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帆,劉立光
(南開大學,天津 300350)
性別界定了個人的生理角色和社會角色,規(guī)定了人們的行為準則和性別角色期待。本質上,性別是一種社會結構,它概括了特定社會認為適合男女兩性的角色、行為、活動和屬性[1],也構成了觀察和解釋社會過程和社會事件的一個基本視角。因此,試圖回答“性別平等是什么”是一項極具挑戰(zhàn)性的工作,因為性別平等的概念非常復雜,它扎根于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不同社會的文化、歷史、制度變遷和日常生活都是理解性別平等內涵與外延的基本要素。長期以來,學界和決策者對于如何衡量一個社會的性別(不)平等程度的探索與爭論從未停止。一方面,針對衡量性別平等的指標研究和實踐不斷得以發(fā)展,目前不僅已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較為成熟的一些國際評價指數,也有學者和政府基于本土情境開發(fā)了更具針對性的評價指數??傮w上,目前已有的指數多為基于結果導向對客觀事實的測量,旨在反映男女兩性在健康、經濟、教育等不同領域的性別差距;另一方面,學界對不同層面性別(不)平等的測量展開了比較和討論,試圖從中探索出更具科學性和代表性的指標。雖然相關研究并不豐富,但卻為我們理解和了解不同層面的性別平等測量之間的聯系、差別及其原因,為進一步提升衡量性別平等的科學程度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作為反映性別平等概念的基本方面,性別觀念既是個人對性別角色、性別關系的基本理解和認識,同時性別觀念也源于復雜的歷史、地緣政治和社會文化,屬于一個社會共享的描述性規(guī)范??陀^事實層面的性別不平等歸根結底是由性別觀念及其形成的歧視性的性別規(guī)范決定的。因此,從理論上,一個性別觀念越平等的社會,在客觀事實層面的性別平等程度就應該越高。目前大多數性別(不)平等評價指數主要是衡量兩性在健康、經濟、教育、政治參與等基本領域的性別差距,屬于客觀事實層面的測量。研究以世界價值觀調查(World Values Survey)第6期數據為基礎構建了性別觀念平等指數(Gender Perception Equality Index,GPEI),對60個國家和地區(qū)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進行了探討,并與聯合國開發(fā)計劃署(UNDP)對這60個國家和地區(qū)發(fā)布的性別不平等指數(Gender Inequality Index,GII)展開了比較分析。我們希望回答的問題是,對一個社會性別觀念平等程度的測量是否與基于客觀事實平等的性別評價指數的判斷相符合?換言之,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是否反映或塑造了不同社會或國家在客觀事實層面的性別構建?
如果從測量的角度出發(fā),對性別平等大致有三種理解,分別為規(guī)范意義上的平等、經驗意義上的平等和觀念意義上的平等。了解這三種測量的理論假設和具體表征,對于探索不同理解框架下性別平等測量結果之間的邏輯關系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種是規(guī)范意義上的平等。這種理解將性別平等界定為一種客觀事實平等,主要通過男女兩性在社會生活參與中的性別差距來反映。現有的性別(不)平等的國際衡量指數(標)主要測量的是規(guī)范意義上的平等狀況,雖然這些指數的理論基礎和具體操作并不完全一致,但總體上主要是通過衡量男女兩性在健康、教育、經濟、勞動力、政治參與等一些基本權利的賦權狀況,以及男女兩性的現實差距來反映性別(不)平等的表現。而且,在這些衡量指數中,大多數都是結果導向的,強調結果的性別不平等,通過判斷男女兩性在平均預期壽命、受教育程度、勞動力參與率、議會席位等不同方面存在差距的客觀事實來反映性別(不)平等。