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征
鹿角靴形器,又稱“靴形鹿角器”[1]“鹿角鉤形器”[2]“角靴形器”[3]78-79“鹿角鉤形器”[4]等,是指用鹿角制成的曲尺形器,因其形狀似“靴”而得名。(圖1)這種器物在我國新石器時代分布范圍廣、持續(xù)時間較長,今黃河中下游的晉南、豫中、魯東南地區(qū),淮河流域的豫南、皖北地區(qū),以及長江下游環(huán)太湖的蘇南、浙北地區(qū)的新石器時代中晚期遺址中均有出土。
談及鹿角靴形器的功能,首先應(yīng)該明確其自身特性。鹿角,即鹿科動物的角,兼具強度和韌性。靴形,即對鹿角器外形的描述,也稱“L”形或“鉤”形。其次應(yīng)該明確其做法。在《蚌埠雙墩——新石器時代遺址發(fā)掘報告》中對鹿角靴形器的制作方法進行了詳細描述:“這種用鹿角制成的鉤形器,制作精致,工序復(fù)雜,首先截取一段鹿角的主、叉枝,然后切割加工成坯,再精磨成器,主枝為鉤,叉枝為柄?!盵4]蚌埠雙墩遺址出土的鹿角靴形器主枝為鉤,叉枝為柄,筆者認為這種做法有可能是因為鹿角的主枝往往比叉枝更為粗大,可塑性更強,因此主枝為鉤會在保持強度和韌性的同時滿足器物鉤部扁平的制作需要。
鹿角靴形器的功能歷來是學(xué)者們的一個關(guān)注要點,有學(xué)者專門撰寫文章對此進行討論,目前存在的主流觀點大致可歸納為三種:其一,認為鹿角靴形器與陶器制作有關(guān)。其二,認為鹿角靴形器與紡織有關(guān)。其三,認為鹿角靴形器與日常采集、漁獵有關(guān)。下面對目前鹿角靴形器實際功能的三種主流觀點進行探討。
圖1 鹿角靴形器
據(jù)曾騏估計,大河村各期文化中出土的邊緣有磨痕的鹿角靴形器是一種制陶工具[5]。石山子新石器時代遺址發(fā)掘者認為鹿角靴形器制作精致,推測可能也是一種打磨陶器口沿的輔助性工具[6]。王宇則通過對蚌埠雙墩遺址出土的鹿角靴形器以及陶器進行分析,結(jié)合民族學(xué)觀點認為鹿角靴形器是一種制陶工具,主要用于刮抹器表、制作口沿、修整圈足、刻畫符號[7]。陶器歷史悠久,幾乎與人類進入新石器時代同時產(chǎn)生。如果鹿角靴形器是陶器的制作工具,那么它為何僅存在一段時間? 它是什么工具的替代品,后來又被什么工具取代了?這些問題目前很難得到合理的解釋。在鹿角靴形器出現(xiàn)的時段,并沒有特殊的陶器類型出現(xiàn),況且鹿角靴形器的分布范圍及出土數(shù)量并不均勻,并非出土陶器的區(qū)域都有出土。
以鄭州大河村遺址出土鹿角靴形器為例,鹿角靴形器出土于仰韶文化時期的地層或是灰坑中,多與其他骨角器、蚌器、陶器等遺物共存,這種情況表明,鹿角靴形器應(yīng)是一種日常生活用具,而且是一種消耗品。大河村仰韶文化層出土了大量陶器,同期只出土17件[3]鹿角靴形器,顯然鹿角靴形器的數(shù)量無法達到制作大量陶器的需要。雖說蚌埠雙墩遺址地層中出土了113件[4]鹿角靴形器,但是仍然不足以證明它是一種制陶工具,因為這時存在更為簡易的制陶工具可以替代鹿角靴形器。前文提及,鹿角靴形器的加工是非常消耗勞動力的,為原本簡易的陶器生產(chǎn)而浪費大量勞動力去制作一個小小的制陶工具,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便于采集和加工的竹子和木材,極有可能是當(dāng)時用于制陶的工具。時至今日,我國西南地區(qū)部分少數(shù)民族在制作陶器過程中仍然保留使用竹制或是木制器具的傳統(tǒng)。在新石器時期,我國黃河流域以及南方地區(qū)均有大片竹林分布[8]。這就給竹制工具提供了必要的資源。