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瑩昕
巴音之死,面如黑鐵,暴尸街頭,以駭人的死法揭開了鼠疫的帷幕,可一些看客卻相中了他的一身行頭——鹿皮坎肩兒、新的棉褲棉襖。他們竟對這位可憐的死者下了黑手,剝?nèi)チ税鸵羯砩纤锌捎玫囊挛镎紴榧河?。而對于他的慘死,無人疑心、警惕,更無人關切,所有人對他避而遠之。
除此之外,傅家甸也不乏奸商,本就奸滑的糧棧主紀永和,怎么肯放過鼠疫帶來的商機。他關閉糧棧,低價購買滯銷的大豆,靜等傅家甸人被鼠疫消耗的彈盡糧絕,再重開糧棧,高價轉賣。
《白雪烏鴉》
當然,發(fā)現(xiàn)“商機”的并不止紀永和一人:被逐出皇宮的太監(jiān)翟役生,眼見因鼠疫而死的人愈發(fā)增多,竟然做起了死者的買賣,收購了不少數(shù)量的棺材,只盼望著棺材鋪供不應求的那一天,自己好能轉手高價出售。顯然,面對鼠疫,這些傅家甸人起初并不以為意,不僅僅是冷漠的看客,更顯露出了唯利是圖、重利輕義的商人本質(zhì),甚至還有如翟役生一般心懷詛咒的仇世者。奸商的世界里,鼠疫并不是烈性傳染病,而是誘人的錢財糧食。這些都是小說中所展現(xiàn)的“黑”。
代表黑色的另一意象——烏鴉,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二章。翟芳桂喜歡烏鴉,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烏鴉就是她的寫照———“首先它們會穿衣服,黑顏色永遠是不過時的。其次,它們性情剛烈,不懼寒冷。還有那粗啞的叫聲中滿腔的幽怨,有人間的色彩?!焙谏臑貘f不僅是翟芳桂的獨愛,也是傅家甸的象征:到了冬天,那些色彩艷麗的鳥兒都撲閃著翅膀南飛了,烏鴉卻在北方的雪野里站立著。
大年初一焚尸的這天,傅家甸的墳場上,伍連德從衙役手中舉起燃燒的火把,引燃第一堆棺材。面對大火,有幾只烏鴉卻無所畏懼地飛來了。它們落在墳場上,身披黑衣,端端立著,好像要為這些無辜的死者,做最后的守靈人。
小說里的“白”是什么?依書中人物晴秀所說:“白色多亮堂啊,銀子是白花花的,大米是白花花的,砂糖是白花花的,雪花也是白花花的?!?/p>
這部小說中,傅家甸的死亡是以大雪展開、以春回大地結束的。白色的雪是死亡的預告,也是死亡的見證,最終抹殺了死亡的痕跡。
小說里的“白”還與一位醫(yī)生有關。
伍連德的塑像立在哈爾濱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群力院區(qū)住院部前
一位名叫伍連德的醫(yī)學博士指揮撲滅了1910年在東北爆發(fā)的肺鼠疫。他親手實施了中國醫(yī)學史上第一例病理解剖,成為世界上提出“肺鼠疫”概念的第一人;他還設計了 “伍氏口罩”,讓中國人第一次用口罩預防傳染病。
“伍氏口罩”是伍連德發(fā)明的棉紗簡易口罩,由兩層紗布和一塊內(nèi)置的吸水藥棉組成,簡單易戴,價格低廉,可以很好地防治傳染。時至今日,仍有醫(yī)務人員在使用這種口罩。
然而,最初的伍連德是不被接受的。
伍博士生有一副中國面孔,卻口吐流利的洋文。這副“洋面孔”本就使他在傅家甸受到眾人的排擠,異于其他醫(yī)生的疫情分析及診斷方法再次令他孤立無援。他只能空頂著“東三省防疫總指揮”的頭銜,卻無法施展拳腳。幸而,有道臺于駟興的鼎力支持。道臺于駟興在見識過伍連德高超的醫(yī)術后,猶如在茫茫迷霧中捕捉到了星火希望。面對劍橋醫(yī)學博士伍連德做出的防疫決策,于駟興始終以自己最深切的信任支持著他,包括他的的焚尸決定,哪怕為此被革職也在所不惜。隔離、封城、焚尸,伍博士的一系列防疫舉措緩緩展開;可謾罵、敵意、懷疑依舊時刻壓在他們的心頭。直到死亡新增人數(shù)變?yōu)榱愕哪且惶?,于駟興與伍連德那兩顆緊緊屏息的心,才終于稍稍得以舒緩。
不過在書中,黑與白對于人的意義正好相反。
傅家甸的死亡是以大雪展開的。白色的雪是死亡的預告,也是死亡的見證,最終抹殺了死亡的痕跡。而盡管有無數(shù)的傅家甸人因鼠疫死去,但烏鴉卻一直以頑強的生命力盤旋在傅家甸的上空。此處,通常被視為不祥的烏鴉則悄然間為傅家甸帶來了延續(xù)的希望,預示著傅家甸人也將挺過這次災難。
一場焚尸似乎解封了一冬的土地,一簇簇火焰騰空而起,將傅家甸的夕陽熏染的更加彤紅,刺鼻的滾滾濃煙之中,那幾只烏鴉,自始至終身披黑衣,無所畏懼。雖不比顏色艷麗的鳥兒可愛,可烏鴉卻是遍布死亡的傅家甸里,唯一的生氣。
在那節(jié)被鼠疫充斥著的隔離車廂,唯有烏鴉掙破車窗,在冥冥之中帶著生的希望,逃離鼠疫,頑強剛烈地飛旋上空。黑色的烏鴉始終帶給人一絲希望。
小說尾聲,鼠疫過后,于晴秀生下孩子后沒有奶水,喝了烏鴉做的湯后,奶水充足滋潤起來,仿佛烏鴉的生命力移植到了災后第一個降生的小生命里。
責任編輯: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