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悲觀與悲觀實在各不相同,并不該偷懶以“喪”一概而論。
“喪”這個詞兒終于時興過去了。其實喜劇內核大多是悲觀的,但是悲觀與悲觀實在各不相同,并不該偷懶以“喪”一概而論。比如諷刺喜劇,撥開表面那些紙醉金迷、嬉笑怒罵,美劇觀眾會挖到一瓶威士忌,無助的靈魂正抱著瓶子紅著眼眶;而英劇觀眾,大概率只會觸到一片寒涼——前者是求告無門,后者是不抱希望?!豆P》是部英劇,但是女主身份是美國人,所以劇集整體并沒有“喪”得那么徹底,在生活荒謬與冷酷到無以復加的同時,往往就善念一轉,六界震動。
《公關》故事緊湊,對白斬截,兔起鶻落的節(jié)奏使觀感極為舒適。故事圍繞女主的工作展開,而她的工作大體是把精英明星們雞飛狗跳的人生矯飾縫補成一個個面目全非的故事,再通過網絡電視報紙雜志各種渠道,包裝販賣給公眾。這份工作的性質,可以套用《潛伏》里謝若林磕磕絆絆的一句臺詞來描述:“嘴上說的,全是主義;那心里頭,全是生意?!蹦睦镉惺裁凑鎸?,無非是出自各種利益考量的一套說辭對上另一套說辭。
工作中的一切常常來得突然,去得離奇,有時甚至還要依仗女主自己的良心實在過不去為這赤裸裸的商品社會挽回一絲人性,劇集的批判意味顯而易見。人物塑造方面的一個優(yōu)點則是,沒有停留在對迎合縫補聲色犬馬的公關工作進行簡單批判,在夸張的故事情節(jié)之外,比較真切地描繪了業(yè)內人士(主要是女性)面臨的迷惘。比如不拿工資的小助理搬進局促的公寓,箱子都還沒拆完,先要在床頭點亮一排小燈跟海報微笑合照并發(fā)到朋友圈:“自己家里最開心!”然后放下手機,望著窗外沉沉一片灰暗住宅發(fā)愣。如得其情,哀矜勿喜,這類小細節(jié)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溫柔敦厚了。
戲要寫浮華,就不得不提薩克雷名著《名利場》。就算到了今天,我們在大量小說戲劇的女主人公身上,依然還能看見貝姬·夏普小姐的影子:兩手空空、野心勃勃地登場,全憑自己的聰明狡黠,立志向這個世界攫取一切。薩克雷的高明之處在于賦予夏普小姐一種永不氣餒、幾近革命樂觀主義的精神,就像打不死的小強,造就了她既為名利場所操控、卻又獨立于名利場之外的復雜性格。讀者即使完全明了她的詭詐心機,依然很難真的厭棄她。
《公關》在女主塑造上走的是成熟路線,中年人自然是不配意氣風發(fā)的。自毀型人格說得過去,但是缺乏亮點。女主一塌糊涂的人生是為了和她在工作上的銳意進取對照,取得強烈的反差效果;然而悲催的原生家庭既然造就人格障礙,怎么就不可能——像夏普小姐經歷的一樣——催生斗志,越挫越勇?從《倫敦生活》到《無恥之徒》,自毀型女主已經盡麗其妍,多少令人有些審美疲勞。觀眾自然可以吞下人設,但是沒有足夠豐富的內容支撐,對人物終歸缺乏足夠的同情,遲早免不了要琢磨,你這么作究竟是為什么。倒是看似花瓶的女配角色頗為靈動,第一季末尾她坐在臺階上,和小助理互相歪著腦袋那一靠,一切凌厲冰消雪釋,剎那間就看軟了人的心。
杜詩說,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既然到處都是長袖善舞,不如跟著一起縱酒高歌,這當然是頹唐自放的牢騷話。然而肯發(fā)牢騷,終究是還抱著希望?;ɑㄊ澜?,《公關》如果能緊緊扣住角色演繹投身與抽身之間的好戲,在即將到來的夏天里,迷人效果也足抵得上一杯蘇打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