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卡樂,盧地生
(1.華東師范大學 歷史系 河口海岸科學研究院,上海 200241;2.上海社會科學院 信息研究所,上海 200030)
秦始皇廢封建,推行郡縣制,被視作中國“行政區(qū)劃產(chǎn)生的標志”[1](P20),是中國政治制度的重大變革。而其中最為學界所關注的課題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之初的三十六郡名目。后世多位學者參與討論,取得了很多有價值的成果,但是,卻始終難以取得完全的共識。隨著學界對秦郡研究的深入和新出史料的有益補充,使得我們在沿用前人政區(qū)沿革思路的基礎上,或許可以獲得一些超出前人的方法和途徑。其中,出土文獻中所見的秦“十二郡”,價值尤高?!对茐羲⒌厍睾啞で芈墒朔N·置吏律》第157-158簡:“縣、都官、十二郡,免除吏及佐、群官屬,以十二月朔日免除,盡三月而止之。其有死亡及故有夬(缺)者,為補之,毋須時?!盵2](P56)
事實上,從秦惠文王設置上郡,至秦始皇二十六年的三十六郡,再至秦滅亡前夕,秦郡的數(shù)量總體上處于一個不斷擴大的進程中,秦“十二郡”、三十六郡是這一進程中的兩個時間斷面的秦郡狀況。若得以在秦“十二郡”這一問題上尋得較為可靠的共識,可以為三十六郡的研究提供一個有價值的參照基點,推動秦郡的研究。本文擬對學界關于秦“十二郡”的主要認識進行詳盡討論,并分析其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背景,以就正于方家。
目前,對于秦“十二郡”郡目進行專門討論的學者主要有四位:黃盛璋[3](1)按,黃盛璋文章中實際列出十三郡,黃氏以秦最初設有河西郡,后可能并入上郡。、林劍鳴[4](P232-233)、王輝[5](P653-655)、晏昌貴[6](P114-127),諸家“十二郡”郡目相同的有9個,分別為:上郡、北地郡、隴西郡、漢中郡、蜀郡、巴郡、黔中郡、南郡、南陽郡。據(jù)《史記》等所載,上郡、北地郡、隴西郡分別取自魏國以及義渠等,巴郡、蜀郡則由滅巴、蜀而立,漢中郡、黔中郡、南郡、南陽郡則主要由攻楚國而得,這些軍事行動均發(fā)生在秦昭襄王中期以前。而除黔中郡外,其余8郡西漢初年均存在,[7](P8)也就是說,這8郡自秦至西漢,一直延續(xù),相當穩(wěn)定,因此,可以初步判定此8郡當列于秦簡“十二郡”之中。
諸家之間較大分歧的3郡具體郡目如下:
黃盛璋:河東郡 內(nèi)史 陶郡
林劍鳴:三川郡 上黨郡 太原郡
王 輝:河內(nèi)郡 河東郡 三川郡
晏昌貴:河外郡 河內(nèi)郡 河東郡
根據(jù)文獻記載、出土資料,考察秦國轄境擴大與設郡的過程,本文所列的十二郡郡目與晏昌貴相同,但是,部分郡的設置時間、背景,多有不同,如下所示:
上郡(前328年)、巴郡(前316年)、漢中郡(前312年)、蜀郡(前311年)、河外郡(至早前307年)、河東郡(前293年)、隴西郡(前279年)、南郡(前278年)、黔中郡(前277年)、南陽郡(前272年)、北地郡(前272、271年)、河內(nèi)郡(前266年)。
圖1 秦昭襄王后期秦十二郡示意圖
此12郡中,始置年代較為明確或疑議較小的有6個郡,分別為:上郡(前328年)(2)《后漢書·西羌傳》:“至王赧四十三年,宣太后誘殺義渠王于甘泉宮,因起兵滅之,始置隴西、北地、上郡焉?!标滩F認為:“將上郡始置之年系于公元前272年,這顯然是錯誤的”。按,晏先生所疑確為有據(jù),本文認同這一觀點。、巴郡(前316年)[8-10](P7、P86、P535)(3)錢大昕、劉師培等認為巴郡設置于秦惠文王年間,王國維推測于始皇以前所置,均沒有具體的設郡時間?!度A陽國志·巴志》,周慎王五年(秦惠文王后九年,前316年),秦滅蜀,“因取巴,執(zhí)王以歸。置巴、蜀及漢中郡,分其地三十一縣,儀城江州。”晏昌貴結合湖北荊門包山2號楚墓出土竹簡的大事紀年,認為“大司馬悼滑將楚邦之師徒以救郙之歲”即公元前316年,推知“秦滅巴即設巴郡”,是以巴郡始置之年定于公元前316年。當是。、漢中郡(前312年)(4)漢中郡的始置年代,《秦本紀》有明確記載,當無疑義:秦惠文王后十三年(前312年),“又攻楚漢中,取地六百里,置漢中郡?!