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芳
摘要:這篇文章是基于真實經歷寫成。街上隨處可見乞討的人,他們方式各異,文中“我”遇到的是一群年輕的“聾啞人”,他們是團伙作案,以獻愛心的形式跟著路人“要求”捐獻,“我”由于好奇跟蹤了那群“聾啞人”,最后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秘密……
初二那年的春夏之交,我和最好的朋友愛軒約好去看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早早到了約定的書店,一邊漫不經心地翻一本散文集,一邊等我最好的朋友。沒一會兒,我等來了一本紅冊子,冊子封面寫著燙金的大字:請為聾啞人獻愛心!我抬起頭,順著遞來冊子的手看到一個和我年紀一般大的女孩兒,她笑盈盈地看著我,手順勢翻開紅冊子給我展示,那上面一行一行寫的是捐款人的名字和捐的數(shù)額,數(shù)額最少的一欄是十元。接著她將一只圓珠筆塞到我手中,指了指一個空白的格子,我明白了,她想讓我獻愛心。
這個愛心是明碼標價的,最便宜的是十元。
我常遇到乞討的人,常會讓他們達到目的——同情他們。但一個中學生的同情心是很廉價的,通常我只能從自己不多的零花錢中抽出一些給他們。
這個聾啞女孩綁著高馬尾,穿著橘粉色的衛(wèi)衣,干凈的藍牛仔褲,看上去和普通的中學女孩沒有什么差別,氣色很好,肉肉的身材使她顯得很健康,笑得讓人無法拒絕。她沒能喚起我的同情心,當我?guī)缀醣黄鹊卦凇笆獧凇焙炏伦约旱拿种?,我的臉紅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無法拒絕這一切。她帶著笑意的眼睛一直盯著我,我明白了,她在催促我,我有些不情愿地從兜里摸出了十元錢,遞給了她。女孩接過后就將錢扔進了背包里,很快地消失了,像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樣??晌矣浀盟难劬?,一想起那雙眼睛,我就覺得她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不容我拒絕。
為什么?
疑惑混合奇怪的羞恥心,驅使著我,追上了那女孩。
女孩沒有消失,只是閃到另一個角落,她這次的目標是一個在看漫畫書的小男孩。她的成功率很高,那些閱讀的人被她打斷時,通常是一頭霧水,但她太熟練了,幾乎每個人都會停下來,接過筆在紅冊子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鬼使神差般把錢包里的錢摸出來交給她。
她挑中的目標看上去大都和善,而且呆。跟了她十幾分鐘,她的背包已經吃進好幾百人民幣了。直到有工作人員來趕她,她的笑容終于被不耐煩熨平,倒微微皺起眉頭來。她離開了,動作很快,幾乎是閃了一下,就到大街上了。我小跑著才勉強跟上,這時我看到,她已經和另兩個拿著紅冊子的男孩站在一起,眉飛色舞,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劃。
當她那種經過練習的笑容消失,她看上去和普通女孩沒有任何不同,我的羞恥心也消散了。
我想離開了,但他們忽然爭吵起來,年齡比較大的那個男孩從女孩背包里抓出一大把錢塞到了自己的挎包,女孩反抗了一下,當她看到那個男孩的眼神,她決定忍受所有他能做出的事情。他們手一陣比劃后,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就像他們是陌生人一樣。
我知道不該再跟著他們了,我的朋友也許在找我,我應該放過十塊錢,放過別人的很多錢,我應該像父母和老師教我的那樣,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但是,我太好奇了,沒有什么能夠阻攔我,我必須把我能看到的,都看到。
在離書店不遠的肯德基的門口,女孩找到了她的新目標,當女孩意識到我在觀察她時,她回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很難形容那種眼神,我?guī)缀醣粐樀猛撕罅艘徊?。但很快,她繼續(xù)做她的事,完全忽視我的存在。
新的一場收獲后,她又往的書店的方向去,我仍是要小跑著才能跟上。終于,女孩停下來,我也停下來。
她躲到了那個大男孩背后,我就站在離他們一米遠的地方……我沿書架后退,那個男孩就慢慢走過來。直到把我逼到墻角,他將嗓音控制得很好,音量很低,但足以讓我聽清:“少——管——閑——事!”
他們聽得見,而且說得出。
他眼睛瞪得很大,如果他出手打我,我肯定不會覺得驚訝。我的身體由于恐懼而顫抖,但我仍拼命把眼睛瞪得更大,是什么使我敢迎接他兇狠的目光,以至于我好像看到,他的眼睛,也閃過了恐懼?
是那個男孩提前收回目光。接著他用力將我推倒在地,他們繼續(xù)行動了,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還跟著他們。
那個男孩攔住一個剛進書店的女孩,那是愛軒。我看見他突然變得溫柔,將筆塞到愛軒手里,她在紅冊子上簽了字。
他們和我沒有什么不同,或者本該沒有什么不同。
我不信,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這一切,我不信,捏住眼睛,閉緊耳朵,把鼻子和嘴巴也堵住,我也不能不信。
我跑到巡邏的武警車旁,我敲他們的窗,費勁地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他們看上去在聽我說話,可是他們沒有反應。為什么?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淚水,為什么?噢,也許他們擔心我在撒謊。我用眼淚、鼻涕和唾液發(fā)誓,我說的是真的,我是真的!他們遞給我紙,我看不見他們的眼睛,卻聽見他們的聲音:“你說的是真的,然后呢?”
然后呢?
“小妹兒,你下次碰到別再給錢?!?/p>
然后呢?別再給錢,就這樣。
人來人往,我坐在大街中央那顆樹旁,哭著,試圖警示路人:他們是騙子啊,別給他們錢啊!如果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拿出手機拍我,我得原諒他們生來只能做一名觀眾;如果誰遞紙巾給我,我必須伸出手去接受任何能稱得上善意的東西;如果誰上前問一個問題,我以眼淚、鼻涕和唾液回答。但是為什么,有人在我的眼淚、鼻涕和唾液淌過的地方放下錢,一角的,一塊的,十塊的,一百的……
等到我最好的朋友終于找到我時,眼淚、鼻涕和唾液淌過的地方已經堆成錢山了。
她用外套將我的頭包住,我的臉太腫了,我的嗓子說不出話,風也太大,她用外套將我關起來。她拉著我的手:“傻子,《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要開始了”。
我們后來還是去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直到今天,我也沒看過比它更可怕的電影。
看完電影,愛軒打電話給我媽媽,讓她來接我。歸途,我們在車站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她把紅冊子遞到媽媽面前。她的笑像是套在她臉上的一層凝固的東西,我有一種強烈的欲望——將那層東西揉碎。
可我也在她的注視中凝固,媽媽接過她的筆,在五十元那一欄簽了字,然后摸除了錢包。
她對媽媽說著什么,我的眼睛越來越模糊了。只知道,一抹橘的霞光朝西邊去了。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