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左
現(xiàn)在想來,我以前上學(xué)時,很多時候都是為別人而學(xué)。
記得小學(xué)第一次考試,我考到了班里第十名,自己不滿意,家人還罵了我一通。罵完,爺爺開始鼓勵我,他的條件也很實在,說如果我下次期末考試可以考全班第一,就獎勵我100 元。
90 年代,小孩買東西花錢的單位,都是按角來算的,所以100 元對于我來講,那真的是天大的誘惑。那之后我開始有意識地去主動背書,放學(xué)回家后復(fù)習(xí)功課,和同學(xué)競賽,讓父母聽讀……
第二次期末,我的四門課語文、數(shù)學(xué)、思想品德、自然科學(xué)都考了一百分,不僅是全班第一,而且據(jù)老師講,在全鎮(zhèn)都可以排第一。
爺爺如期給了我一百,到親戚家時,很多長輩夸我,向我表示祝賀。但晚上回到家時,媽媽和我說:“你姨夫今天說你有點驕傲了,這樣可不太好。”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現(xiàn)在想來完全是為我好的話,但小孩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你不夸我,應(yīng)該就是不喜歡我。所以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都很怕我姨夫,不敢和他說話,也怕再次聽到他批評我的話。
可能心理越不成熟的時候,就越會在乎別人的評價和看法,稍微收到一點“差評”,便會茶不思飯不想。偶爾還會難過到哭泣,反復(fù)抱怨為什么那個人就是不喜歡我,像極了祥林嫂一個人的演出。
越小的時候,我們越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身邊的人都應(yīng)該圍繞著自己轉(zhuǎn),這種心理,尤其在我后來屢次考第一后更甚。最嚴(yán)重時,我一度認(rèn)為我們村就是宇宙的核心,大到星系,小到整個世界,基本都圍繞我們村轉(zhuǎn)。
這樣的夢,碎在長大的路上,走出山村的過程,就是自尊和信心一次次被踏碎再撿起的過程。后來我見到了更多人,遇到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挫折,然后從勉強(qiáng)不得已到自然而然地承認(rèn)了一個事實:我就是一個普通人。
身邊總有人不喜歡我,原來這是一個常識。
上次我?guī)屯瑢W(xué)看文章時,當(dāng)時很自然地說了一句:“你這樣寫其實不太好,如果可以再換一種寫法,應(yīng)該會更好?!苯Y(jié)果后來因為我的話,她竟然哭了。
我有些錯愕,然后和她繼續(xù)聊:“咱們都是十年的老同學(xué)了,就事論事,你怎么就哭了呢?”她邊哭邊說:“我覺得你說我的文章,可能就是在否定我這個人,一時氣不過,所以我沒忍住?!?/p>
多年未見,性情依舊。我們最后把這個問題說開了,同時我還反復(fù)和她講:不要太在乎別人的評價,好的我們可以參考,不好的,過去就算了。
話說起來很輕巧,但我知道,真要這樣去做,其實還是很難的。就我自己來說,雖然臉皮厚了很多,但其實我現(xiàn)在也不能完全不在乎別人的評價,最多最多,可以忽略我沒那么在乎的人。
心理建設(shè)始終是一個大問題。之前我看一些社會新聞時,有的學(xué)生因為怕對不起父母,擔(dān)心自己未來的出路不行,過早地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難過惋惜之余,我也在想:在乎到底是有多可怕,才會讓人不得已而放棄自己寶貴的生命??!
還有讓人一聽便覺得很難過的句子——“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但就是這樣的句子,卻引起了巨大的共鳴。
原來不是說不在乎就可以不在乎的,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對待別人的評價,“生殺予奪”,全部交給了別人。
很多時候,我會在自己的寫作平臺中收到這樣的來信:我感覺我的舍友不喜歡我,我到底該怎么辦?父母重男輕女,他們更喜歡我弟弟,不太支持我的學(xué)業(yè)……公司里有人總和我作對,我在想自己要不要辭職……
剛開始的時候我會說一些安慰性的話,到后來我逐漸意識到,其實單純的安慰是沒有用的。太在乎的背后其實是深藏內(nèi)心的恐懼,不將恐懼根除,說再多浮在表面的話,其實都是沒用的。
就像阿蘭·德波頓在《身份的焦慮》中所講到的一樣:他人對我們的關(guān)注之所以如此重要,主要原因便在于人類對自身價值的判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不確定性。
我們什么時候不確定自己的價值,就會特別在乎外界的評價。
有一次一個小孩和我借錢,因為家里的原因,她的學(xué)費過早斷流,沒有任何支持的情況下,她只能一邊讀高中一邊周末自己去工廠打零工。
快開學(xué)時,她還差一千元,借了一圈錢沒借到,到我這里時,我把錢借給了她,并叮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其實當(dāng)時最觸動我的不是她的故事,因為貧窮,也是我自小經(jīng)歷的,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最讓我心酸的,是她和我說了幾句她自己的情況后,頓住了,半天來了一句:“懷左學(xué)長,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很煩人,給你添麻煩了,我現(xiàn)在就掛電話,再去想辦法?!?/p>
那一瞬間我的眼眶都有點濕潤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點事情。所以當(dāng)那個小女孩借錢讀書的事情發(fā)生在我的前面時,我打心底里希望她可以好好讀書,考上大學(xué),以后的路雖然苦,但慢慢走,或許可以走出屬于自己的生活。
在我的老家,因為工作機(jī)會少,很多人高中沒考上,最后只能四處打零工。有時候我也會想我自己:如果我自己沒有讀書,沒有走出來,那現(xiàn)在可能也是不知道在哪個廠房里當(dāng)臨時工。
原來活出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最基本的要求,而是我們經(jīng)過一輪又一輪奮斗之后的目的地。那是一個奢侈品,還未擁有的我們,望眼欲穿。
希望某一天,我們都可以打心底里來一句:我有我的生活,其他的,愛誰誰。那時候,我們一定面上,平淡如水;心里,嘴角上揚(yáng)。
記得在一次訪談?wù)f,周國平先生說過一句話:“我從不在乎別人如何評價我,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如果一個人對自己是沒有把握的,就很容易在乎別人的看法了?!?/p>
這算一種狀態(tài),或者是一種境界吧。如果一個人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誰,有什么本事,有哪些才能和潛力,并且可以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那他一定過得既平靜又有趣。往這個方向去靠攏,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有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最近又上映的《海上鋼琴師》,主人公最觸動我們的,其實還不是他高超的鋼琴技巧,而是他不愿意離開船時的“慫”,“慫”得那么自然,那么隨心,那么有道理。
“我就是不想離開了”,像極了我們在生活中“我就是在乎別人的看法”、“就是擔(dān)心身邊人不喜歡我了”,發(fā)自內(nèi)心,小心翼翼,也想掙扎著改變,但總身不由己。
這才是生活啊,我們原本就是一路摸爬滾打的慫人,裝得再硬再堅強(qiáng),但走在無人的夜,喝起醉人的酒時,眼淚它不自然地就出來了——我害怕過得不好,害怕孤獨,害怕沒人愛。
說了就說了,反正我們還能再裝一把小,還沒有活到不惑和知天命的年齡,丑態(tài)、窘態(tài)、窮態(tài)、慫態(tài)、一切自然態(tài),就讓它們一起來吧。
我還是喜歡毛不易的那首《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優(yōu)秀的人/本該燦爛過一生/怎么二十多年到頭來/還在人海里浮沉。
誰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