薄度A陽國志·蜀志》:“周赧王三年(前312年),分巴、蜀置漢中郡?!?按,晏昌貴認為秦厲共公、躁公、惠公時,即對南鄭周邊有過經(jīng)營,惠公之后,“秦即有效控制這一地區(qū)”,再加上秦自楚所得之漢中地,于公元前312年,組成漢中郡,當是。、蜀郡(前311年)、南郡(前278年)(5)《秦本紀》:“昭襄王二十九年(前278年),白起攻楚,取郢為南郡。”《六國年表》《白起傳》所載與之相符,南郡置于公元前278年,學界對此均無異議,可為定論。、北地郡(前272、271年)(6)據(jù)前引《匈奴列傳》,秦昭王時起兵伐殘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按,北地介隴西、上郡之間,為義渠戎故地,義渠既滅,秦始得筑長城西起隴西東訖上郡也。一般均認為,秦滅殘義渠之年置北地郡。據(jù)《范雎列傳》,當在昭王三十五、六年(前272、271年)之間。。其余6郡的始置時間、背景或相關史料的解讀上,有不同之處,考述如下。
河外郡
周曉陸等依據(jù)新出土秦封泥有“河外府丞”,較早推斷秦國曾設有河外郡,并認為河外郡可能為河東郡的曾名。[11]而晏昌貴認為河外郡是三川郡的前身,河外郡得名與“西河外”相關,位于黃河以南的宜陽、澠池等地,就“秦國的地理方位觀”而言,正可當“西河外”之稱,此論確為卓識,當可信從。
筆者認為,秦河外郡的設置當與秦國攻占韓國宜陽相關。此役發(fā)生于秦武王時期,《史記·秦本紀》:“武王三年(前308年),使甘茂、庶長封伐宜陽”,“四年(前307年),甘茂拔宜陽”。《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稱:“大縣也,上黨、南陽積之久矣。名曰縣,其實郡也”,可見此地是韓國重點經(jīng)營的重鎮(zhèn),調(diào)撥上黨、南陽等地的資源,來補充宜陽的城防力量,實際上與一郡的實力相當。再者,宜陽控扼秦國東出的大道,秦國十分渴望打通這條大道,以實現(xiàn)“車通三川,以窺周室”的戰(zhàn)略目標。馬非百認為:“此時宜陽甫入秦,而邊于韓,又為秦人東出之主要通道。事急為郡,實有必要”。[12](P589)本文認為,甘茂取宜陽時,稱“今王倍數(shù)險,行千里攻之”,可見,宜陽距秦都確實較遠,且中間隔有崤山等自然阻隔,所以,秦國置郡除“事急”外,還當有加強控制和便于治理的實際需要。
河外郡設置之后,受到來自關東諸國的威脅,部分地區(qū)曾呈拉鋸之勢,因此,河外郡持續(xù)的時間問題,需作進一步考慮。據(jù)《秦本紀》,昭襄王十一年(前296年),齊、韓、魏、趙、宋、中山等國聯(lián)軍共攻秦國,在此形勢下,秦國被迫割地求和。本文認為,秦割讓給韓魏的土地與聯(lián)軍的戰(zhàn)果相關,此次聯(lián)軍的進軍路線大體上分為兩路:一路由齊、韓、魏三國軍隊組成,于函谷關擊敗秦軍,(7)《韓世家》載:“(韓襄王)十四年(前298年),與齊、魏王共擊秦,至函谷而軍焉”,《魏世家》亦載:“(魏襄王)二十一年(前298年),與齊、韓共敗秦軍函谷”。另一路聯(lián)軍則在黃河以北作戰(zhàn),“至鹽氏而還”(8)《秦本紀》昭襄王十一年。。而相對應的是,秦割出的土地主要為函谷關以東的“焦、曲沃”,以及黃河以北的“河外”。(9)關于秦國割讓的土地,《秦本紀》載:“與韓、魏河北及封陵以和”,《韓世家》載:“(韓襄王)十六年(前296年),秦與我河外及武遂”,《魏世家》載:“(魏襄王)二十三年(前296年),秦復予我河外及封陵為和”?!俄n世家》《魏世家》的“河外”當即《秦本紀》的“河北”,韓、魏建都于黃河以南,于韓、魏而言,河北之地即為“河外”。而引文中的“及”,應釋作到、至,即秦將武遂以東的“河北”地入韓,武遂、封陵之間的“河北”地入魏。除此之外,函谷關以東的部分土地歸入魏,《六國年表·魏》:“秦歸我焦、曲沃”,即崤塞、澠池一帶。宜陽為秦在河外地區(qū)經(jīng)營的中心,秦國不會因秦軍在相隔較遠的函谷關戰(zhàn)敗,而放棄得之不易的宜陽。此外,昭襄王十三年,秦國開始戰(zhàn)略反攻,文獻中也沒有秦國收復宜陽的記載??梢姡严逋跏荒?,宜陽并未入韓、魏,進一步而言,秦河外郡應未因五國聯(lián)軍的進攻而廢。
河東郡