這些國際評價指數主要包括UNDP發(fā)布的性別發(fā)展指數(Gender Development Index,GDI)、性別賦權指數(Gender Empowerment Measure,GEM)和性別不平等指數(GII),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WEF)發(fā)布的全球性別差距指數(Global Gender Gap Index,GGGI),經濟合作組織(OECD)公布的社會制度和性別指數(Social Institution and Gender Index,SIGI),以及歐盟(EU)構建的歐盟性別平等指數(Gender Equality Index,GEI)等。由于規(guī)范意義上的性別平等測量能夠實現跨文化、跨區(qū)域的比較,以客觀事實為基礎的數據可得性好,可操作性強,因此國際評價指數多為規(guī)范意義層次的測量。而且基于這些國際評價指數的數據顯示,近幾十年在經濟、政治代表、教育和健康等領域中性別不平等現象在全球范圍內都在持續(xù)下降[2];但另一方面,這些國際評價指數也引起了廣泛的批評,認為它們既缺乏針對性,無法反映特定國家或地區(qū)真正的性別平等情況[3],也缺乏真實性,因為性別不平等雖然會以工資差別、就業(yè)差別、教育差別等形式存在,但性別平等的許多重要方面難以用規(guī)范意義上的匯總數據來衡量。
第二種是經驗意義上的平等。規(guī)范意義上的性別平等測量受到了質疑,因為人們更多會對個體能夠感知的性別不平等作出反應,而不是對宏觀整體數據的結果不平等作出反應。如,個體并不一定能夠準確了解勞動力參與率的性別差距,但卻會對自己在求職及職業(yè)發(fā)展過程中所經歷的性別偏見或歧視有深刻的感受。經驗意義上的平等測量以個體為評價單位,將性別平等視為一種基于個人體驗的主觀感受。這種主觀感受不僅會受到健康、經濟、政治等基本權利領域性別平等狀況的塑造,更是由個人直接參與社會事務是否受到性別歧視的經歷所決定。換言之,基于個體經驗的性別平等主觀評價和基于客觀事實的性別平等狀況之間并非總是一致的。盡管國際組織定期發(fā)布反映性別差距的客觀事實數據,但針對兩性平等主觀看法的數據卻并不多,而人們對自己所處社會的性別(不)平等狀況的主觀評價對于了解真實的性別平等狀況是至關重要的。一項針對會計師的調查顯示,女性調查對象雖表述并未遇到職業(yè)發(fā)展的制度障礙,但男女兩性被調查者都認為在會計行業(yè),女性是通過適應男性的職業(yè)價值觀和規(guī)范來取得職業(yè)成功的[4]。從就業(yè)制度的賦權來看,女性和男性享有同等的權利,但是基于個人職業(yè)發(fā)展的經驗,結論卻并不一致。一項針對西班牙科研機構人員的調查表明,從事科研工作的女性比男性感覺到更大程度的性別不平等[5]。因此,經驗意義上的平等是一種基于個體經歷對是否受到平等對待的主觀感受。整體上,在全球范圍內對性別平等主觀感受的調查不多,其中較為著名的一項調查是蓋洛普國際協會(Gallup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的調查。這項調查自2000年以來幾乎每年進行一次跨國調查,其中針對性別平等測量的題目是:“你是否同意在你的國家婦女享有與男子平等的權利這一判斷?”[6]這個調查的出發(fā)點并非旨在反映基本權利領域的賦權狀況及性別差距,而是希望了解基于人們的體驗對所處國家性別平等程度的主觀評價。
第三種是觀念意義上的平等。既區(qū)別于結果導向的事實平等,也不同于個體的主觀感受,性別觀念屬于認知層面的概念,是人們對性別及其特性、性別關系、性別角色的認識、理解和信念,反映了男女兩性如何定義自己,以及如何定義自己被他人對待的方式。性別平等觀念是指生活在特定社會文化中的人們,認為男女兩性在社會關系和社會生活中處于同等的地位,具有相同的價值、能力和發(fā)展機會。在性別平等的概念框架中,性別平等觀念是更為基礎性的要素。一項研究表明,對男女兩性的陳規(guī)定型的觀念和假設影響著人們日常的人際交往,并進而影響了工作、工資、權威和家庭責任等方面的性別不平等[7]。另一項研究則顯示具有平等觀念的父親比傳統(tǒng)父親表現出對養(yǎng)育孩子更高的參與度[8]。一項針對瑞典的研究也證明,即使在性別平等程度很高的瑞典,明確的性別平等觀念也是無酬工作(家務勞動)領域男女平等分工的先決條件,具有平等性別觀念的男性每周比其他男性多花1個小時做家務[9]。