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

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見證了美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連番熔斷。

“我看到他們開著拖掛式卡車過來，是冷凍卡車，因為（醫(yī)院）無法處理遺體，遺體太多了。這發(fā)生在紐約皇后區(qū)，我看到了我從未見過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曾在電視上或是遙遠的地方看到過這種情況，但從來沒有在我的國家看到過?！边@是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在當地時間3月29日的白宮新聞發(fā)布會上描述的場景。

他所說的，是紐約當下真實的困境。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截至當地時間3月31日2時的統(tǒng)計數據，美國共確診164620人，其中紐約州確診67384人、死亡1192人，紐約市確診38087人、死亡914人。紐約已經成為美國新冠疫情的“震中”，甚至是當下全球疫情最為慘烈的地區(qū)。

醫(yī)療物資“馬上就沒有了”

據當地媒體《紐約郵報》報道：位于紐約曼哈頓的西奈山醫(yī)院醫(yī)療物資極度短缺，醫(yī)護人員一度只能用黑色垃圾袋充當防護服;當地時間3月24日晚，該醫(yī)院48歲的護士長助理凱利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

紐約賈維茨會展中心已被改造成有1000個床位的臨時醫(yī)院于3月30日投入使用。

3月26日，工人們在紐約布魯克林海軍船塢生產個人衛(wèi)生防護用品。

“這完全是真實的，目前紐約所有醫(yī)院的防護物資都非常短缺。”在紐約工作生活已經多年的李曉暢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紐約疫情暴發(fā)以來，她和一些當地的華人一起自發(fā)組織起來，為當地醫(yī)院捐助物資。

李曉暢他們對接援助的醫(yī)院已有十幾家，包含公立、私立等各種類型，包括紐約市最大的醫(yī)院紐約長老會醫(yī)院，也包括特朗普在新聞發(fā)布會上描述的他“從未見到過”的場景發(fā)生地——皇后區(qū)埃爾姆赫斯特醫(yī)院（Elmhurst Hospital）。

皇后區(qū)是紐約市五個區(qū)中感染人數最多的地區(qū)，那里的一些定點收治發(fā)熱病人的醫(yī)院工作人員告訴李曉暢，他們的防護物資只夠使用兩三天。這意味著，紐約的這些醫(yī)護人員面臨的是兩個月前發(fā)生在武漢的同樣狀況：“物資不是非常短缺，而是馬上就要沒有了”。

在日常時刻，當地醫(yī)院對物資的要求都比較高，例如必須通過FDA（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等機構的認證才可以使用。而眼下，皇后區(qū)一些醫(yī)院的求助信息是：“不管是什么樣的物資，只要你有，就請給我們吧。有總比沒有好！”

在這樣的時刻，除了當地政府和企業(yè)，華人群體成了捐獻醫(yī)療物資的主力?！拔覀兤鋵嵰矝]有什么特別的資源，主要是從兩個月前開始已經儲備的一些個人用的物資中勻出來一些，以及每個人從中國小批量地購買一些物資過來，把這些送給醫(yī)院。”李曉暢說，做這些資源搜索和對接落實工作，她常常也要忙到半夜一兩點。“我們搜集物資時盡力做好分辨工作，保證給到醫(yī)院的物資是符合醫(yī)療使用標準的。”

其實，當地醫(yī)院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即使有援助物資過來，高效地對接也不容易。公立醫(yī)院平時的物資主要是從政府領取，他們的工作人員從未需要像現在這樣到處尋找;即使是私立醫(yī)院，面臨的采購、接收壓力也是巨大的，工作人員都沒有做好準備，陷入了焦慮和混亂。

李曉暢說：美國國內也有援助物資到紐約，但是在調配上存在一些問題?！凹~約州州長前幾天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說有一批物資已經發(fā)到各個醫(yī)院了，結果我聯系的各個醫(yī)院的人都迷惑地跟我說：‘什么？我怎么根本沒看到這些物資？”

紐約州州長科莫在大約一周之前預測，當地在兩到三周內會出現疫情峰值。為此，需要在兩周內籌集共14萬張病床、3萬臺呼吸機;紐約州目前已訂購7000臺呼吸機，從聯邦政府處獲得4000臺，但尚未投入使用，仍有不少缺口。

如果患者太多，呼吸機不夠用怎么辦？科莫介紹的“備選方案”是手動復蘇面罩，這種設備需要有人不停地擠壓氣囊?guī)椭颊吆粑?。目前紐約州政府已經購買了3000個這樣的面罩，并訂購了4000個。