關于河東郡的始置年代,學界尚無統(tǒng)一意見?!斗额×袀鳌罚呵卣严逋跛氖荒?前266年),“昭王召王稽,拜為河東守,三年不上計”,一般據(jù)此認為,昭襄王四十一年為河東郡置郡的下限。[6](P122)這種認識自無疑議,不過,惠文君時期,秦國即已開始經(jīng)營河東地區(qū),昭襄王四十一年這一年限顯然過晚,河東郡的始置時間還需作進一步分析。
《水經(jīng)注·涑水》:“秦昭王使左更白起取安邑,置河東郡?!?10)“秦昭王”,殘宋本、大典本、黃省曾本、吳琯本、《水經(jīng)注箋》、譚元春本、項絪本、全祖望五校本、全祖望七校本、《水經(jīng)注釋》初刻本、武英殿本俱同作“秦始皇”, 《水經(jīng)注釋》(光緒六年會稽章氏刊本)作“秦昭皇”,《水經(jīng)注疏》作“秦”,楊守敬認為:“朱‘秦’下有‘始皇’二字?!妒酚洝ぐ灼饌鳌罚“惨厥略谡淹跏哪?,此始皇二字衍,蓋淺人習聞始皇分天下為郡,遂意增二字,而不知起事在其先也。”李曉杰先生認為當作“秦昭襄王”。按,楊、李二先生是,據(jù)史實,“始”當為“昭”訛,“皇”為“王”誤,“秦始皇”當作“秦昭王”。這是直接涉及河東郡始置年代的記載。不過,由于《水經(jīng)注》并未明確注明具體時間,所以,關于白起擔任左更及率軍占領安邑的具體年代,成為諸家討論的焦點。楊守敬認為:“然考《秦本紀》云,昭王二十一年,左更錯攻魏河內(nèi),魏獻安邑。秦出其人,募徙河東,賜爵、赦罪,人遷之,則二十一年乃實有其地。故全祖望《漢志稽疑》,謂二十一年置河東郡?!标滩F先生則認為:“昭王二十一年攻魏主將為左更錯而非左更白起,不合者一;安邑為魏所獻,非為白起所取,不合者二”,他認為《白起列傳》中關于秦“取城小大六十一”等事件的年代有誤,并據(jù)《六國年表》《魏世家》所載,推測前引《白起列傳》“起遷為國尉”前,應脫“昭王十七年”五字,由此推出秦“取城小大六十一”,當發(fā)生在昭襄王十八年(前289年),“(白起)涉河取安邑”等應系于前290年,并進一步認定河東郡當置于前290年。
今將《秦本紀》、《六國年表》、《魏世家》中,關于秦、魏韓交戰(zhàn)的相關史料梳理如下:
《秦本紀》《六國年表·秦》《六國年表·魏》《魏世家》《白起列傳》十三年,……左更白起攻新城。……任鄙為漢中守。任鄙為漢中守。與秦戰(zhàn),我不利。昭王十三年,而白起為左庶長,將而擊韓之新城。是歲,穰侯相秦,舉任鄙以為漢中守。十四年,左更白起攻韓、魏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虜公孫喜,拔五城。白起擊伊闕,斬首二十四萬。佐韓擊秦,秦敗我兵伊闕。(魏昭王)三年,佐韓攻秦,秦將白起敗我軍伊闕二十四萬。其明年,白起為左更,攻韓、魏于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又虜其將公孫喜,拔五城。起遷為國尉。涉河取韓安邑以東,到干河。十五年,大良造白起攻魏,取垣,復予之。魏冉免相。明年,白起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十六年,左更錯取軹及鄧。明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拔之。十七年,……秦以垣為蒲阪、皮氏。魏入河東四百里。芒卯以詐見重。六年,予秦河東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詐重。十八年,錯攻垣,河雍,決橋取之??颓溴e擊魏,至軹,取城大小六十一。秦擊我。取城大小六十一。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
按,《六國年表》《魏世家》均將秦“取城小大六十一”系于昭襄王十八年,可見,晏先生關于秦“取城小大六十一”年代的判定,確實有據(jù),但據(jù)此推斷,《白起列傳》“明年,白起為大良造。攻魏,拔之”,也發(fā)生在昭襄王十八年,論據(jù)顯然不充分。且《秦本紀》明確記載,昭襄王十五年時,白起已任大良造,與晏先生的推斷明顯相悖。
