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修霞
印象中,二媽是全村唯一與人碰面會給男人“打鋪子”(遞煙)的女人。二媽頂愛擺老資格,天天嘴里叼著煙,鼻子噴著煙氣,滿村子轉(zhuǎn)悠。瞅見誰家菜上桌,她進門就坐在廳上等著人給盛飯,吃完,煙一點,手一背,走了。村里人一般不計較:又不是糧食關(guān),誰家歉口飯呢?
而我今天回鄉(xiāng),再次遇見二媽,她已經(jīng)八十有六。二媽很顯老相,兩頰深陷,頭發(fā)花白,背彎成了弓。她的眼能認出我,耳朵似乎全聾了,我連聲的喊話,一直沒有獲得她的回應(yīng)。
二媽家的宅子,原址建在一座山丘上,曾是我們村最為簡陋的土坯房。沒想到,新修建的高速公路不偏不倚正好打她的房子穿過,于是三大間土坯房,外加伙房、雞舍、菜地,連著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都變成了一沓一沓的錢票子。
“想想看,一個又大又香的餡餅,他二媽捧在手心里牢牢的,想看就看,想吃就吃?!?/p>
“要我說,何止是大餡餅,簡直就是金餡餅、銀饃饃,真叫人眼饞。”
“哎喲喂,我咋就沒這好命咧,不過是一個坡上,一個坡下,為啥子差距大得有天地那么遠?!?/p>
二媽也不管我愛聽不愛聽,嘮嘮叨叨地講起房屋拆遷的事來。村子里好些人羨慕得眼珠都要瞪出來了。她癟著嘴學(xué)著那些人的語調(diào),聲音嘎嘎的,像一群人在開會,我努力分辨才聽清楚內(nèi)容。
“村里能通高速公路是天大的好事!有路就有一切!必須支持!”二媽說,她就是這樣在村民大會上表態(tài)的。
簽下搬遷合同那天,兒子把半蛇皮袋子里的錢“嘩”地倒在飯桌上,堆得小山一樣高——這是二媽沒有想到的。她想的是,下雨天舊房子里東擱一個盆、西掛一個瓢地接滴漏,雨點滴滴答答敲鼓似的吵得人不得安眠。
事實證明,二媽盼的沒錯。高速公路的修建,不僅打通了村子與外界的關(guān)聯(lián),讓村里人得到了實惠,更開闊了眼界。雖然房子推倒那天,二媽掉了好些淚。
祖祖輩輩居住的地界里,竟然處處都是寶。滿山的蘭花、苦菊、百合,這些在村里人看來再常見不過的花花草草競都是稀罕物。一盤苦菊,一兩秤都沒有,卻可以賣出十幾元的價來;蘭花更是沒譜,隨口喊個百兒八十的,城里人能一口價不還,扔下錢抱著就跑,仿佛有人追債似的;百合出著苗,就有人大老遠開車跑到村里來訂購;城里人像是外星球來的,茶葉喝著還不夠,硬是要炒了嫩茶尖尖當菜吃。路通了,好像事也順了,村民們有樣學(xué)樣地也動起發(fā)家致富的腦筋,日子就這么一天天地紅火起來。
有錢了,蓋房還不快嘛!選好地址,買磚買瓦,三個兒子和請來的建筑隊一起動手,一棟前樓后院、亮亮堂堂的小二樓很快就矗立在鄉(xiāng)親們的眼前,二媽家的新宅子成了村里最呱氣的房子。
臨走的那天,二媽站在小二樓的院門前向我招手,嘴里含含糊糊地反復(fù)說著兩句話:“回?。〕;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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