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萍萍

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簡稱南京“抗館”）位于紫金山北麓王家灣蔣王廟街，是國內(nèi)首座國際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2014年9月被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為首批國家級抗戰(zhàn)紀念設施、遺址。這里曾是國民政府空軍的“國殤園”，現(xiàn)如今鐫刻著4296名為中國抗戰(zhàn)犧牲的中外空軍烈士的英名。其中，不乏潛伏在國民黨空軍內(nèi)的中共地下黨人和蘇聯(lián)空軍共產(chǎn)黨員。

一進紀念館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酷似飛機雙翼展廳前的雕塑，這尊雕塑名叫《正義之神》，正氣凜然，氣勢非凡。它的形象是一男子三頭六臂，彎弓搭箭，騎于飛虎之上，要把給人類帶來災難的罪惡擊落。這尊雕像，象征著中、蘇、美等國空軍聯(lián)合抗擊侵華日本空軍的英勇無畏，它的創(chuàng)作者是一位現(xiàn)年83歲高齡的藝術家——劉梵天先生。劉梵天，又名劉道藩，當代著名情節(jié)人物畫和白描畫大師，曾任江蘇省美術學會史論委員會秘書長，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高級工藝美術師。他不僅擅于繪畫，對雕塑也頗有造詣。2019年6月4日，劉梵天在南京航空聯(lián)誼會書畫院院長朱子泰的陪同下來到南京“抗館”，向在場的工作人員講述了他創(chuàng)作《正義之神》的精彩故事。

舊友委托 ?精心構思

劉梵天說，為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中央文史館擬舉辦隆重會議，并向各地文史館征集論文。他代表江蘇省文史館提交了一篇文章，結果被選上，應邀赴北京開會。在這次會議上，他著重介紹了自己的文章內(nèi)容，說的就是《正義之神》的創(chuàng)作靈感和構建，這篇文章后被收入國務院參事室的論文集中。

據(jù)劉梵天所說，當年他有緣創(chuàng)作《正義之神》，原是他與當時分管“抗館”的中山陵園管理局副局長沈先金相識。此前，他創(chuàng)作過《金陵覽勝》等大型青銅浮雕作品。他得知航空烈士公墓最早是國民政府時期建造的烈士陵園，在烈士陵園（指公墓建筑與當時的紀念碑、英名碑等建筑）里紀念數(shù)以千計的中、蘇、美等國的飛行員，他們都有名有姓，在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中犧牲。他們不僅是為了中國抵抗日本侵略取得勝利而犧牲，更是為了世界人民取得二戰(zhàn)勝利而犧牲。他們是二戰(zhàn)中犧牲的英雄烈士。改革開放以后，國防部長張愛萍為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題字。英雄烈士的事跡逐漸受到人們關注。2006年，國家批準在烈士公墓與紀念碑的基礎上，修建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

劉梵天聽說，紀念館是由北京設計院的一位設計師設計的鋼結構玻璃房，由前后錯開的兩幢建筑組成，俯視如同噴氣式飛機，這個設計是得到公認的。這意味著紀念場館的建設不僅是要蓋好兩幢房子，而且要飽含藝術性，才會得到大家的認可。根據(jù)當時的規(guī)劃，中山陵園管理局的領導提出，希望在紀念館的前后，整個烈士陵園園區(qū)的某處拐角，具體到紀念館兩幢樓后面的一處拐角，做一尊雕塑。沈先金找到劉梵天說道：“委托您幫我們做一尊雕塑?！庇谑牵瑒㈣筇焓盏綀D紙、照片等諸多有關“抗館”資料。

劉梵天仔細翻閱，冥思苦想。根據(jù)他的理念，雕塑就是要概括，要集中。為體現(xiàn)這個理念，他首先想到，中、蘇、美三方，三個人為代表，于是創(chuàng)作了一組中、蘇、美三個飛行員穿著軍裝，戴著空軍帽，手指藍天的形象，起名“劍指藍天”“決戰(zhàn)藍天”。這是他第一次構思的草圖。在創(chuàng)作出這張草圖之前，他花了一兩個月的時間熟悉資料，總共完成花了3個月，但是他并不滿意自己的創(chuàng)作。用他的話來說：“一看這個圖，一點兒勁兒都沒有。”他覺得沒有“勁兒”（意思），是因為他感到這次要創(chuàng)作的并不是反映一場戰(zhàn)役的雕塑，也不是一個要反映國與國之間對抗的雕塑，而是“一個要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人類正義戰(zhàn)勝邪惡力量的雕塑，是一個和平戰(zhàn)勝侵略的具有象征意義的雕塑”?，F(xiàn)在“題目太大了”，意義沒有反映出來。于是他放棄了“三個人”的構思，后又想到“六個人”三個國家各兩個人組成一組，抱著槍，頭上裹著紗布，甚至“九個人”的構思。他還是覺得“沒有勁兒”。