事實上,除了“取城小大六十一”之外,還有秦取垣的軍事行動可作為梳理相關史實的線索。從文獻記載上看,秦國在昭襄王十五至十八年之間,秦國有三次攻取垣的行動:(1)十五年,左更白起攻取垣,旋即歸還魏國;(2)《秦本紀》:十七年,“秦以垣為蒲阪、皮氏”,即以垣交換魏國的蒲阪、皮氏,由此可見,十五年秦國歸還垣之后,垣地于十七年之前的某一時候又入秦境(或在十六年左更錯攻取軹的過程中,又被秦人攻取)(11)也有可能的情形是昭襄王十五年時,秦、魏即已達成以垣地交換蒲阪、皮氏,直到十七年,才最終落實協(xié)議。;(3)十八年,客卿錯再次進攻垣,垣再次為秦所占。
通過對史料的排列比對,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司馬遷在纂述《白起列傳》時,混淆了十五、十八年兩次不同的取垣行動,將客卿錯取垣誤系于昭襄王十六年,而此次攻取垣行動當在昭襄王十八年。進一步可以推知,《白起列傳》中“明年,白起為大良造。攻魏,拔之”,當發(fā)生在昭襄王十五年,“明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拔之”,當發(fā)生在十八年,此段文字當有錯簡和訛誤,原文或當作: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為左庶長,將而擊韓之新城。是歲,穰侯相秦,舉任鄙以為漢中守。其明年,白起為左更,攻韓、魏于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又虜其將公孫喜,拔五城。起遷為國尉。涉河取韓安邑以東,到乾河。明年,白起為大良造,攻魏,拔之。后三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
根據(jù)上述調(diào)整,相關史實的理解或許需要進行修正。昭襄王十四年,左更白起在伊闕之戰(zhàn)中擊敗韓、魏24萬大軍,韓、魏兩國西線的軍力受到重挫,白起趁機擴大戰(zhàn)果,渡過黃河攻取韓國控制的安邑以東至干河的區(qū)域,(12)《史記集解》:“郭璞曰:‘今河東聞喜縣東北有干河口,因名干河里,但有故溝處,無復水也。’”《索隱》:“魏以安邑入秦,然安邑以東至干河皆韓故地,故云取韓安邑?!边@或許即《水經(jīng)注》“秦昭王使左更白起取安邑”之所指。(13)不過,《白起列傳》稱,白起渡河時取安邑時已官居國尉,而《水經(jīng)注》稱此時白起仍為左更,白起任國尉與取安邑,都在同一年,《白起列傳》《水經(jīng)注》的分歧,或由所據(jù)史料不同而致。十七年,秦以垣交換蒲阪、皮氏,所交換的蒲阪、皮氏,即當是《六國年表》《魏世家》中所提到的“河東四百里”之地,至此,蒲阪、皮氏以東至垣、軹的魏國領土已為秦國占領。十八年,左更錯再取垣,取“城小大六十一”,所取之城當自垣以東,經(jīng)由古軹道,至軹一帶,此次進攻之后,韓魏在河東地區(qū)的領土當所剩無幾。因此,白起攻取安邑是在秦昭襄王十四年(前293年),(14)從文獻上來看,此一時期,除韓安邑外,尚有魏安邑,魏安邑于昭襄王二十一年入秦,《秦本紀》:“昭王二十一年,魏獻安邑,秦出其人,募徒河東賜爵,赦罪人遷之”,魏安邑入秦后,秦當基本上占領了河東地區(qū)的全境。秦河東郡很可能亦置于此年。
隴西郡
史籍中明確提及隴西郡具體設置時間的為《水經(jīng)注·河水》所載:“狄道故城,漢隴西郡治,秦昭王二十八年(前279年)置”。[6](P114-127)(15)此外,《史記·匈奴傳》:“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又,《后漢書·西羌傳》:“至王赧四十三年,宣太后誘殺義渠王于甘泉宮,因起兵滅之,始置隴西、北地、上郡焉。”晏昌貴先生認為《史記·匈奴傳》《后漢書·西羌傳》“將上郡始置之年系于公元前272年,這顯然是錯誤的”,并由此質疑關于上述記載隴西、北地二郡始置年代的記載,這種懷疑確有理據(jù)。馬非百認為《水經(jīng)注》的記載不可信,并據(jù)《秦本紀》:秦昭襄王二十七年(前280年),“使司馬錯發(fā)隴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以為此處引文“隴西”即為隴西郡,故而推定置郡時間當在此年之前。[12](P583)本文認為,《秦本紀》“隴西”也有可能是地名,即隴山以西的區(qū)域,所以,馬先生這一推斷,雖有其合理之處,但并不能坐實隴西郡的始置時間。