社會文化及其歷史變遷不斷建構和重構著人們的性別觀念,但一個社會的民眾和決策者所具有的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最終決定了社會秩序、文化場景和制度安排中的性別平等程度。性別觀念滲透于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由性別觀念所延伸的對性別關系的定位和性別角色的期待,不僅對個體的發(fā)展具有深刻的影響,對整個社會的性別文化構建的影響也是根本性的。世界價值觀調查[10]和人口與健康調查(Demographic and Health Survey)[11]都對全球范圍內的性別觀念平等程度展開了調查,世界價值觀調查就家庭、就業(yè)、教育、政治、職業(yè)發(fā)展等領域中的性別觀念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調查,人口與健康調查通過對丈夫毆打妻子的不同情境的判斷的設定,如用“如果與妻子爭吵,毆打妻子是正當的”等來反映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1990—2010年中國婦女社會地位的三次調查都問及受訪者對傳統(tǒng)兩性社會分工的看法,即“男人應該以社會為主,女人應該以家庭為主”;而“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也是2000年和2010年中國社會婦女地位調查問卷的一個重要題項,這些都屬于性別平等在觀念意義上的測量。
基于上述三類理解框架下的不同測量層次間的比較研究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比較規(guī)范意義和經驗意義上的測量結果是否一致,即性別平等客觀事實與主觀感受之間是否存在差別。學者通過對2005年UNDP發(fā)布的GII數據與2006年蓋洛普國際協會調查的主觀感受數據的比較,發(fā)現規(guī)范意義的平等程度與女性的主觀評價并不一致。如GII數據顯示那些性別更不平等國家中的女性,在主觀感受上卻認為所在國家與GII數值更高國家的性別平等程度是一樣的,有的甚至更高[12]。二是探討規(guī)范意義上的平等和性別觀念平等之間的關系。一類研究將性別觀念作為原因展開分析,如研究發(fā)現性別觀念對勞動領域的性別平等狀況有較強的影響[13],父母的性別觀念對女大學生就業(yè)質量有重要的影響[14];另一類研究將性別觀念作為結果展開討論,如研究顯示人們的受教育程度和職業(yè)地位越高,性別觀念就越現代[15],越趨于平等。
研究的數據來源于世界價值觀調查。世界價值觀調查是由總部在奧地利的世界價值觀調查協會(The World Values Survey Association,WVSA)負責并開展的。這個調查致力于研究全球范圍內持續(xù)變化的價值觀與信念及其對社會和政治生活影響的數據。世界價值觀調查覆蓋100個國家,每期調查需要4~6年的時間(1)參見World Values Survey,.http://www.worldvaluessurvey.org/WVSContents.jsp。。
本研究使用世界價值觀第6期調查中能夠反映性別觀念平等程度的調查數據。調查問卷中與性別觀念相關的題項一共有10個,我們選擇了其中不會產生理解歧義的5個題項來表征性別觀念的平等狀況(見表1)。這5個題項分別涉及權利、機會、價值、尊嚴等方面男性是否具有優(yōu)先權或優(yōu)勢,主要分為兩個領域:一是家庭領域中的性別觀念。這個題項所要表達的潛臺詞是“在一個家庭中,丈夫比妻子掙錢更多就是合理的”。因此,這個題項主要通過對夫妻收入差別的感受反映調查對象對家庭性別關系的認識;二是公共領域中的性別平等觀念,具體包括對就業(yè)機會、政治領袖、教育發(fā)展和職業(yè)發(fā)展領域中性別觀念的認識。對這5個題項有兩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說明:一是5個題項選項的評價級別并不一致。其中,涉及家庭和就業(yè)機會這2道題的選項運用了Likert(李克特)3級評價,即分別用1、2、3來表示“同意”“中立”“不同意”,而政治、教育和職業(yè)發(fā)展這3道題的選項運用了Likert 4級評價,分別用1、2、3、4來表示“非常同意”“同意”“不同意”“非常不同意”。二是就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而言,所有題目的選項設置都是反向問題,只有調查對象選擇否定的選項(“不同意”或“非常不同意”)才表明他們具有性別平等觀念。因此,我們以回答否定選項的百分比來表示對性別平等觀念的認可程度,即為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