怎么辦呢？到底怎樣才能反映人類正義戰(zhàn)勝邪惡這種宏偉的氣勢呢？在雕塑中，要反映戰(zhàn)爭的氣勢，常規(guī)的操作是塑造一面大旗，象征進軍和勝利，但是放在這里，劉梵天覺得并不妥當。這就是這座雕塑的難點所在。說到這里，滿頭白發(fā)，身體看起來仍很硬朗的劉梵天，急得跳腳。他說：“總共花了三四個月時間，苦惱得不得了，卻感到做不下去了?！币灾滤诡^喪氣，甚至有了想放棄的念頭。他說：“不行了，不能從構思構圖，從構思構圖，這座雕塑完不成?！彼X得如果為了做一尊雕塑而雕塑，這尊雕塑變得可有可無，那大可不必去做。

可是光幾個人站在那里又有什么氣勢呢？劉梵天心里打了退堂鼓，但是又很不舍。因為他知道，如果這尊雕塑能夠成功，將為南京爭光添彩。他深深感到自己有一種使命感。

于是，劉梵天又再次翻開了資料，中國空軍，“飛虎隊”（美國援華空軍），蘇聯(lián)空軍……整天在他頭腦里縈繞。

兒時記憶 ?靈感突破

就在劉梵天一籌莫展之際，突然靈感來了！靈感來自劉梵天兒時生活的一段記憶。

他生于1937年，這年日本在上海發(fā)動戰(zhàn)爭。當父親的單位組織逃難時，他才1個多月大，家人帶著他逃了半年后，到達重慶。他的兒童時代，有8年是在重慶度過的，約三四歲的時候，他已能清楚地記事。他說，回憶那時的情景，現(xiàn)在的人們是無法理解的。

“重慶幾乎天天在防日軍飛機轟炸，因為中國沒有制空權，沒有空軍，天天挨日本人炸，（他們）說來炸就來炸。”“當時，國民政府為什么選擇重慶作為政府所在地（大后方中心）？是因為與富饒平坦的成都相比，重慶是個山城，能夠防空。城市里全部挖起了防空洞，每個區(qū)都有，當日軍飛機來時，人們按區(qū)進入防空洞躲避日軍轟炸。山洞結構好，防空洞就挖得大，能進去的人就多，反之就小，就少?！?/p>

“蔣介石和重慶人民是一樣的，天天挨炸，沒有飛機能夠上天與日本飛機作戰(zhàn)，這就是歷史。”當時的人們過日子，首要的事是聽警報，看警情。“嗚……”，當警報響起，大家就要觀察掛起了幾個燈籠。掛起一個燈籠，是告訴大家必須趕快離開家;掛兩個燈籠，是說趕緊進洞;掛上三個燈籠時，就意味著日軍飛機已經(jīng)到了！日軍飛機轟炸完畢，警報才得以解除。

1942年的一次重慶大轟炸，死了2萬多人！日軍飛機在地面漢奸利用反光鏡等的幫助下，轟炸防空洞洞口，致使洞口塌陷，進去的人們無法出來，兩三萬人活活悶死在里面。那樣的情景慘不忍睹，劉梵天悲憤地說，幾個街區(qū)家家戶戶都沒有人，這是日軍在中國犯下的慘絕人寰、泯滅人性的罪惡！

1942年至1943年左右，情況有了變化。在劉梵天的記憶里，1942年上半年已經(jīng)恢復空戰(zhàn)，1943年的下半年，“飛虎隊”上天了，中國有飛機了！日軍飛機來時因要與中國飛機作戰(zhàn)而無暇轟炸，膽子大的人便站在防空洞門口觀戰(zhàn)，越打歡呼聲越高，看到日軍飛機或逃跑或冒著煙往下墜，大家都十分高興。