事實上,早在西周時期,秦人在隴山以西已有較為鞏固的經(jīng)營。春秋初年,秦文公“東獵”,逾越隴山,沿汧水而下,筑邑于汧渭之會,再東移平陽、雍,最終定都咸陽。秦經(jīng)略重心轉至隴山以東的同時,隴山以西的經(jīng)營也在維持和發(fā)展,并從渭河以北的今葫蘆河流域,逐漸向渭南的今藉河等流域拓展。秦武公十年(前688年),“伐邽、冀戎,初縣之”,邽、冀二縣即在天水市附近,設縣管轄,可見,當時秦國始終維持在此區(qū)域的統(tǒng)治。又,《六國年表》秦惠公六年(前390年),“伐繇綿諸”,《水經(jīng)注》:“獂道,昔秦孝公西斬戎之獂王于此。應劭曰:獂戎邑也?!笨梢姡貙μ焖屑捌湟晕鞯闹T戎一直在持續(xù),并最終占得優(yōu)勢。然而由于這一區(qū)域地域幅員有限,且秦與諸戎的在此區(qū)域的爭奪一直不斷,所以,較晚置郡是可以理解的。
本文據(jù)相關史實初步判斷,隴西郡的最終設郡,當在秦攻滅狄道之后,即《水經(jīng)注》所載的秦昭王二十八年(前279年)。昭襄王二十七年,司馬錯率領隴西地區(qū)的秦軍南下,經(jīng)由蜀、巴,進攻楚國黔中地區(qū)。在司馬錯進軍期間,白起率領另外一支秦軍在鄢郢地區(qū)與楚鏖戰(zhàn),可見,司馬錯的南下,昭襄王二十七八年間秦楚戰(zhàn)略決戰(zhàn)的重要組成部分,司馬錯作為秦國的方面大將,南下攻打強楚,所率領的軍隊當為秦國在隴西地區(qū)部署的主力部隊。而秦國可以從容地從隴西地區(qū)抽出主力軍隊,可見,隴西地區(qū)激烈的爭奪基本平息,秦對于此區(qū)域的控制已經(jīng)相當鞏固?!端?jīng)·河水注》所載隴西郡置郡年代,恰在司馬錯率軍南下的次年,正與上述政治軍事斗爭形勢相符,由此可見,《水經(jīng)注》的記載是可以信從的。
南陽郡
《秦本紀》載,秦昭王三十五年(前272年),“初置南陽郡”。秦南陽郡的始置年代,原本應無爭議,不過,關于秦始置南陽郡的設置年代和背景,涉及到《秦本紀》中的一條關鍵史料的解讀,存在較大分歧?!肚乇炯o》:“三十四年,秦與魏韓上庸地為一郡,南陽免臣遷居之?!瘪R非百以為“與”字當為“以”字之誤。[12](P594-595)晏昌貴則認為,此句或有誤簡:“頗疑本段文字‘上庸’與‘南陽’互易,原文當作:‘秦以魏、韓南陽地為一郡,免臣遷居之上庸。’”[6](P114-127)晏先生此處所釋,改動文字較大,并將此條材料理解為河內(nèi)郡置郡的證據(jù),與南陽郡無關。按,韓國河內(nèi)地之入秦當在秦昭襄王四十四年之后,而魏國河內(nèi)地完全入秦則更遲至秦王政年間,秦昭襄王三十五年以前,秦國所占領河內(nèi)的區(qū)域有限。可見,此時秦不當置有河內(nèi)郡,晏先生所釋恐不確。本文認為,馬非百所釋較為允妥。秦國獲得原本分屬魏、韓的“上庸地”之后,將之合二為一,統(tǒng)歸一郡,并將“南陽”的“免臣”遷至此地。
首先,“魏、韓上庸地”,當指宛城以北的魯陽、堵陽、犨、舞陽、葉等地。《括地志》:“方城山,庸之都城。其山頂上平,四面險峻,山南有城,長十余里,名曰方城?!狈匠巧侥显鵀橛箛诵膮^(qū),因此,楚方城內(nèi)外有上庸地之稱。
再者,秦昭襄王三十五年以前,魏韓兩國曾占有部分“上庸地”,在史料中也有間接反映。垂沙之戰(zhàn)之后,韓、魏攻取了宛、葉以北地區(qū),《韓世家》:“釐王五年(前291年),秦拔我宛?!笨梢?,在此之前韓國曾占領宛地。因此,秦昭襄王三十三年(前274年)以前,方城內(nèi)外的魯陽、昆陽、舞陽、葉等地,在此之前或為韓魏之地,或秦人南取鄢、鄧、郢之際,為韓魏所占。而魏上庸地入秦,當在秦昭襄王三十三年(前274年)以后?!俄n世家》:“(韓釐王)二十三年,趙、魏攻我華陽,韓告急于秦……(秦)八日而至,敗趙、魏于華陽之下?!睋?jù)《秦本紀》《魏世家》《六國年表》,魏國于此戰(zhàn)之后,魏國獻“南陽”于秦以求和,此“南陽”地當即《秦本紀》所載之魏國“上庸地”。
