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

2020年春節(jié)前夕，陸步軒的一條抖音視頻獲得50多萬點贊，并喚醒了許多人對他的記憶。北大畢業(yè)的陸步軒曾被逼入生活絕境：工作無著落、妻子離他而去。無奈之下，他選擇“廟堂無作為，肉案寫春秋”——開個小鋪賣豬肉！由此成為轟動全國的“北大屠夫”，乃至反面教材。但如今，這位被嘲諷多年的“豬肉佬”變身為成功企業(yè)家。更有傳聞稱他向母校捐款9億，這是真的嗎？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從天之驕子，到“北大第一個賣豬肉的”

日前，抖音上出現(xiàn)一位特殊的“網(wǎng)紅”。他戴著眼鏡，身材微微發(fā)福，笑容憨厚樸實，只在18秒的短視頻中隨意說了段話，就引來51萬點贊。只因為他是陸步軒，曾經(jīng)飽受爭議的“北大屠夫”！

1966年，陸步軒出生在陜西長安縣農(nóng)村。母親早逝，生活維艱。對陸步軒來說，上學就是為了能改變自己的“窮”命。

陸步軒好強，第一年高考他就考上了西安師專，通知書剛拿到手卻被他撕了。因為家里有個親戚在國防科技大學讀書，對方的父親總是對陸步軒老爹炫耀，他不服，立志要考個更好的大學。

又是一年苦讀。1985年，陸步軒考進北大中文系，鄉(xiāng)親們都說他是文曲星下凡。陸步軒用“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形容到北京時的心情，但這種驕傲很快被“自卑”取代了。北大的同學有不少來自城市，見識和眼界都比他廣，大家在宿舍“臥談會”上討論哲學、音樂、藝術(shù)史，陸步軒根本搭不上話。大學四年，陸步軒一直在“追趕”別人，過的是宿舍、飯?zhí)?、教室三點一線的生活。

別的同學偶爾會翹課，就借陸步軒的課堂筆記來看。那時的他除了上課，最喜歡泡圖書館和聽各種講座，和同學們一樣對未來充滿希望，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出了象牙塔一定大有作為！

然而大學畢業(yè)后，陸步軒并沒有如愿留在北京。到了畢業(yè)分配時，他的派遣證是開到西安市人事局，參加二次分配。這意味著，學生的個人能力退居次要地位，把家庭背景、社會交往推到了前臺。陸家?guī)状鷦辙r(nóng)，自然是兩眼一抹黑，只能憑他自己闖。

原本又有一次去中學教書的機會，胸懷壯志的陸步軒再次放棄了，結(jié)果被陰差陽錯分到快破產(chǎn)的長安縣柴油機配件廠，上午去報道，他下午就走了。

最終，陸步軒以臨時工的身份在計經(jīng)委落腳，沒有編制。當時社會正處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下，他卻進入計劃經(jīng)濟體制，但那時他已經(jīng)沒得選了。

此后，陸步軒晚上就睡在單位門房里，白天的工作是打掃衛(wèi)生，端茶倒水，就這么過了3年，始終不得志，薪酬只有正式工的一半，還得不到應有的尊重，不久后，陸步軒“下?！绷?。他學著做過裝修，找人借錢挖過金礦，開過小賣部，但沒有一行能做得下去，還欠了一屁股債。陸步軒回憶說：“我把牛養(yǎng)成了羊，把羊養(yǎng)成了雞，越來越瘦?！?/p>

妻子嫌他無能，和陸步軒離了婚，那是他最消沉的一段時光，大病一場后，成天借酒澆愁。他不準朋友們再提北大，覺得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在自己身上就像一個笑話！

后來經(jīng)人介紹，陸步軒認識了第二任妻子，不久女兒降生。為了生存養(yǎng)家，1999年，他在妻子的建議下租個門面，賣起了豬肉。前面的肉鋪占了一半面積，一家三口在剩下的10平米空間生活。

