女裝合并辦秀（雖現(xiàn)在又分開進行）的一個原因正是因為他認為男女裝的靈感來自同宗同脈，彼此相輔相成，能在女裝設(shè)計上見到的類似、刺繡和亮點等元素，也同樣常見于男裝的系列中。在剛結(jié)束的Gucci2020秋冬男裝秀中，能夠發(fā)現(xiàn)Michele干脆將靈感回歸到嬰幼兒時期——那是一個不過度講究性別的時期。他借此挑戰(zhàn)父權(quán)制度下的傳統(tǒng)“男子氣概”，沒有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只有從個人氣質(zhì)出發(fā)組成的新面貌：男模穿上了瑪麗珍皮鞋，又套著可愛的A字“連衣裙上裝”（對男性來說，那的確更像是一件上裝而不是裙子）......Michele的態(tài)度非常明確，他打破的不僅僅是對男子氣概的刻板印象，更是對年齡桎梏的穿衣范例。

如果從“‘無性別是重定義‘男子氣概”的理論出發(fā)討論，無獨有偶，Thom Browne在2018春夏男裝發(fā)布會的壓軸造型是一套合并了新郎裝和婚紗的設(shè)計，穿在了一位踩著高跟鞋的男模身上。有趣的是，這個造型與1987年于紐約時裝技術(shù)學院舉行的“時尚與超現(xiàn)實主義”展覽中的某件作品的概念如初一轍，都是由一人同時承擔了男性與女性的化身。當時，Browne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回答：“我希望人們可以選擇自己希望的任何穿衣方式?！?/p>

如果說上述的角度是我們站在“男裝女性化”或“男裝去男性化”的角度進行的衍生，那么接下來我們不妨來談一談由女裝設(shè)計出發(fā)的探討。

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時尚界以時任Céline（現(xiàn)更改標識為Celine）創(chuàng)意總監(jiān)PhoebePhilo的“性冷淡”（Normcore）風格馬首是瞻，人人都倡導(dǎo)極簡主義、去繁求簡的時裝態(tài)度。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我們以按照最初傳統(tǒng)的女裝概念（此處特指以20世紀20年代以來的女裝）——華麗和凸顯女性曲線作為對比，Phoebe Philo的極簡主義未嘗不是另一種方式的“去性別化”的方式：將原本附著于女裝上的華麗元素一一化解，只留下基本的廓形和款式，停留在衣服的本質(zhì)，而非過度“裝飾性”的層面，從這一角度而言，Phoebe Philo的設(shè)計是真正的“無性別”，沒有鮮明的女性特征，自然也沒有男性特征，因此也有許多身材合適的男士愿意將彼時的Céline加入衣柜選擇。

同理，像是Rick Owens和山本耀司兩位設(shè)計師在發(fā)揮擅長剝離了性別屬性的設(shè)計時，將他們的男裝線和女裝線如果同臺類比，事實上也極難進行一個鮮明的區(qū)分。他們在做設(shè)計概念的初期時顯然就已經(jīng)拋開了腦子中擁有“性別屬性”的模特概念，而是以“理想身型”作為設(shè)計的“人型臺”——這種“人型臺”是沒有具體的生理結(jié)構(gòu)，只有身體形狀的區(qū)別，也正如山本耀司本人多年前在自傳中提到，他并非有意凸顯女性身材，而是希望突出女性的堅強和力量——毫不遜色于男性。

值得注意的是，川久保玲奉上的Comme des Garcons Homme Plus 2020春夏系列（男裝）從另一維度為我們描繪了“無性別”的衍生意義。該男裝系列被命名為“Act.1”，即戲劇中“第一幕”的含義，此名靈感來源于她在去年為歌劇《奧蘭多》設(shè)計的舞臺演出服。彼時，川久保玲收到編劇Olga Neuwirth的邀請，希望她為演員打造戲服。川久保玲同意了Neuwirth的工作邀約，但提出要將自己正在進行中的兩個系列（分別是男女裝2020春夏系列）一并納入自己的設(shè)計靈感版圖中，“當時有36個主要角色的服裝和106個其他角色的戲服。我同意了Olag的邀請，但是條件是她同意我將《奧蘭多》的主題作為正在進行的兩個服裝系列的主題，這是我唯一的要求?！贝ň帽Ａ嵩诮邮堋都~約時報》的采訪時說道，于是就有了2020春夏男裝的主題為“Act.1”，同一季女裝系列為“Act.2”，歌劇《奧蘭多》是她的“Act.3”。