秦昭王三十四年(前273年),秦將獲得的魏、韓上庸地合二為一,但合并后的郡究為何郡,文獻并無明確記載。不過,所合并的郡存在時間很短,也可能僅是秦南陽郡的過渡階段,遷入“南陽免臣”,很可能就是設置南陽郡的前期舉措。(16)事實上,昭襄王二十六、七年間,秦國即有向穰、鄧一帶遷入罪人的舉措?!肚乇炯o》:“二十六年,赦罪人遷之穰。……二十七年,錯攻楚。赦罪人遷之南陽。”秦國獲得鄧、宛以北的魏、韓上庸地后,邊界隨即北移至原楚方城以北,在此狀況下,秦國將原在鄧、宛一帶的罪人、免臣,北遷至方城以外的新邊界。
黔中郡
關于秦攻取黔中等地區(qū),《史記》中有著較為明確的記載,當始置于昭襄王三十年(前277年)?!肚乇炯o》:“(昭襄王)二十七年(前280年),使司馬錯因蜀攻楚黔中,拔之?!辏袷厝舴コ?,取巫郡及江南為黔中郡?!薄冻兰摇芬噍d:“(楚)頃襄王二十二年(前277年),秦復拔我巫、黔中郡。”關于黔中置郡的時間,晏先生采用《華陽國志》的記載,定于前308年。本文認為,《華陽國志》所載蜀郡、巴郡等設置時間多有值得質疑之處,且《秦本紀》《楚世家》《白起列傳》等記載可以互相印證,可信性更高。
此外,相家巷秦封泥有“巫黔□邸”,有學者據(jù)此認為,秦曾設置巫黔郡。[13]本文認為,蜀守若取巫郡及“江南地”后,合并的新郡確有可能稱巫黔郡。其后,該郡的郡境曾發(fā)生調(diào)整,當于此過程中,郡名有所改易?!端?jīng)注·江水》:“江水又東逕巫縣故城南,縣故楚之巫郡也。秦省郡立縣,以隸南郡?!笨梢?,原楚巫郡之地后來改屬南郡,巫黔郡所轄主要為原楚黔中地,因而改稱黔中郡。(17)按,黔中郡(或巫黔郡)的郡境,包括楚國黔中、巫以及洞庭等地區(qū),是軍事占領的結果。西起烏江入長江口,經(jīng)云貴高原的東部,并跨過鄂西、湘西山地而有洞庭湖西部地區(qū),囊括多個地理單元,在如此郡境范圍內(nèi),施政難度必然極大。且秦國置郡,多以山川湖澤命名,且郡境盡量符合山川形便,以此反觀黔中郡境,確實與秦郡的普遍狀況不相一致,維持這樣的郡境,實際上是一種戰(zhàn)時的特殊安排。黔中郡郡境調(diào)整,主要涉及烏江下游和原楚巫郡兩個地區(qū),《華陽國志·巴志》《水經(jīng)注·江水》分別有所反映。但是,關于兩地何時劃出黔中郡,文獻中沒有明確記載,譚其驤先生推測劃入巴郡的調(diào)整發(fā)生在“漢初”,但并無切實依據(jù)。
河內(nèi)郡
岳麓秦簡0552號:“南陽、河內(nèi)署九江郡”,此簡年限一般認為是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年),此年可看作河內(nèi)郡置郡的下限。而關于河內(nèi)郡的始置年代,傳世文獻、出土資料均無直接記載。晏昌貴通過對《秦本紀》所載之“三十四年,秦與魏韓上庸地為一郡,南陽免臣遷居之”進行分析,認為河內(nèi)郡始置于秦昭襄王三十四年。但是,晏先生關于這句引文的解釋存在可疑之處(詳參上文河內(nèi)郡相關分析),河內(nèi)郡的始置年代,還應結合秦國占領河內(nèi)地區(qū)的過程進行分析。
《六國年表》:秦昭襄王十八年(前289年),“客卿錯擊魏,至軹,取城大小六十一?!鼻拔囊褜Υ舜诬娛滦袆舆M行過分析,所取之城在垣至軹之間,即河東、河內(nèi)交界之處,此役可視為秦國進入河內(nèi)地區(qū)的開始。此后,直至秦王政十一年,攻取鄴安陽,方基本控制河內(nèi)全境,但河內(nèi)置郡似不當遲至彼時。馬非百認為:“河內(nèi)立郡之始,似當在昭王時”,“《白起列傳》:王自之河內(nèi),賜民爵各一級,發(fā)民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及糧食。如河內(nèi)原非一郡,而秦漢兩代均無名河內(nèi)之縣邑,則魏所獻與昭王所之者,究為何地?而所賜民爵及發(fā)年十五以上者又為何地之人?以上文‘王之漢中’,‘又之上郡北河’文例觀之,所謂‘之漢中’者,往漢中郡也,‘之上郡北河’者,往上郡屬縣北河也。則此所之之河內(nèi),亦必為一郡,實已毫無疑義?!盵12](P954-955)且邢丘、懷為河內(nèi)地區(qū)的核心,尤其是懷,至兩漢時,猶為河內(nèi)郡郡治。據(jù)《秦本紀》,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前266年)秦國占領邢丘、懷等地,誠如馬先生所說,“遂有河內(nèi)之大半”,河內(nèi)郡很有可能置于此前后。
