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亭門
“前面就是水亭門了?!贝依纤蔚馈?/p>
秋屬金,宜刑殺。白露夜,水上俱濃霧,是殺人的好天氣,這是師父常說的話。
師父說:“比起錦衣衛(wèi)緹騎,你更像一個殺手?!庇终f:“比起殺手,你更像詩人。”
師父說:“總有一天,我會把繡春刀傳給你?!?/p>
其實,我只想做自己。
碼頭上有人,遠遠地招呼:“可是阿先生?”
是個青年捕快,提燈在丈外,白面無須,笑容可掬。忽然縱身過來,掌風凌厲。我側身讓過,他奔出幾米才硬生生地停住。
“久聞阿先生素來一招破敵,謝某唐突了?!?/p>
我微微一笑。
2? 鐘樓底
衢州府是南渡圣學之地。前些日子,邸報傳聞城內(nèi)三處鬧妖,故邀我錦衣衛(wèi)查案。
先前豫、陜、魯?shù)鹊兀l(xiāng)人所謂妖怪,只是妖人作祟。
師父卻說,妖即是魔,魔即是人。
想想也是。
此刻萬籟俱寂。鐘樓位于北門街南端,高約七丈,黑沉沉的,霧中像一塊蠻石。
忽聞一股疾風。一黑影從鐘樓撲將下來,咯咯笑著,一支判官筆斜刺過來。
我調(diào)息吐納,單掌朝那黑影擊去。聽到“咚”的一聲,那黑影發(fā)出怪叫,從空中墜落。
小謝已飛快沖去,刀光閃亮。提起黑影就燈看,額上突突的一塊肉團,像一只角,此人正是我追查許久的東海一梟。
3? 蛟池塘
城南。屋舍稀少,巷道簡陋。
“噓——”小謝以手示意。我們伏在低草間,聞有類似鴨叫怪聲。我縱身往前掠去,只見城墻底下,一人獨自站著,雙手朝天,口有嘎嘎聲,顯然在練一種古怪的招數(shù)。
“喬老大!”我氣沉丹田,斷聲大喝。
“金剛獅吼!”那黑影一驚,就往城墻上縱,遲疑間卻身形下挫,雙腿就勢跪下來,“阿先生,饒命!”
喬老大是錢塘江上的水盜,每次練功,都需發(fā)聲相助,所以一聽便是他了。
他先前并無劣跡。
“你這功,越練越傷五臟,我教你個法子,當能除你舊傷?!?/p>
他大喜,再度拜倒,正要起身,我叫道:“不好!”只聽風中一絲疾勁,喬老大嘎嘎叫了兩聲,立即倒地,額上赫然一柄銀針,已深入顱骨。
小謝趕到:“阿先生,可曾傷到你?”
“你衢州府捕快,為何會這門暗器?”
“謝某自有師承,不便多說,還請阿先生原諒?!?/p>
我哼了一聲。
4? 縣學塘
月淡風清,遠遠見一個更夫,正嘻嘻笑著,去撿地上一條白練。卻見白練騰空而起,更夫已被卷入塘中。
我和小謝一左一右,縱向前去,只見水花分處襲來。我全力擊去,如中敗革。落地之后,卻是那更夫,已然死去。
亭子前面,? 一白衣女子悄然背身而立,幽幽嘆息。
“你——”
“許久不見,”女子轉(zhuǎn)過身來,黑發(fā)微顫,臉如雨后梔子,“可惜阿郎是路人?!?/p>
“也可惜,你已非當年的你?!?/p>
我“嗖”的一聲,拔出劍來。
“想不到還能再見你這太阿劍。”女子輕嘆道,一條白練如毒龍突襲,已然卷住小謝的脖子。
“破!”我一劍過去,白練頓時斷裂,余勢未了,劍尖已插入那女子胸口。
她看著我:“好俊的劍?!?/p>
那也是當年初見時,她說的話。
5? 水亭門
“大悲掌力破鐘樓怪,金剛獅吼破鴨怪,不凈太阿劍破白布怪,恭喜阿先生!”
小謝說著,雙手一掬,勁風襲來。
我哼一聲,借勢卸勁,閃過刀鋒;一個翻身,避開暗中閃閃發(fā)光的銀針。
“你還有什么招數(shù)?”
忽然一股暗勁無聲無息,我胸口像遭了重錘,“哇”的一口鮮血噴出。
“你不是衢州府的捕快!你是誰?”
“我姓謝,本名三郎?!?/p>
我當即明白了。謝三郎本是東廠的浙西掌刑千戶。
“東海一梟、喬老大、滴水觀音,三怪齊聚衢州府,卻是為了你這第四怪!阿先生,千歲要滅錦衣衛(wèi),唯放心不下你師徒二人。你師父早已身中蠱毒,命不久矣。今夜各地,你同門俱廢,除你后,世上再無錦衣衛(wèi)。”
“是我太低估你了。”我冷汗涔涔,“只可惜——”
他站在丈外,手一揚,“嗖嗖”兩聲,兩枚銀針把我右手釘死,便笑嘻嘻地過來,“阿先生可有什么遺言?”
“只可惜……”我說,左袖一揚,只見一道黑光穿透小謝身體,落在丈外,“可惜你只知我有太阿劍,不知我還有魚腸劍!”
6? 信安湖
濃霧未散。我一步步踱至岸邊。老宋還在。
“回杭州府吧。”我說。
老宋慢慢摘下斗笠,手中赫然一張人皮面具。
“師父,是您!”
“衢州三怪,其實是五怪?。」磬?、鴨癡、布貪、三郎疑、阿劍慢。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
“我叫你除此五怪,只因五毒就在你心。我今日便已死了,錦衣衛(wèi)也已滅了。你和繡春刀卻能活下去?!?/p>
他微笑地看著我,突然臉色變得通紅,隨即轉(zhuǎn)青。
“不要啊師父!”
只聽他怒喝一聲,身體轟然爆裂,瞬間在濃霧中化為齏粉,再也尋覓不得。
此時水面暴漲,城墻搖曳,整個衢州府在黑暗中動蕩起來,漸漸混沌,如入天地間張開了血盆大口。
我端坐船頭。
水上濃霧緊鎖,世界仿佛消失。“哧溜”一聲,太阿劍和魚腸劍像白蛇與青蛇,滑入水中去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