在鄭州大河村遺址仰韶文化前三期[3]、余姚田螺山遺址[9]出土了加工木或是木器,這表明在這一時期人們已經(jīng)可以利用木材加工成生活所需的用具。如果需要更鋒利的工具,那么也可以借助蚌器制作成復(fù)合工具。在東亞和東南亞舊石器時代晚期,蚌器和貝殼工具就已經(jīng)成為除了骨角器之外的另一類工具[10]。進入新石器時代以后亦是如此。在出現(xiàn)鹿角靴形器的遺址中,大部分遺址也都有蚌器出土。因此,更易于采集、加工和使用的竹子、木材或者蚌殼制作的工具,完全可以替代鹿角靴形器作為制陶工具。
張小雷認為,出土于墓葬的鹿角靴形器,根據(jù)其穿孔特點及磨損程度,應(yīng)當(dāng)是兩個鹿角靴形器器柄背靠背綁縛使用呈“↓”形的纏繞絲線的一種紡織工具[1]。以金壇三星村[11]、常州圩墩[12]、膠州三里河[13]三處遺址為例,仔細觀察墓葬中出土的鹿角靴形器后可以發(fā)現(xiàn),鹿角靴形器的拐角都是等于或者稍大于90°,如果兩個鹿角靴形器背靠背綁縛一起的話,只能接近于呈現(xiàn)出“丄”形,斷然不會出現(xiàn)呈“↓”形的情況。同時,部分出土的鹿角靴形器折角處的一側(cè)有一孔,如果為了背靠背綁縛使用時捆綁得更加牢固的話,前提條件還需是同一墓葬出土的兩件鹿角靴形器折角處的孔是對應(yīng)的,也就是一個在左側(cè),一個必定在反向的右側(cè),這樣背靠背綁縛的過程中才不會因為有捆綁材料穿過孔隙而影響兩個鹿角靴形器的緊靠程度。在已發(fā)表的簡報或報告中均未寫明同一個墓葬中出土的兩件鹿角靴形器折角處的孔是否相對應(yīng),因此也無法在這一點上做進一步分析。
在余姚河姆渡遺址中出土了7件鹿角靴形器,其中一期文化層出土6件,二期文化層出土1件。同時還出土了不少有關(guān)縫紉和紡織的生產(chǎn)工具,能確定用途的有骨針和紡輪,而且出土的紡輪數(shù)量很大[14]。河姆渡遺址各時期出土石器統(tǒng)計表顯示,石紡輪在一期文化中僅出土了1件,之后的三個時期穩(wěn)定在10件以上。假如鹿角靴形器是一種繞線的紡織工具,那它與制線工具石紡輪的出土數(shù)量就不相匹配了。當(dāng)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在河姆渡一期文化以后開始逐漸拋棄鹿角靴形器作為繞線的紡織工具。
謝華頂以蚌埠雙墩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鹿角靴形器為例,認為靴形器可以與木棒結(jié)合成可長可短的采集工具,主要用于采集較高處的果實[15]。張小雷也認為柄部有段的靴形器可能是當(dāng)時普通的用于鉤取果實的采集工具[1]。根據(jù)鹿角靴形器的形狀,且鉤柄有段或有綁縛繩索的凹槽,首先就會聯(lián)想到這種器物與常見的鉤子有關(guān),即使不同也應(yīng)該與其有相似之處。但鹿角靴形器與普通鉤子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它的拐角大部分都是呈直角或是鈍角,且有的拐長僅4厘米左右,這種“鉤子”如果裝上長長的柄采集高處的果實,操作難度可想而知。即使鹿角靴形器是用于采集果實使用,也應(yīng)該將鹿角做成鉤子的形狀,而倒過來的鹿角大部分叉枝和主枝天然就是呈銳角狀,相比于制作鹿角靴形器,加工成銳角的鉤狀要相對容易許多。在膠州三里河遺址墓葬中同鹿角靴形器一并出土的還有一件鹿角鐮,這件器物柄部較長,刃部稍短,磨有鋸齒,由于長期使用磨損嚴重,鐮端可以安柄使用[13]。如果用于采集果實,鹿角鐮即可替代鹿角靴形器使用。