由上可知,秦十二郡最早形成于秦昭襄王四十一年(前266年)。其后,秦于前249年置三川郡,前247年置太原郡。(18)秦莊襄王四年(前246年)。《秦本紀》有“昭王四十八年,司馬梗初定太原?!彼抉R梗所取太原地當為南鄰上黨郡的太原地,“(莊襄王)二年(前248年),使蒙驁攻趙,定太原?!薄叭?前247年),攻趙取三十七城。……王龁攻上黨。初置太原郡。”可見,秦基本占領太原全境當在莊襄王三年,并始置太原郡?!肚乇炯o》:“莊王元年,使呂不韋滅東周,盡入其國。使蒙驁伐韓,韓獻成皋、鞏。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可見,三川郡始置于莊襄王元年(前249年)。需要指出的是,秦國在宜陽、新城一帶,設有河外郡,此時,秦國函谷關以東之地拓至滎陽一帶,迫近魏都大梁。秦三川郡固然可視作滅東周、取韓魏部分土地而置,實際上亦可視作由于河外郡轄境東擴,中心地區(qū)由宜陽移至伊洛相會處的洛陽一帶而改易郡名。若此,設置三川郡之后,秦郡數(shù)量仍為12個。因而,睡虎地秦簡“置吏律”所載“十二郡”存在的時間,當在前266年至247年的19年內(nèi)。
根據(jù)秦十二郡的始置時間,似可分為兩組:前293年以前所設的上郡、巴郡、漢中郡、蜀郡、河外郡、河東郡;前279年以后設置的隴西郡、南郡、黔中郡、南陽郡、北地郡、河內(nèi)郡。而這兩組郡設置的背景值得探究。
商鞅變法后,秦國國力富強,在與韓魏的戰(zhàn)爭中逐漸取得了優(yōu)勢。秦惠文君(王)時期,秦國國土向東有了顯著的擴張:惠文君九年(前332年),獲得魏國陰晉;八年(前330年),獲得魏國河西地、曲沃;九年(前329年),占領焦;十年(前328年),獲得魏國上郡十五縣;惠文王后元年(前324年),取陜。韓、魏感受到秦國東擴的壓力,尋求與齊、楚、趙等國聯(lián)合,遏制秦國的東擴,是為戰(zhàn)國時期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針對秦國的合縱聯(lián)盟。(19)《秦本紀》:秦惠文王后七年(前318年),“韓、趙、魏、燕、齊帥匈奴共攻秦?!薄冻兰摇罚骸笆荒?前318年),蘇秦約從山東六國共攻秦,楚懷王為從長。至函谷關,秦出兵擊六國,六國兵皆引而歸,齊獨后?!贝舜?,六國合縱雖然沒能在戰(zhàn)場上取勝,但是,在戰(zhàn)略上形成了一個函谷關以東的反秦聯(lián)盟,司馬錯在分析攻韓、蜀戰(zhàn)略時稱:“今攻韓,劫天子。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周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則必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謂‘?!??!碑敃r,秦國東出函谷關即直面韓、魏兩國核心區(qū)域以及宗周,繼續(xù)向東,勢必面臨韓、魏等國的激烈抵抗,并引發(fā)齊、楚、趙等國的反對,加之侵犯宗周會產(chǎn)生極為不利的政治影響,因此,惠文王統(tǒng)治后期,選擇暫避六國鋒芒,南征巴蜀,以圖待國力充實后,再伺機東進。惠文王后九年(前316年),吞并巴、蜀;十四年(前311年),占領楚漢中地。秦自魏國獲得上郡,成為秦國設置的第一個郡,在取得巴、蜀、漢中之后,將三晉地區(qū)發(fā)展較為成熟的郡制引入到這些地區(qū),設置巴、蜀、漢中三郡。
惠文王后期,由于魏國實力的衰落,形成了秦、齊、楚三強爭雄的局面。尤其是秦齊兩方,一度并稱東西二帝。(20)《楚世家》:“(懷王)十二年(前317年),齊湣王伐敗趙、魏軍,秦亦伐敗韓,與齊爭長。”齊、韓、魏等國合縱制秦的局面被打破,東出的阻力大大緩解,秦國則趁機東出函谷關,攻打韓魏:秦武王四年(前307年),攻取宜陽、武遂(次年還韓);秦昭襄王四年(前303年)再次占領武遂。為應對秦國的新一輪的東進壓力,昭襄王十一年(前296年),齊、魏、韓、趙、宋、中山等國組成聯(lián)軍,反擊秦軍的東擴,秦國所占的包括武遂、封陵在內(nèi)的河東地及部分河外地被韓魏收復。公元前294年,齊轉而與秦、趙聯(lián)合,在秦、趙支持下攻宋,關東合縱制秦的局面被破壞殆盡。秦國趁機對三晉展開戰(zhàn)略反擊:十三年(前294年),奪取趙國膚施以北的河西地;十四年(前293年),攻取韓安邑以東至干河;十七年(前290年),再次獲得武遂200里;十八年(前289年),基本上占領了河東地區(qū)的全境。此后,秦國在河東、河外陸續(xù)置郡。至此,秦六郡的格局形成。
