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瓦格納·馬里內(nèi)略
那是個周末,和往常一樣,我把學生們的一摞家庭作業(yè)帶回家,其中包括每人在當天完成的“星期五自由寫作”。那時的我在一所補習學校教英語,班里多數(shù)孩子都懼怕寫作。于是,我采取自由寫作的形式,給每人分發(fā)一張白紙,讓他們可以隨意地寫一篇作文,不要去擔心語法或是單詞拼寫是否正確。我不會糾正他們的書寫錯誤,而會對作文內(nèi)容寫下一些閱讀感想。當我把作文返還給他們時,學生們第一時間就會看到我寫的評語。
無心插柳柳成蔭,自由寫作給了學生們一個能夠信賴的避風港,他們可以寫下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任何煩惱。作文和評語也成了我和學生們交流的一種方式。有些話,寫在紙上要比說出來更容易。
記得有個周末給學生批閱作業(yè),喬納森的作文讓我感到有些頭疼:他的作文是打印的,字號小得幾乎辨認不出,仿佛是想把自己隱藏起來。等我終于“破譯”出他的文字時,一股恐懼感立刻襲上我的心頭。
上周末,他曾試圖自殺。
他會不會再做一次?若是真做成了該怎么辦?那是個異常漫長的周末,我焦急地盼望星期一能趕快到來,但同時又害怕可能會發(fā)生我所想到的事。
喬納森是個安靜、害羞和孤獨的孩子。他有著一頭修剪精致的紅色卷發(fā),臉上長著幾個青春痘,思想?yún)s復雜到遠不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樣子。
星期一早上,當我到學??匆妴碳{森和以往一樣坐在教室門前的臺階上時,我心里的那塊大石頭才算落了地。教室里,喬納森安靜地站在講臺旁邊,低頭來回蹭著腳,然后他吞吞吐吐地問我,有沒有看過他的作文。
不知有多少次,我站在教室前面,毫無準備地給學生們講著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因何而說出口的內(nèi)容,仿佛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激勵著我要在那些獨特的日子里講述一個個獨特的話題。
在那樣的課堂上,我常會給學生們講起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我知道貧窮的滋味,也曾因身體和心理原因而產(chǎn)生過恐懼。我了解抑郁癥的痛苦,也有過悲觀厭世的時候。
我是個上了年紀的白人女性,年近50歲時成為老師,如今已經(jīng)成為孩子奶奶的我,怎么看也不像是會有這些憂慮的人。我為何會知道痛不欲生的滋味?又為何能對孩子們的煩惱感同身受?若不是在課堂上聽我講出那些事,學生們絕對不可能知道我也曾經(jīng)歷過那種暗無天日的時光。
有一天,班里寫作最好的孩子格溫告訴我,她周末去了洛杉磯。她被強暴了,那無疑是一場噩夢。她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但因為想起了我說過的話,所以沒有選擇自殺,她知道自己可以將內(nèi)心的痛苦訴諸筆端。
交流和理解能為黑暗中的人照亮一條出路。
與此同時,喬納森的作文字號也一點點大了起來。他好像不那么膽怯了,而且成了班干部。經(jīng)過更多交流,我對喬納森還有其他很多學生都有了更深的了解,也知道了那些絕望情緒背后的遭遇。就喬納森的例子來說,他媽媽曾想殺了他。而被他視為英雄的爸爸,卻在一次摩托車事故中喪生。他一直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后來,喬納森離開了這座城市。我不清楚他去了哪里,但我知道,他比當初第一次來到學校時堅強了許多。
不知道格溫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常會好奇這些經(jīng)歷過難以想象的艱難困苦的孩子們,他們之后的人生軌跡會是怎樣。但我相信,我的寫作課能幫他們在人生路途上把握好方向。
作為老師,我們總希望自己能對學生們的人生產(chǎn)生一點影響,但事實卻是學生們讓我們的生活發(fā)生了難忘的改變。
如今,大約20年過去,自殺率持續(xù)升高。據(jù)不久前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自殺成為美國10~24歲年齡段年輕人死亡的第二大原因。為降低自殺率,加州通過立法要求學校和老師們承擔起責任,在學校和課堂上增加了更多防止自殺的相關課程和教學活動。
目前,已有多所學校面臨自殺學生家長的起訴。這些家長認為學校和老師們本該提早發(fā)現(xiàn)問題,比如對學生霸凌事件及時采取行動。
我當初執(zhí)教的班級,學生數(shù)量不超過22人,這樣容量的學校,在當時也被貼上了“高風險”的標簽。如今,對大多數(shù)老師而言,班里學生數(shù)量要比原來多很多,他們沒有那么多時間像我當年教書時那樣通過與學生們互動來增進了解。
初衷仁厚的防自殺法案、隨時面臨家長起訴,還有繁重的教學任務,老師們能否擔起這一切?
學生們可以把心事寫在紙上,我也想把老師們的困境寫下來。畢竟,孩子們可都要靠他們了。
[編譯自美國《新聞報》]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