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澳
輪渡駛出下午的天色,像從
海水的顏料中,蘸了微微的一筆,
給我們心頭繪上螺紋般的線描。
身后,遠山被一桶清水淋過,流嶼
是掌心的微火?;腥换氐?/p>
漕運的年代,船工開斫,補漆,
而枯荷如愈來愈多的記憶,
風景的負擔。馬櫻丹指引島上的路,
公館樓和修道院,雀靜中鮮綠,
年長的姆姆在露天花園里
夢見遠客。想軍艦駛出白練,
是稍息還是在晚禱的時刻?
從海上漁排遙望貴岐山,風的
冥思,以及厭倦,都被熔巖理解了。
岸上枇杷,曾露出黯淡的一瞬,
當它的絨毛擦過我們茫茫的情緒。
過合肥
如此驚異:山勢出了合肥
低得像藥師的手,從平原里
抓出一把黑桑葚。廠房,
在包圍中;河流莊嚴,但是疑懼。
車窗內,我如第一次出省,
毫無厭倦。昔日的身心在勇氣里
強烈抖動。為了某種極限,
回到年輕的、狂熱的崇拜。
小 寒
一個干癟的橘子,兩天前,
是房間明亮的中心。它擁有過的時刻
它占據過的角落,它茫然,它清晰。
美麗的男孩曾剝開它。這不公平
太陽沉下來,有足夠時間給他浪費。
想起很小的時候,一點點摳掉莖脈,
這藝術的樂趣,不知道意味著什么。
你多想看他成長,喝著熱水,充滿電。
在嵩北公園
請跟隨我,在前寒武紀時代
一點兒油跡灑到的衣袂里,在巖層進化為煤炭
野獾出沒在積雪的奇跡中,那新踏進的領地,
山韭和嵩刺蒙住了邙嶺的眼。上坡的路,
那是我們的虛榮,像一曲挽歌被琵琶彈奏——
她呵氣的動作,仿佛在河床里摸到了鵝卵,
提醒山頂微寒,耐心要被消耗掉。
于是松果滾落我們的腦海,快步向前,
追上想象中的
自己。剜開來白石流淌的路徑,在搖搖
欲墜的嵩頂北坡,危險的高點,
夢的止境,和峰杪一道克服恐懼。
然而我的一生不是第一次
登臨,今天終于被懊悔侵占。相機敗壞了
我們的痛苦。至少是我的,體內的草垛,
殘茬圍成的盛宴,對命運的揣測無聲息,
無可望盡的遠山包圍了村落。下山經過道觀,
藜棘勾在褲腳,奔涌的琴弦,早已回到人間。
返程的列車呢,我跟隨你。何處停靠,夢無聲奔馳;
等小雨初下,有多少變幻,遠遠超出了
我們知道的世界。
為李輝的婚禮作
東湖賓館第一次記下了
我們的青春。對岸有珞珈山,
幾年前的光影似在重現(xiàn)。一早天色灰朦
湖面負擔了所有的光亮;友人漸次來到,
在草木強烈的氣息中,都成為新鮮的賓客。
長堤,淺灘,林蔭,不知覺,靜靜環(huán)繞
擴大了緊密的聯(lián)系,像一個安靜的圓弧
讓時間不可測度,讓所有人
仿佛都是初次相識。而奇跡正籠罩,
在你們中間。幼年時她就在
你十幾年后去到的武大校園
在蔥郁的林間,留下了珍貴的影子。
舊照或許會發(fā)黃,但陽光永遠傾注那一瞬
——永遠恣意,盛大,懷抱欣喜
并分灑到了研究生時上海的樹葉。
我知道有很多別的時刻,
神秘的僻靜包圍著世界。比如你在
銀行柜臺間,承受工作與生活之苦。
這也是我時常體驗的。朋友們?yōu)榇?/p>
不斷發(fā)明著自己深邃的一面。
噢當你在婚禮上留下淚水,
我知道那不僅僅是某種激動的顫栗,
它飽含了熱烈和虧欠,如我久違的靈感,
時而凝滯,時而流動,有時候什么也不能做
有時候為愛人、朋友付出了全部。
十月的武漢,上午,白晝清晰
合影將留存,仿佛書的一頁永遠被翻到。
晃漾的餐桌上,食物像情感一樣裸露
供給我們,紛揚的意義。
作者簡介:王家銘,1989年生,福建人,本科畢業(yè)于武漢大學中文系,現(xiàn)為清華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曾獲《十月》詩歌獎、三月三詩會新人獎、東蕩子詩歌獎·高校獎、全國大學生櫻花詩賽獎。有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十月》《詩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