王仁湘認為鹿角靴形器實際上是一種鉤,或者就是大型釣鉤,至于釣什么尚不知曉。也許有的是釣鱷魚用的,后世有用大鉤捕鱷的做法[16]。在確定鹿角靴形器是否為針對大型魚類使用的大型釣鉤前,首先應(yīng)該確定鹿角靴形器是否能夠承受大型魚類的重量,其次應(yīng)該確定鹿角靴形器是否有足夠結(jié)實的繩索或柄。另外,在蚌埠雙墩和鄭州大河村兩處遺址出土鹿角靴形器的同時,也出土了帶倒刺的骨制魚鏢。假如鹿角靴形器作為大型釣鉤使用,那么為了更可靠地捕捉到獵物、不讓獵物逃脫,也應(yīng)制作成帶倒刺的形狀為宜。同一遺址中也有骨質(zhì)魚鉤的出土,形狀與鹿角靴形器差異較大,而與現(xiàn)今垂釣用的魚鉤相同。此外,釣鱷魚不像釣魚一樣將帶餌的魚鉤甩出去沉到水里就會把鱷魚釣上來,釣鱷魚需要站在一個高點上,拿著掛好誘餌的魚鉤,在鱷魚眼前晃動,以勾引鱷魚上鉤才行。即使是用鹿角靴形器釣住鱷魚,如何把鱷魚從水里提到岸上來也是一個問題。而對付兇猛動物的最好方式是制作陷阱,陷阱捕捉鱷魚的方式至今仍在非洲等地沿用。相較于用鹿角靴形器捕捉大型魚類,還有一種比較有效的方法就是用網(wǎng),江蘇常州圩墩遺址在出土鹿角靴形器的同時出土了網(wǎng)墜、木槳、櫓等器物,為駕船撒網(wǎng)捕捉大型魚類提供了可靠的依據(jù)。
除以上三種主流認識外,鹿角靴形器還被認為是用鹿角分叉處劈裂后磨制而成的靴形刮削器[17]。有關(guān)鹿角靴形器的功能,至今尚無定論。筆者認為金壇三星村、常州圩墩以及膠州三里河遺址的墓葬中發(fā)現(xiàn)的鹿角靴形器是同屬于一種類型的,即呈曲尺形,柄部一端刻一凹槽,凹槽內(nèi)鉆兩圓孔,稍有差異只是膠州三里河遺址墓葬中出土的鹿角靴形器缺少了折角處的一個孔。鹿角靴形器柄部兩圓孔刻在凹槽內(nèi), 同時還要在折角處開一個側(cè)孔,這兩個特點是值得注意的。首先,如果要為了簡單綁縛和固定,那么直接在柄部鉆孔就可以了,無須費時費力地加刻凹槽。其次,折角處的鉆孔不選擇在拐角的中間而是選擇一側(cè),不僅是為減少打孔的工作量,而且應(yīng)該另有考慮。這三處遺址墓葬中出土的鹿角靴形器鉆孔位置的共同特點是,有意地避開鹿角靴形器柄部內(nèi)側(cè)的正面磨損。很有可能鹿角靴形器在使用過程中拐部和柄部內(nèi)側(cè)都會被接觸到而產(chǎn)生磨損,為了防止鹿角靴形器在使用時因綁縛磨損斷裂而掉落或是喪失使用功能,才有意將柄部綁縛用的孔位設(shè)計在一側(cè)或是凹槽里。
常州圩墩新石器時代遺址第三次發(fā)掘墓葬中出土的鹿角靴形器,都是每個墓出土2件,且都位于男性墓主人的腳下[18]。金壇三星村遺址發(fā)掘墓葬中出土的鹿角靴形器,成對出土于死者拇指處[11]。膠州三里河遺址墓葬中共出土鹿角靴形器19 對,且在墓中多成對出土。唯M248發(fā)現(xiàn) 3件,M249 只發(fā)現(xiàn) 1件[13]。根據(jù)以上三處墓葬中鹿角靴形器出土的情況可以判斷,鹿角靴形器在實際使用中很有可能與腳有關(guān)?!妒酚洝は谋炯o》記載:“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薄都狻敷S案:如淳曰:“檋車,謂以鐵如錐頭,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正義》按:“上山,前齒短,后齒長;下山,前齒長,后齒短也?!惫P者根據(jù)鹿角靴形器的自身特性、制作特點以及以上三處遺址墓葬中出土鹿角靴形器的情形,對它的功能做進一步推測,認為鹿角靴形器有可能是一種攀爬工具,即金屬檋出現(xiàn)之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