做豬肉生意門檻低，周轉(zhuǎn)快，對于走投無路的陸步軒而言，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他心里覺得自己是個文化人，殺豬賣肉是“殘害生命”的勾當，陸步軒一度靈魂不安。白天掛在檔口里的豬肉，夜里會變成一個個尸體入了他的夢。

肉攤上血水橫流，腥氣刺鼻，蒼蠅亂飛，但為了糊口，陸步軒只能咬牙強忍著種種不適，用他握筆的手高高舉起跺肉刀……在嘲笑中前行，“憋屈屠夫”成公司副董

陸步軒給肉鋪取名為“眼鏡肉店”，但除了鼻梁上架著的那副近視鏡，他在生活中極力與北京大學、知識分子等刺眼的詞撇清關(guān)系，從北大帶回的8箱書，陸步軒再沒翻過。每次到“眼鏡肉店”旁邊賣書報的老頭那兒，他也只買煙酒，從不買報紙。陸步軒怕給北大丟臉，對外一直裝文盲。

陸步軒每天黎明就得起床，屠宰場一送貨，過秤、付款、分割豬肉，往往要忙到下午才能吃上當天的第一口飯。頻繁與刀和肉打交道，他那雙天之驕子的手常年沾滿豬油，舊痕新傷遍布，行頭也成了短褲、拖鞋的“屠夫標配”。

當老父親從鄉(xiāng)親們口中聽說此事，氣得找上門來，爺倆兒對坐著悶了一口酒，對面的父親就流下了眼淚。陸步軒告訴父親：“我做的是良心生意，不害人?！崩细赣H心里明白，兒子沒分配到理想的工作，一家三口也要生活下去，最后就嘆息著走了。

“眼鏡肉店”做的是熟人生意，陸步軒賣的肉好，價格便宜。又因為曾接受北大精神的熏陶，他從不干缺斤短兩之事，于是生意越來越好，后來年營收過萬，還開起了分店。那會兒，中國一個豬肉檔平均每天能賣1.2頭豬肉，而陸步軒的豬肉檔能賣12頭，甚至有同行眼紅他生意好，氣他搶生意，還找人揍過他。但陸步軒終究靠著賣豬肉奔小康了，他還完債，還買了車和房。

不過，這段賣豬肉的日子，卻被陸步軒用一個“熬”字概括。即便靠著賣豬肉收入不菲，他也沒想過要一輩子干這行，他當時想著，等到積累夠了就去做點別的。陸步軒坦陳，那時的自己心里始終有體制情結(jié)。

2003年，有媒體記者偶然發(fā)現(xiàn)了陸步軒北大畢業(yè)的驚人身份，就提出要采訪他。陸步軒下意識想躲，卻沒躲掉。緊接著，一則《北大畢業(yè)生“淪落”街頭賣豬肉》的新聞報道，就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很多人說：“北大畢業(yè)還不是照樣賣豬肉？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開始有人喊陸步軒“北大屠夫”，這四個字，像鋼針一樣刺痛他的心。

名聲大噪的陸步軒，引起了社會關(guān)于人才環(huán)境和用人機制的討論。隨后當?shù)卣阉才胚M地方檔案館修地方志，陸步軒把肉鋪交給妻子打理，終于成為了一名有編制的人。

此后5年，他幾乎沒休過節(jié)假日，在辦公室里放了張床，寫累了倒頭就睡。在修志工作中，他是單位的絕對主力，先后完成了三本書。陸步軒說：“既然做一行，就要力求做好?！?/p>

2008年5月，陸步軒經(jīng)校友介紹認識了北大師兄陳生。對方比陸步軒高幾屆，在機關(guān)工作幾年后選擇出來創(chuàng)業(yè)，先做飲料企業(yè)，隨后又成立土豬品牌，規(guī)模越做越大。

陳生認為他的陸師弟不一般，當自己品牌的一個檔口每天只能賣出一兩頭豬時，陸步軒的檔口可以賣到12頭！于是陳生邀請陸步軒去廣州，兩個同樣出自北大的“豬肉佬”相談甚歡，并一拍即合提出聯(lián)合創(chuàng)辦“屠夫?qū)W?！?。