眾所周知，《奧蘭多》是一部以性別流動為主題的奇幻故事，劇中主人公奧蘭多橫跨百年，即擁有過男性的身份，又以女性的身份生活、生子，作者刻畫了一個存在于同一軀體（奧蘭多）中的多種性別，男性與女性，二元融為一體的人物形象，并借主人公的視角牽扯出與不同時代之間的千絲萬縷，也是一部常被用來探討跨越性別的文學巨作。川久保玲雖未直接提出自己對于“性別化”的具體主張，只是以“三幕劇”的形式分別為男女裝系列以及《奧蘭多》命名，實際上也更像是作品中主人公的自我身份認知的層層遞進。值得一提的是，當2020春夏男裝秀場上展示的Comme des Gar?ons X Mikimoto（川久保玲的第一個高級珠寶系列）珍珠項鏈公開時，它們被放在了幾具性別模糊的人形雕塑上。顯而易見的，該聯(lián)名系列是川久保玲將“男女合二為一”或者說是“（氣質(zhì)）性別可轉(zhuǎn)換”的概念的延伸。正如她自己在公開新聞稿提到的：“如果我們談?wù)撆缘闹閷殻ǔ氲秸渲?。但是最近，我注意到男人戴珍珠時看起來也很漂亮?！薄苍S會有人認為這是在打破珍珠的“性別”屬性，但換個角度來想，未嘗不是在主張男性同樣可以擁有“女性特質(zhì)”。

從性別化面料、模糊性別化的風格設(shè)計，以及靈感概念中的性別流動，對設(shè)計師們而言，“無性別主義”從實質(zhì)到抽象化的理念表達，早已深入人心。

與時俱進的新需求

近年來，性別流動性越來越滲透到我們文化的集體意識中，人們開始拒絕二元性別認同的舊框架。

有相關(guān)產(chǎn)業(yè)報告提出，當下的Z世代對“中性風”的著裝相當著迷，其中有原因分析到，Z世代的年輕人更傾向于擁抱多元化，他們有意打破固有的與性別刻板印象有關(guān)的著裝范式，他們質(zhì)疑傳統(tǒng)性別觀念，積極宣言并擁抱身份的多樣性。

從全球訊息傳播的角度來說，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一方面是來自第四波女性主義運動（特指2012年以來以社交媒體為平臺）的浪潮。這波運動隨著當下蓬勃發(fā)展的社交媒體，讓獨立自信、自我主張的女性化形象深入人心，越來越多的人愿意從自身的真正需求出發(fā)，而非為他人喜好著裝，另一方面加上越來越多身體力行展現(xiàn)著女性主義、平權(quán)主義的偶像們層出不窮，譬如我們在一開始提到的Billie Eilish、Ezra Miller，以及如今越來越“放飛自我”的Harry Styles，在他們強大的影響下，喜歡追隨偶像們的粉絲自然也是受到了極其深刻的影響，這部分的人也開始逐漸探索自己對于表達自我的方式。

如果以市場分析而言，“無性別主義”在為市場開辟一個新“利基市場”。自2016年以來，有許多品牌都紛紛加入了男女裝共同辦秀的行列，即便是分開辦秀的品牌，也能夠時常在女裝秀場上見到零星的幾個男裝造型。英國設(shè)計師Grace Wales Bonner在2016年接受《ELLE》采訪的時候說：“我認為我的系列是一個整體——我不會把它們分成男裝和女裝?！边@種趨勢其實更像是一次試水，在終端市場早已有許多主打“無性別”的品牌/系列紛紛入市：去年，Chanel與歌手Pharrell Williams聯(lián)合推出了“Chanel Pharrell”無性別聯(lián)名系列;洛杉磯服裝品牌Alternative Apparel在網(wǎng)站推出“Unisex”分區(qū);Burberry在2018年與電商網(wǎng)站Matchesfashion合作推出了一個無性別聯(lián)名系列;英國設(shè)計師品牌Toogood London推出的“中性外套”在FarFetch上賣得極好;加拿大設(shè)計師品牌Rad Hourani將自己的作品描述為“對人體的細致研究，將中立性作為人體特征的定義”，并且受到了市場的好評......這些都足以見證了“無性別主義”的市場威力正在逐漸展現(xiàn)。

如今伴隨著多元化包容性的不斷倡導(dǎo)，備受熱議的酷兒群體的消費畫像擁有極高的消費能力和一定的良好教育背景，與許多時尚品牌的消費客群的側(cè)寫相似。對LGBTQ+消費者而言，他們認為“無性別主義”的服裝對酷兒群體更為友好，身份認同是酷兒們尋求時尚的一個原因，他們通過合適的著裝，能夠告別曾經(jīng)的自卑，并且與同類形成共鳴。

Radimo是一家主張性別流動的服裝品牌，致力于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時裝標準。今年27歲的跨性別者Jordi是Radimo的模特兼設(shè)計師。她認為時尚是理解每個人的身份時不可或缺的要素，“因為時尚的自由表達，才能夠讓我尋找到一種方式可以向外界表達自己。如果沒有我的風格，那么別人不會了解我?！苯衲瓴艅偠鲱^的意大利男孩Nay Campbell所創(chuàng)立的品牌Lordele一直以來堅持不懈地以“酷兒審美”為主題。他認為擁抱酷兒美學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主動聲明，“任何一種真正的聲明都不該只是在T恤上貼上某句標簽，而是應(yīng)該思考這些身份的來源和創(chuàng)造的歷史?！?/p>