圖2 秦昭襄王前期秦六郡示意圖
由于這一時期關東諸國實力尚強,且秦若東進壓力過大,會迫使諸國合縱制秦,因而,此后秦國東侵的行動大大減少。據(jù)史籍記載,秦昭襄王中期,秦軍曾有十數(shù)年不出函谷關的情況。《蘇秦列傳》:“蘇秦既約六國從親,歸趙,趙肅侯封為武安君,乃投從約書於秦。秦兵不敢窺函谷關十五年?!闭严逋跞辏饿孪蚯赝踹M言:“至今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并認為:“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范雎所稱“閉關十五年”當指昭襄王二十一年(前286年)至三十六年(前271年)。查檢《六國年表》可知,自昭襄王十九年(前288年)至三十九年(前268年),秦國針對韓、魏的軍事行動大大減少,且基本上無大規(guī)模戰(zhàn)役。(21)其間,秦軍東向的大規(guī)模作戰(zhàn)有三次:其一,昭襄王二十三年,參與韓、魏、燕、趙等國聯(lián)合對齊湣王的作戰(zhàn),此役為聯(lián)合韓、魏等擊齊;其二,昭襄王二十四年攻魏安城(河南省原陽西),至大梁,此役雖為攻魏,但其作戰(zhàn)為自東而西推進,可知并非出自函谷關,而應出自秦所占齊國“河東”地區(qū);其三,昭襄王三十二年,應韓國之邀,擊敗魏國的入侵。秦與韓魏之間保持較長的、相對和平的格局,是由當時秦國面臨的政治軍事斗爭形勢和其對外擴張的戰(zhàn)略決定的,前293年至279年間,秦國的東擴受到東方諸國的強大阻力,將經(jīng)略重點轉向關中,征服關中地區(qū)的狄道、義渠,置隴西郡、北地郡。
垂沙之戰(zhàn)后,齊楚聯(lián)盟破裂。其后,齊國滅宋后,實力大增,《齊世家》:“齊南割楚之淮北,西侵三晉,欲以并周室,為天子。泗上諸侯鄒魯之君皆稱臣,諸侯恐懼”。韓、魏、趙、楚等轉而與秦國聯(lián)合制齊。昭襄王二十三年(前284年),“尉斯離與三晉、燕伐齊,破之濟西。”齊國幾乎亡國,自此實力大挫,再也無力與秦國爭雄。此后,秦國將擴張方向集中于楚國,攻取楚國江漢地區(qū)及黔中地,并置南郡、黔中郡、南陽郡。
由于齊、楚被嚴重削弱,關東諸國之間存在較大的嫌隙,昭襄王三十九年以后,秦國在面對韓、魏、趙的方向上,獲得了一個較為理想的戰(zhàn)略時機。此后,秦國集中主力在黃河南北兩岸對韓、魏、趙展開戰(zhàn)略進攻:三十九年(前268年)攻懷,四十一年取懷、邢丘,占領河內(nèi)地區(qū)的核心地區(qū),設置河內(nèi)郡,十二郡格局初步形成。[14-15]
綜上可知,睡虎地秦簡“置吏律”所載“十二郡”存在的時間,當在前266年至247年的19年內(nèi)。從秦惠文王至昭襄王前期,秦國從韓、魏以及蜀等國取得部分疆土,東、南兩面疆土擴展,先后設置了上、巴、漢中、蜀、河外、河東6郡。而關東諸國形成政治軍事同盟,合縱制秦,秦國東進受阻,被迫與韓魏戰(zhàn)略相持的格局。此后,秦國將經(jīng)略重點轉向關中,先后征服狄道、義渠等,置隴西郡、北地郡。齊楚聯(lián)盟破裂之后,秦國大舉東擴,至昭襄王四十一年,秦國攻取了楚、韓等國大片土地,先后設置了南、黔中、南陽、河內(nèi)4郡。至此,十二郡格局初步形成。
十二郡形成之后,秦國的疆土仍在繼續(xù)擴張中,主要在三個方面上獲得突破:韓、魏方面,向北占領新中、上黨,基本控制河內(nèi)郡全境;趙國方面,取得趙國太原的一部分土地;楚國方面,獲得楚國所納的州地。秦所取韓魏河內(nèi)地區(qū),當劃入河內(nèi)郡,當無疑議。而秦置太原郡則當在莊襄王三年(前247年),因此,秦昭襄王后期,自趙國所取得的太原地亦未置郡。秦昭襄王后期,當始終維持十二郡的格局,再也未新置郡。秦六郡、十二郡的格局,均形成于昭襄王時期,而“以六為紀”的理念,在昭襄王時期的設郡過程中,很可能確曾發(fā)揮著一定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