1943年初至1944年初，中國空軍以“飛虎隊”（中美攜手）為首，上天作戰(zhàn)，使重慶擺脫了日軍飛機的轟炸威脅。1944年上半年，劉梵天還曾騎在家人的肩膀上看過中國飛機與日本飛機作戰(zhàn)。這年，日軍飛機逐漸對重慶失去了威脅，年中時，重慶已經(jīng)基本見不到日軍飛機的影子了。

這天早上，大概5點多鐘，劉梵天因內(nèi)心煩于雕塑的事情早早醒來。他躺在床上沒有起身，突然，兒時的這段記憶就在他腦中浮現(xiàn)，畫著白底紅太陽旗的飛機在他眼前晃動，冒煙下墜的那一瞬間，他就想到了，這不就是“射日”嗎？中、美飛機與日軍飛機交戰(zhàn)，向著日軍飛機猛烈射擊，這不就如同“后羿射日”么？

雕塑就用中國神話的形式反映！于是，劉梵天用了一上午時間就把《正義之神》的草圖構思完畢。

雕塑成功 ?贊譽如潮

那么“射日”的具體形象又是怎樣的呢？

這尊雕塑本身就是一個神話藝術的表現(xiàn)，再加上雕塑藝術在全世界公認的特征：裸體的男性是力量的象征（裸體的女性是美的象征），劉梵天確立了以裸體的男性三頭六臂，即三個人，代表中國人、美國人和蘇聯(lián)人，腳踩“飛虎隊”之飛虎上天射日的形象?，F(xiàn)在看到的雕塑，中間是中國人，外側是美國人和蘇聯(lián)人。三頭六臂處理的這個裸體男性下身做的是弓箭步，上部滿弓搭箭的即為中國人，他平頂短發(fā)，全神貫注，雙目緊盯箭梢的前方，直指敵機的方向;右側振臂朝上的美國人作一聲吼狀，象征的是揚起一面勝利的大旗;左側怒目張口的蘇聯(lián)人，一手高舉照妖鏡，一手做抽箭連發(fā)式。根據(jù)雕塑創(chuàng)作講究特定環(huán)境特定時間的美學概念，劉梵天在這尊雕塑中表現(xiàn)的正是三人六目如炬、拉開滿弓、振臂怒吼、一觸即發(fā)、置敵于死地的一瞬間，表現(xiàn)出人類正義戰(zhàn)勝邪惡，和平戰(zhàn)勝侵略的真理！整個作品充滿沖擊力和震撼力。

在中央文史館介紹《正義之神》雕塑創(chuàng)作時，劉梵天的報告做到一半，工作人員就激動地對他說：“啊呀劉老，您這件藝術雕塑創(chuàng)意太好了，您不用講一句話，我一看這圖就深刻領會了，這就是藝術。”

其實，《正義之神》的構思草圖出來之后，便得到中山陵園管理局領導的認可。隨后，劉梵天便開始叫兩個助手做起泥塑小稿。泥塑小稿一誕生就受到南京藝術學院原院長、著名油畫家馮健親的高度贊揚。馮健親連聲說道：“好啊，好啊，突破了，突破了！”

馮健親給予雕塑高度評價后，管理局決定雕塑的擺放位置不能在角落里，具體的位置由劉梵天親自選定。劉梵天便到現(xiàn)場親自選定了雕塑的朝向、角度，位于現(xiàn)在兩架“飛機”（即1、2號展館）前方中間。劉梵天在現(xiàn)場擇定位置并看著施工人員打下了地基。如今這尊藝術雕塑就矗立在“抗館”，成為南京抗日航空烈士紀念館的標志性雕塑。

一次，俄羅斯空軍代表團前來參觀，代表團成員激動地豎起拇指稱贊：“你們的雕塑設計太好了！太完整了！”得到這般評價，是因為在俄羅斯雕塑是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梢哉f，俄方友人對這尊雕塑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2014年《正義之神》被國務院選定為首批國家級抗日紀念作品名錄。劉梵天為他摯愛的南京做出了貢獻！

（責任編輯：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