表1 世界價值觀調查問卷中有關性別平等觀念的題項
資料來源:第6期世界價值觀調查問卷,網址為www.worldvaluessurvey.org。
世界價值觀調查第6期數據的調查時間從2010年至2016年,可利用的數據來自全球60個國家和地區(qū),有效樣本共89565個。按照地緣分布,我們可以將這60個國家和地區(qū)分為7個區(qū)域。其中,高加索和中亞地區(qū)有6個國家,分別為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哈薩克斯坦和格魯吉亞;南亞、東亞和東南亞共10個國家和地區(qū),涵蓋巴基斯坦、印度、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新加坡、中國、韓國,以及中國臺灣和中國香港;西亞8個國家,包括也門、科威特、土耳其、黎巴嫩、伊拉克、約旦、卡塔爾和巴勒斯坦;北非5個國家,覆蓋阿爾及利亞、埃及、利比亞、突尼斯和摩洛哥;撒哈拉以南非洲共5個國家,即尼日利亞、南非、盧旺達、加納和津巴布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qū)10個國家,涉及厄瓜多爾、智利、海地、墨西哥、阿根廷、秘魯、哥倫比亞、烏拉圭、巴西、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發(fā)達地區(qū)國家共16個,包括俄羅斯、日本、羅馬尼亞、白俄羅斯、烏克蘭、愛沙尼亞、德國、塞浦路斯、波蘭、西班牙、斯洛文尼亞、美國、新西蘭、荷蘭、澳大利亞和瑞典。本文的圖表主要以國家和地區(qū)為單位展示,但按照地緣分布的7個區(qū)域依次排列。
表2顯示了60個國家和地區(qū)在整體和分區(qū)域方面的性別觀念平等程度??傮w上,受訪者中有超過40%的人反對5個領域有性別偏見或歧視女性的觀點,這個數據表明要實現全球范圍內的性別觀念平等仍需要持續(xù)的努力。相對而言,教育領域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最高,整體上有超過四分之三的受訪者都反對“與女孩相比,大學教育對男孩更重要”的觀點,反對“男性比女性能成為更好的經理人”(56.27%)和“男性更適合做政治領袖”(49.97%)這兩個存在性別偏見觀念的比例也都達到了5成及以上,就業(yè)機會(42.55%)和家庭(42.01%)領域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相對較低。其中,家庭領域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最低,表明在作為私領域的家庭中性別偏見和性別歧視仍然普遍存在。分區(qū)域來看,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國家,以及發(fā)達地區(qū)國家在7個區(qū)域中性別觀念的平等程度總體表現較好,其中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qū)在就業(yè)機會(62.63%)、政治(74.61%)和職業(yè)發(fā)展(75.05%)三個領域的性別觀念平等程度最高,發(fā)達地區(qū)國家在教育(87.05%)和家庭領域(56.32)的性別觀念平等程度最高。北非、西非和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qū)的情況不容樂觀,其中北非調查對象在就業(yè)機會(18.88%)和職業(yè)發(fā)展(31.36%)兩個領域的性別平等認可度最低,西亞在政治(22.40%)和教育(67.13%)兩個領域的性別平等認可度最低,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qū)的調查對象普遍認同“如果家庭中妻子掙錢比丈夫多,那將出現問題”,家庭領域的性別觀念平等程度最低(29.32%)。