就這樣，繼北大才子、賣肉佬、公務員的身份之后，年過不惑的陸步軒從體制內(nèi)走出，南下廣州加入師兄創(chuàng)立的土豬品牌，成為公司副董事長，重新“操刀”賣豬肉。他帶給陳生的“見面禮”，是花4個月寫的《豬肉營銷學》講義，到廣州后，陸步軒首先拿著這本講義走進“屠夫?qū)W?！碑斃蠋?。

多年前，陳生的公司需要大步發(fā)展時急缺人，用員工的話說，當時只要不是猴基本上都能進公司。陸步軒到廣州后卻向師兄提出，要招高學歷人才。因此，他們“十萬年薪招聘研究生賣豬肉”“常年招聘大學生賣豬肉”的新聞，一度還被炒得沸沸揚揚。

但鮮有人知，年輕人來到公司后，都得先進屠夫?qū)W校閉關(guān)40多天，磨練一番。無論將來進寫字樓還是在檔口，都得從最基礎(chǔ)的豬肉知識學起。凌晨3點起床，砍木棍、搬磚頭、分割豬肉，許多人第一次摸到剛宰完的豬，被氣味惡心得直吐。培訓結(jié)束，所有人每天都必須得下檔口，找出問題，提意見。

陸步軒既是屠夫?qū)W校的名譽校長，也是名師。從2009年至今，公司大部分檔口的員工，都聽過他講的課?！艾F(xiàn)在這個行業(yè)的從業(yè)者也可以批量、標準化培養(yǎng)，不再只能依靠拜師學徒?！标懖杰幷f，最初那批找進來的年輕人，后來都成了公司的中堅力量。讓人生“翻盤”，讀書無用論是最大的謊言

陸步軒覺得自己在豬肉知識方面，至少算得上半個專家?！昂芏鄬＜覍ωi肉的了解不過是鏡花水月，大多數(shù)都在玩概念。我雖然不比專家專業(yè)，但與他們相比多了實踐經(jīng)驗?！?/p>

到廣州后，陸步軒真正重操切肉刀的機會并不多，只有偶爾幾次新店開業(yè)做活動，他才會站在檔口親自賣豬肉。但陸步軒對自己手起刀落間的把握，仍足夠自信，“客人想要什么部位的肉，我每一刀下去不差毫厘，三斤以內(nèi)的肉不用秤，憑感覺就能把重量切的很精準?！?/p>

同樣都是殺豬賣肉，陸步軒遠比一般的“豬肉佬”更有知識文化。一頭豬身上一共有幾根肋骨？他把這個問題拋給做了許多年的老屠夫，許多人答不上來。陸步軒賣豬肉，也愛琢磨，他研究市場上的注水豬肉，跑去屠宰場，翻書找資料，發(fā)現(xiàn)往往有些豬肉并非注水，而是很多瘦肉型豬在屠宰時引發(fā)了應激反應，導致豬肉發(fā)白、松軟沒彈性，通常被稱為“PSE豬肉”，也就是“水豬肉”。接著他就想出了應對辦法，公司里的豬肉出現(xiàn)這種問題的概率大大降低。

陸步軒對質(zhì)量把關(guān)極其嚴苛，他到公司下屬的豬肉檔口巡察時，如果發(fā)現(xiàn)豬肉有問題，會立馬叫上屠宰場負責人，凌晨從廣州最南邊跑去最北邊的屠宰場，親自盯生豬變成肉的全過程。“加工方向、天氣溫度變化，都會對豬肉產(chǎn)生影響。”

北大畢業(yè)生的身份曾經(jīng)像一把枷鎖，困住陸步軒十幾年。2013年，他和陳生一起受邀回北大演講。開場時，陸步軒直言“給母校丟了臉、抹了黑，我是反面教材……”