換位思考，對品牌而言，“無性別”服裝系列甚至是一種節(jié)省成本、開源節(jié)流的方式，尤其在當下可持續(xù)發(fā)展作為主流的環(huán)境下。紐約品牌Official Rebrand是一個無性別的服裝品牌，致力于藝術(shù)探索和環(huán)保實踐。每一件作品都是利用舊衣服升級循環(huán)后的再創(chuàng)作，裝飾著品牌標志性的圖案，沒有任何性別的指向。Tomboyx是一家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服裝公司，致力于為各種體型和尺寸的人提供男女通用的內(nèi)衣。該品牌希望重新定義“假小子”（tomboy）一詞，讓消費者享受更多“男性化”的剪裁。這家性別包容的公司生產(chǎn)的每一件產(chǎn)品都不含有害化學物質(zhì)，包括使用水循環(huán)方案的水基方法，是將“無性別”與可持續(xù)發(fā)展結(jié)合完美的案例。

性別平等的“政治正確”表態(tài)？

比起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其他行為，衣服是我們向世界傳達自己身份的方式。毫無疑問，在多元化和包容性浪潮及女性主義運動的推動下，“無性別主義”成為了“政治正確”的一種表達手法。羅格斯大學紐瓦克公共數(shù)字人類科學研究助理教授Mary Rizzo在名為《天橋革命：我們能否將中性主義潮流與性別平等聯(lián)系起來？》的文章中提出：“當我們在為一個后性別時尚的世界干杯之前，區(qū)分市場營銷和性別平等的實際進展是很重要的?？梢钥隙ǖ氖?，時尚可以提倡社會變革。但同樣經(jīng)常發(fā)生的是，時尚界也會利用社會運動，將它們美化為一種看起來前衛(wèi)并獲利的方式。”歸根結(jié)底，時尚是一個利用異國情調(diào)和美學概念進行交易的行業(yè)，時尚界擅長喜歡從人文藝術(shù)領(lǐng)域擷取靈感是一種眾所周知的創(chuàng)作方式，既然如此，“政治正確”也未嘗不會是其用來為自己的設(shè)計增添些許思想內(nèi)涵的手法之一。所以，當我們在慶?！盁o性別主義”在時裝行業(yè)流行，并被冠以“政治正確”的招牌時，更需要警醒和秉持著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審視對方究竟是以身作則地在向世界傳達它的意圖，在慶祝和成為這個品牌的擁躉之前，了解它的動機、實踐和局限性是很重要的。

有趣的是，在時尚風格類文章的語境中（不分中英文），“男友襯衫”（Boyfriend shirts）、“男友牛仔褲”（Boyfriend jeans）已然成為了形容“男裝女穿”搭配的固定詞匯，卻鮮少有“女友牛仔褲”（Girlfriend jeans）之類的說法，即使是有，甚至都還帶著些許戲謔的態(tài)度。

譬如在Wikipedia的“Mom jeans”的詞條下，就有寫到當Tina Fey在《周六夜現(xiàn)場》為一款名為“媽媽牛仔褲”（Mom Jeans）的牛仔褲創(chuàng)作了一段滑稽短劇，“Mom Jeans”就有了貶義的含義，它代表的是女性生完孩子身材變形所穿著的寬松高腰牛仔褲。2009年，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Barack Obama穿了一條類似的“Mom Jeans”，大眾為此創(chuàng)造了一個相應(yīng)的術(shù)語“Dad jeans”。這種不對等的風格謙詞，其表面含義盡管是在談?wù)摗爸行曰憋L格，但事實上它仍然包含著一定的貶義。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并非只有穿著“無性別主義”風格的著裝才能夠表達性別平等。品牌和設(shè)計師必須把自己重新想象成一個引領(lǐng)文化對話的對象，跳脫傳統(tǒng)概念，超越年齡，更要超越性別地圍繞他們的客群進行思考。女性選擇華麗裝飾的設(shè)計、凸顯身材的剪裁，將自己打扮得性感撩人，就意味著是向“男性凝視”屈服？男性喜歡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就代表他們不愿意擁抱認同酷兒文化嗎？并非如此。多元化與包容性的意義，在于容納多種審美、多種風格，而非單一擁護某種風格且排除異己。

當我們在談?wù)摗盁o性別主義”是否是“政治正確”的一種表達方式時，請先正視無論是男性、女性還是非二元性群體的權(quán)利是否已經(jīng)獲得平等。唯有當平等真正到來時，我們才會不再“主張平等”，也唯有真正達到平等，才能夠真正貫徹“去性別化”。

“無性別主義”是一種“政治正確”的表達，但它絕對不是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