表2 分地緣區(qū)域及發(fā)達地區(qū)的性別平等觀念認可度(%)
進一步分國家和地區(qū)來看性別觀念平等程度在這6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基本情況(見圖1),可以發(fā)現一些明顯的特征:第一,教育領域的性別平等觀念程度整體都比較高。在同一個國家和地區(qū)內部,除了智利和海地之外,其他58個國家和地區(qū)在5個領域中,教育領域性別平等觀念的表現都是最好的。如果對不同領域分國家的最大值和最小值進行比較,瑞典的教育觀念平等的認可度最高(97.40%),海地的認可度最低(40%)。第二,家庭領域性別平等程度整體較低。在高加索和中亞地區(qū),南亞、東亞和東南亞,西亞和北非這4個區(qū)域,除了少數國家以外,家庭領域性別觀念平等的認可度基本都在20%~40%的區(qū)間。除了日本,發(fā)達地區(qū)國家的家庭性別平等觀念表現更好一些,但整體水平也不高。其中,最具家庭性別平等觀念的國家是荷蘭(83.71%),日本的家庭性別觀念平等程度最低(22.56%),兩個國家相差61.15個百分點。第三,相對于其他領域,政治和就業(yè)機會這兩個領域的性別觀念平等狀況在國家和地區(qū)之間的分化更大,分散程度較高,其中就業(yè)機會的性別平等觀念在埃及的認可度最低(8.27%),在瑞典的認可度最高(93.59%),差距為85.32個百分點;埃及的政治性別平等觀念程度最低(13.72%),烏拉圭最高(90.87%),兩個國家之間的差距為77.15個百分點。
圖1 第6期世界價值觀調查中6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性別平等觀念認可度
數據來源:第六期世界價值觀(2010—2016年)數據,網址為www.worldvaluessurvey.org。
為了進一步將觀念意義和規(guī)范意義兩個層次的測量結果進行比較,我們基于世界價值觀調查的相關數據構建了性別平等觀念指數(Gender Perception Equality Index,GPEI)。為了減少由于選項評價分級不一致造成的誤差,我們在上述5個題項中選擇了均按Likert 4級評分的3個題項,即“政治(總體來看,男性比女性更適合做政治領袖)”、“教育(與女孩相比,大學教育對男孩更重要)”和“職業(yè)發(fā)展(總體來說,男人比女人能成為更好的經理人)”作為合成指數的三個分項指標。在具體處理數據時,我們刪除了對這三個題項沒有回答和回答“不知道”選項的樣本,將“非常同意”和“同意”選項重新賦值為0,將“不同意”和“非常不同意”選項重新賦值為1,可以得到0、1、2和3這四類數值,并進一步無量綱化為0-1的數值,最終得到GPEI的數據。GPEI的數值越大,表明性別觀念平等程度越高。
對于規(guī)范意義層次的性別測量國際指數,我們選擇UNDP于2010年發(fā)布的性別不平等指數(GII)。GII由健康、賦權、勞動力市場參與3個維度組成,具體包括孕產婦死亡率、15~19歲未成年女性生育率、議會席位占比、25歲及以上至少受過中等教育的人口比重,以及勞動力參與率5個指標,是以結果為導向針對性別平等狀況客觀事實的測量,屬于典型的規(guī)范意義上的測量。而且GII是為了彌補人類發(fā)展指數(HDI)和性別發(fā)展指數(GDI)的不足而構建的,在使用上更為普遍。GII的取值也在0-1之間,但與GPEI不同的是,GII數值越低,表示性別平等程度越高。由于世界價值觀第6期調查對6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數據收集時間跨度從2010年到2016年,為方便一致和取最大公約數,我們統(tǒng)一使用《2014年人類發(fā)展報告》發(fā)布的GII值,2014年的GII缺失值用2015年的數據來代替。
