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野夫
自古以來,坐江山的皇帝都需要人來吹捧。不吹,故事不夠;不捧,名頭不響。這是個技術(shù)活,也有藝術(shù)性。這個事干好了,后面的很多事就跟著成了。
比如天下倒秦時,劉邦也起來歌鳴,但那么多山頭,大小軍閥,他算老幾?他倒放得開, “意豁如也”“好為大言”,經(jīng)常吹牛,但那只是在沛縣豐邑的地盤上。往大了說,他去過大梁城和咸陽。去大梁城時,他靠道上朋友的招待;去咸陽時,他則為亭長差事上的“公務(wù)”,雖見過世面,但也有限。
縣上的干部蕭何就對他有個基本判斷——“少成事”,說到底,他只是個混縣城和小鎮(zhèn)街頭的好事者。這樣的人突然扯旗稱“沛公”,就憑他手下那點人馬,誰認?亂世動作,三分實力,七分裹挾。裹挾事大。沒人認,就沒戲。沒戲,你裹誰?挾誰?所以,劉邦雖不讀書,史家卻好論“高祖文章”,這里面有個門道。
項羽渡江,基本盤是八千江東子弟,越鬧越大,是因為霸王確實能打。劉邦從沛縣帶出三千人,當(dāng)然也打,但細究則以講故事為主。也就是說,項羽只有一桿子,而劉邦有兩桿子。他的倒秦比項羽多一桿子。
劉邦方面講故事最好的兩人是他最親密的戰(zhàn)友和朋友,一個是呂后,一個是張良。
劉邦還在芒碭山里打游擊那會兒,呂后就在沛縣城中講故事了。她說沒人能找到劉季藏匿的地方,但我一找一個準(zhǔn)。為什么呢?因為“季所居上常有云氣”,我每次都望著天上的云走,“故從往常得季”。呂后很聰明,拿捏得穩(wěn),講完后,從不問“你們信嗎”?這就讓效果很好。沛縣的好事者都信了,他們愿意信天上“云氣”的選擇。很多人立刻就在心里把劉邦當(dāng)成了適合追隨的大哥。同樣的效果,項羽得在戰(zhàn)場上哼哧哼哧砍多少刀啊!
可是起義倒秦,有時候也是很幽默的。
張良的故事,則是那句“沛公殆天授”。這句話真是絕了。張良不愧是漢軍情報戰(zhàn)線上的杰出領(lǐng)導(dǎo)人和統(tǒng)戰(zhàn)藝術(shù)界的大師,深刻掌握著當(dāng)時群眾的心理啊。
不管你們怎么說,我們就一句“殆天授”,居然講得劉邦不斷走向新的勝利,就連軍閥圈里也漸漸流傳起沛公“大度”,帶個“皇帝樣兒”的故事來。那年鴻門談判后,項羽代表倒秦委員會主持大局,安排劉邦去偏僻的巴蜀漢中搞監(jiān)視居住,多少人跟在隊伍后面走?所以說,項羽是輸在不會講故事上啊。
呂后講的故事,劉邦自己雖不信,但也不得不佩服呂后的高明,因為效果很好,打游擊時最需要。所以,《史記》上說, “高祖心喜”。張良講的故事,則此一時彼一時。人槍漸多,地盤日廣,劉邦的自信便與當(dāng)日混沛縣的劉季大不同,再“云氣”.就真是“婦人”之言了,如何拿到會上講?還是“殆天授”好。
張良的故事講起來有高度,用起來豐儉由人。古今之變、天人之際,都有了,真正的漢軍“一家之言”,真是用到哪里哪里靈。試想,要是項羽方面悔不當(dāng)初,也搞個“項王殆天授”,得多露怯?這就叫在政治上丟了大分,把自己搞得步步被動。所以,劉邦對手下都是罵罵咧咧,唯獨對張良總是客客氣氣。不是劉邦在張良面前裝貴族、演修養(yǎng),他是真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