但這次媒體寬容了很多，畢竟此時的陸步軒，已經(jīng)把豬肉賣出了大名堂。除了寫教材，他還創(chuàng)作了轟動一時的自傳《屠夫看世界》。

事實上，北大老校長許智宏早就回應過“陸步軒現(xiàn)象”：“北大畢業(yè)生賣豬肉并沒有什么不好。從事細微工作，并不影響這個人有崇高的理想。北大可以出政治家、科學家、賣豬肉的，都是一樣的?！?/p>

2016年4月19日，北京老國展4號館的農(nóng)展會上，陸步軒把新書《北大屠夫》的簽贈設在了公司的展臺里，一邊是黑豬肉農(nóng)產(chǎn)品，一邊是陸步軒的新書，這樣的“奇觀”吸引了不少人。不久后，陳生的土豬品牌進軍電商，在發(fā)布會上，陸步軒以公司副董身份的發(fā)言，引得現(xiàn)場掌聲雷動。媒體記者感嘆：“真是行行出狀元！”

陸步軒承認，他在電商、經(jīng)營等很多方面，并不如一些公司高層。但在很多時候，他可以從豬肉本身出發(fā)提意見。陸步軒扮演的，往往是那個敢發(fā)出另一種聲音的人。比如2018年，他提出要在社區(qū)生鮮店里設置鹵水窗口，土生土長的廣東人陳生表示反對，怕廣東人吃不慣口味重的鹵水。陸步軒卻堅持說，只要品牌做出好的味道，習慣是可以慢慢養(yǎng)成的！結(jié)果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

陸步軒總是強調(diào)自己浪得虛名。但他被廣泛報道后，每年到了高考前，總有西安當?shù)氐目忌议L為了圖個好彩頭，特意去他家的“眼鏡肉店”買肉，甚至有人從很遠的地方趕來，要的就是“北大狀元肉”。即便這幾年在廣州，陸步軒一有空回西安，也總有家長拉上他討教經(jīng)驗，請他喝上幾杯。如今的酒里，對于陸步軒來說，已然再也沒有苦悶。

來到廣州這些年，陸步軒早已經(jīng)把當?shù)卮蟠笮⌒〉牟耸袌雠芰藗€遍。眼下，公司的社區(qū)生鮮店，正在以一天一家新店的速度擴張。只要不出差，每天早上8點不到，司機開車接他出門，隨后兩人兵分兩路，司機為生鮮店尋覓店面，陸步軒就巡視各個門店和檔口，從肉的質(zhì)量到貨物的擺放、生鮮價格，事無巨細。每天晚上，他家樓下的生鮮店關(guān)門前打折促銷，人手不夠，陸步軒還會到店里幫忙，沒有一點公司副董的架子。

2018年，師兄和陸步軒的公司年銷售額達18億！2019年，豬肉價格的空前暴漲，在公司持有一定股份的陸步軒，已經(jīng)是億萬富翁，但他和家人一直行事低調(diào)，生活儉樸。這些年，陸步軒和師兄還向母校北大捐款上億。但對于今年網(wǎng)上熱傳的“北大屠夫向母校捐款9億”，陸步軒搖頭否認：“我自己現(xiàn)在還沒有那么多財富?！?/p>

“廟堂無作為，肉案寫春秋”。昔日以賣肉為恥的北大才子陸步軒，如今已經(jīng)能挺直腰桿宣稱自己就是個“豬肉佬”——不光把物美價廉的放心肉送到千家萬戶，還在屠夫?qū)W校培養(yǎng)出一批批行業(yè)精英，并和大家一起將公司發(fā)展壯大，他這個“賣豬肉的”，注定要在母校和中國商業(yè)史的長卷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經(jīng)歷幾十年的跌宕起伏后，已經(jīng)讓自卑人生成功“翻盤”的陸步軒說：“北大教給我的是知識和思維方式，正是憑借于此，我才能夠在豬肉行業(yè)做到頂尖。如果沒有這個教育背景，我今天可能還是個小肉販。所以，讀書無用論才是最大的謊言！”

編輯/征 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