表3顯示了GPEI與GII的數值及其排序情況,我們以GPEI所反映的性別觀念平等程度由高至低進行排序。由于有5個國家和地區(qū)缺少2014年、2015年GII值,所以有55個國家進入最終的比較分析。我們以兩個指數排序位次差的絕對值為標準,將這些國家分為5組。結果顯示,排序位次差絕對值在5以內的第1組(G1≤5)有14個國家,即約四分之一國家的GII和GPI的排序基本一致,但所涉及的國家的情況各異,既包括兩項指數值排名都靠前的歐洲國家,如瑞典、荷蘭,也涵蓋兩項指數值排名居中的國家,如羅馬尼亞、菲律賓,也有兩項指數值排名都靠后的國家,如摩洛哥、也門等;排序位次差的絕對值在5-15之間的第2組(5
表3 60個國家和地區(qū)的GPEI與GII值及其排序
數據來源:《2014年人類發(fā)展報告》和《2015年人類發(fā)展報告》。
各個國家或地區(qū)在GII和GPEI兩個測量值上的排序存在差異,導致這些差異的原因也可能不同,因而需要對各個國家或地區(qū)的情況逐一進行分析才能得出更為合理的解釋。但是,我們仍然可以通過對GII和GPEI的分析,來探討性別觀念平等程度與客觀事實的性別平等程度之間的關系。如前所述,作為性別平等概念的基本方面,在理論上性別觀念平等決定了客觀事實的平等程度。圖2呈現的是GII和GPEI關系的散點圖,從整體的發(fā)展趨勢可以觀察到,性別觀念平等程度與基于客觀事實的性別平等程度之間呈現較弱的相關性(R2=0.3325),即性別觀念平等程度更高的國家,可能也具有更高的基于客觀事實的性別平等程度。
圖2 GII和GPEI相關關系的散點分布圖
本文的研究結果顯示,不同的國家和地區(qū)雖然在性別觀念平等程度與事實性別平等程度之間存在著不同差距,但是性別觀念平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事實性別平等,這意味著性別觀念平等程度的提高可以降低實際性別不平等的程度。目前,學界和實務界在大力推進性別平等測量指標的發(fā)展,致力于促進性別平等程度的跨地區(qū)和跨文化比較,為政府決策和現實努力提供方向性的指引和操作性的策略??梢恍┭芯匡@示,盡管全球范圍內的性別差距在逐漸縮小,但是性別不平等現象依然嚴重,這在一定程度上與根深蒂固的性別不平等觀念相關聯。相對于法律、制度等領域的性別平等推進,性別觀念相對固著,不容易發(fā)生改變。性別觀念的不平等會強化固有的性別偏見和歧視性的性別規(guī)范,也會使人缺乏改變性別不平等的意愿和動力。因此,有學者指出盡管政府和組織都做出了社會和經濟變革方面的努力,以挑戰(zhàn)女性的從屬地位,但性別不平等仍然根深蒂固并隨著時間、地點和文化而持續(xù)存在的根本原因是性別觀念的不平等[7]。以一個女性參與政治選舉為例進行的實證研究發(fā)現,如果缺乏性別平等觀念,女性比男性更可能懷疑自己是否具備政治選舉所必需的技能和特質,也更可能懷疑自己參與競選的能力。而這些認知層面的性別觀念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候選人在自我效能感上的性別差異,并最終阻礙了婦女實現政治平等的前景[16]。因此,理解和準確反映一個社會中男女兩性對性別的內隱信念,對于從根本上提升女性個人的發(fā)展空間,促進一個社會的性別平等是更為基礎性的工作。我們要加強對性別平等觀念的測量,了解性別不平等在觀念上的主要表征和程度,同時更要基于測量的結果,做出有針對性的努力。而未來對性別平等測量工具的發(fā)展取決于我們如何認識現有測量的局限,以及不同測量維度的邏輯性關系,本文的研究希望致力于推進這一領域的學術發(fā)展。
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和可進一步深化研究之處。第一,世界價值觀調查是為了研究人類的持續(xù)變化的價值觀和信念及其對社會政治生活的影響而開展的,雖然我們從中選擇了能反映性別平等觀念的題項合成了綜合指數,但可能無法全面呈現性別觀念平等狀況的不同維度;第二,世界價值觀第6期調查數據只覆蓋了60個國家和地區(qū),GII數據覆蓋全球18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研究根據所選時間階段兼有GPEI和GII數值的55個國家,對GII重新進行了簡單排序,可能會影響最后的分析結果;第三,數據顯示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qū)的GPEI的排序普遍明顯好于GII的排序,但如何理解和解釋這一現象仍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