在曼哈頓從事金融工作的林潔（化名）說：紐約確實擁有全美國城市中最強大和最優(yōu)秀的醫(yī)療資源，然而即使在平時，這些優(yōu)秀的資源中有很多也不是大多數人能預約得到或者負擔得起的;而所有醫(yī)院沒有做好應對疫情暴發(fā)的準備，出現醫(yī)療資源擠兌的情況下，“患者和醫(yī)護成了這里最可憐的人”。

“傲慢與偏見”帶來的危機

為了控制疫情，紐約州從3月22日起執(zhí)行“居家令”。這雖然被稱為是“行政命令”，但其強制效力范圍主要是政府、企業(yè)、學校、商鋪等一些機構，這些地方遵守命令關閉，有的讓員工開展居家辦公或實行網上教學。對于個人而言，這更像是一種“建議”：建議居民盡量避免搭乘公共交通;建議民眾盡量不要出門參加休閑娛樂活動;建議與他人保持六英尺（約1.8米）的“社交距離”……

紐約目前唯一跟上來的，就是檢測的效率。在城市各個區(qū)域，分布著新冠病毒檢測點，檢測者開車過來，不用下車就能完成采樣。

李曉暢說，從“居家令”實行以來，因為許多機構的關閉，街上的人確實比之前少了很多?！翱墒?，完全不是‘幾乎沒人的那種概念??！街頭還是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走著，而且他們也不是為了去買生活必需品才出來，不少人都是在散步、遛狗甚至出來聊天，很多都還是沒戴口罩的?！?/p>

她說，紐約曼哈頓的許多街道的人行道很窄，只要有人在街上走，就很難保證與他人保持適當的距離。有一天她去超市買食品，前面就有兩個出來遛狗的人沒戴口罩慢慢地走?！俺鲇诎踩慕嵌任覍嵲谑遣幌刖o挨著他們走過，但是沒辦法，我也不能走到機動車道上去啊。最后還是硬著頭皮從他們身邊擠過去了?！?/p>

家住曼哈頓的趙藝青告訴《新民周刊》記者，她嚴格遵守“居家令”，一周只出門一次去買生活必需品，但透過窗戶也能看到樓下的街道還是時不時有人在閑逛。“我這幾天聽說有人因為不遵守‘居家令被警察罰款了，可是也沒見街道上走的人因此減少啊?！笔聦嵣?，被認為應該成為“居家令”執(zhí)法者的當地警察，也已有不少感染了新冠肺炎。紐約市警察局3月27日宣布，已經有552名警察新冠病毒檢測呈陽性，此外還有4111名警察請病假。

“就算政府下了行政命令，就算看到新聞報道這么多的確診和死亡數據，知道了當地的醫(yī)護人員處在什么樣的困境中;但我身邊許多美國人的內心里，到現在也還是不把新冠肺炎當回事兒，所以還是有不少人要出去逛?！闭f到這一點，李曉暢覺得非常無奈。

在她看來，造成這樣的局面，美國官方之前長達兩個月的“洗腦”難辭其咎：政府一直在說這只是一場“大流感”，只要多洗手多喝水就行了，當地的醫(yī)療力量很強大，不會有任何解決不了的問題。把公眾從這樣的“洗腦”中糾正過來，可能還需要不短的一段時間?！俺撬麄冏约焊腥旧狭瞬《?，而且可能還得是重癥，才會真正地重視這件事?？墒悄莻€時候，他們就已經有生命危險了啊。”

林潔家住距離曼哈頓大約20多公里的一個小鎮(zhèn)。在她家的這棟公寓樓里，已經出現了新冠肺炎的確診患者?！皽蚀_地說，是在我家同一樓層有確診患者了?！彼龔墓⑽飿I(yè)公司發(fā)來的郵件里得知了這個消息，并且知道這名患者目前在居家隔離?！皼]有辦法，我打開家門去走道上倒個垃圾也得戴上口罩?！?/p>

有人說紐約也在建收治輕癥患者的“方艙醫(yī)院”，但事實上紐約目前的大多數輕癥患者都是居家隔離。

曼哈頓賈維茨中心的改造工程剛剛完工，即將迎來第一批病人。這個由會展中心改造而來的臨時醫(yī)療中心目前配有1000張病床，最多可以增加到2900多張病床。改建工作由美國陸軍工程兵團、國民警衛(wèi)隊和一部分民間人士耗時一星期共同完成。然而，這里將接收的是非新冠肺炎的病患，為其他收治新冠患者的醫(yī)院分流減輕壓力。

除了賈維茨中心，紐約州州長科莫還宣布，將在布魯克林、皇后區(qū)、史坦頓島和布朗克斯各建設一個臨時醫(yī)療中心，但后者這四個點都還沒開始動工。

3月28日，醫(yī)護人員將病人送往美國紐約布魯克林一家醫(yī)院的急診室。

紐約近日開始拆除部分公共籃球場的籃筐，以減少公眾聚集的可能性。

紐約一家醫(yī)院，一名工作人員（左）正在為人進行新冠病毒檢測。

當地時間3月30日早晨，美國海軍醫(yī)療艦安慰號（USNS Comfort）開進紐約。它配有1200張病床、50個急救室，12間手術室，它承擔的任務同樣是救治紐約市沒有感染新冠病毒的其他疾病患者。

如果借鑒中國武漢的經驗就能知道，居家隔離可能帶來巨大的隱患，讓疫情在社區(qū)進一步傳播;尤其是在民眾防控意識不強的美國，這種風險就更大。但紐約目前并未采取“方艙醫(yī)院”的策略來集中收治輕癥患者。

紐約目前唯一跟上來的，就是檢測的效率。在城市各個區(qū)域，分布著新冠病毒檢測點，檢測者開車過來，不用下車就能完成采樣。

“認為自己醫(yī)療能力很強，不會應付不來;又因為反華情緒，一直不肯聽中國的建議，不借鑒學習中國的抗疫經驗。這種傲慢與偏見，害了紐約的百姓?！崩顣詴痴f。

疫情之后“世界還會一樣嗎”

李曉暢在紐約經營著一家餐飲企業(yè)?！拔液苄疫\，在疫情之前我的公司業(yè)務就是以外賣為主。這次疫情中，因為點外賣的人多了，公司營業(yè)量還略有上升。”但她的那些以線下業(yè)務為主的餐飲業(yè)同行就沒有如此的好運了，許多商家的營業(yè)額銳減50%以上。如果這樣的情況持續(xù)兩到三個月，他們的店面不得不關閉，只有解雇員工。

而這些在餐飲店做服務員的人，一般都是社會的底層人士，他們中的許多人向來沒有存錢的習慣，如果失業(yè)，意味著連買基本食物的錢都沒有。在他們眼里，失業(yè)是比感染新冠病毒更可怕的事。

紐約市長白思豪3月26日表示：由于新冠病毒疫情的影響，紐約至少50萬人已經或將要失業(yè)。他還說，許多人甚至無法通過上網或電話申請失業(yè)救濟。3月27日發(fā)布的數據顯示，美國之前一周首次申領失業(yè)金人數飆升至328.3萬，創(chuàng)歷史最高紀錄。

對此，美國已經實施了補助政策，只要在美國合法納稅的人，符合規(guī)定的，每人最多可以在接下來的幾周內領到1200美元的補貼。

趙藝青從事的是演藝自由職業(yè)，雖然目前的演出活動全都暫停了，但她因為平時就還在做家庭教師等兼職，這些兼職在以前也有不少是在線上開展的，所以暫時還沒有失業(yè)的危險?！霸谶@里的演員群體一般除了演出，都還有其他的工作，所以影響還不大;但是演出的經紀人是真的要失業(yè)了?！?/p>

每天在各個不同的劇場、沙龍之間奔波，與人面對面地交流，這是趙藝青平時在紐約的生活節(jié)奏?，F在，她只能每天待在家里了。但她并沒有閑著，反而感到要做的事情比平時更多了?！氨热?，演藝圈里的同行發(fā)來了一個電影節(jié)提供的免費的劇本資源，這些我想要讀一讀;百老匯的演出，平時只能去劇場線下看的，現在也放到網上了，我也該看一看吧……”

紐約的生活物資供應沒有問題，中國的家人給她寄去了口罩和手套，趙藝青的居家生活過得還比較鎮(zhèn)定。只是，她時不時會想，疫情結束之后，人們的生活會有什么變化？“我們的世界還會和以前一樣嗎？”

能清晰看到的，只有當下。李曉暢說：“現在是紐約非常困難的時刻，不知這樣的困難要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倍~約州州長科莫3月30日說：新冠肺炎給這座城市帶來的“最糟糕的時刻還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