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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想到，歐德會做出讓大家吃驚的事，是他要賣房子做生意。

歐德家共有兩套房子，鐵路東一套鐵路西一套。東邊這套是火車站宿舍，歐德爸分的，一律四層老樓，頭幾年拆遷，蓋成三十層的高樓，歐德家分到一套兩室的房子。另一套在鐵路西，帶院平房。二十前那里是火車站的一片荒地，站上有些人一人占一塊兒地蓋了房子，歐德爸是其中之一?，F(xiàn)在歐德兩口子住樓房，歐德媽住西邊平房。

歐德把房子掛出去的第三天歐德媽就知道了，歐德媽一路叫罵著跑去歐德家，趕走了兩批看房人，罵跑了三個去拍照的房產(chǎn)中介，與兒媳趙艷對罵了十幾分鐘，據(jù)說還發(fā)生了肢體沖突，由于鄰居拉偏架趙艷沒敢怎么著，被歐德媽踹了兩腳，拽掉十幾根頭發(fā)。歐德中午沒敢回家吃飯，在樓下聽到動靜一溜煙跑回火車站食堂。

歐德賣房子是為了開飯店。他初中同學(xué)楊偉學(xué)的廚師，給別人打工多年有了積蓄和經(jīng)驗，想出來單干。兩個人一拍即合，計劃一起開個飯店，規(guī)模跟同學(xué)打工的飯店差不多，大體地方也看好了，細(xì)算下來，房租裝修加家具配備，至少一百萬。同學(xué)提議一人五十萬，歐德一想家里存款連五萬都不到，打了退堂鼓。趙艷不愿意了：“賣房子吧，房子能賣六十多萬，投進(jìn)去還能剩點干別的，掙了錢再買大房子?！睔W德很猶豫，賣房子讓他心里發(fā)慌。

楊偉規(guī)劃得天花亂墜，三年回本，以后每年五六十萬。趙艷得空就在耳邊嘮叨：“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指你那點工資什么時候過上好日子？”歐德還是下不了決心。趙艷氣得好些天沒好臉色，罵歐德：“前怕狼后怕虎，沒出息！錯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眱?nèi)外夾擊，歐德?lián)尾蛔帕?，也覺得賣房子是最好的辦法。

依趙艷的意思，別跟歐德媽說，先斬后奏，少讓老太太瞎摻和。歐德出乘時睡不著覺，思來想去，還是跟他媽說了。歐德媽死活不同意，手指頭指著歐德的腦門罵他：“就聽你那老婆的吧，早晚把你坑了！”歐德說：“是我的主意?！薄澳氵@腦子能有這主意？”“我哪里笨？要不是你逼我退學(xué)上班，我早上大學(xué)了。”一提上大學(xué)的事，歐德媽心虛氣短，猛抽煙，一口抽下去半根。歐德說：“掙了錢買套大房子，還包您老人家一天抽兩盒軟中華?！睔W德媽在瞬間感動之后罵一句：“做你的大頭夢吧?！?/p>

歐德媽沒想到歐德當(dāng)了真，年前說的話，年后一出正月就把房子掛出去了。

歐德媽堅信這都是趙艷攛掇的。認(rèn)識趙艷之前歐德是個本分孩子，踏實工作，出乘就出乘，休班就休班，一切按部就班，讓歐德媽很省心。找趙艷是歐德不聽話的開始，歐德媽煩透了趙艷。

從歐德家出來前，歐德媽撂下狠話，要是賣房子她就從這里跳下去。話到了歐德耳朵里，歐德打了個寒戰(zhàn)。

在楊偉那里躲了一天，夜色上來時，歐德磨磨蹭蹭往家走。路過小點的超市時，正想飛奔躥過，被小點逮個正著：“歐德哥，快進(jìn)來?！毙↑c右腳一點一點地走過來，為了減輕小點的負(fù)擔(dān)，歐德幾大步跨進(jìn)超市。超市里有暖氣，一陣暖意包圍了歐德，歐德便有些感動。小點說：“歐姨中午從這里過，喘得差點暈了?！睔W德說：“讓我氣的。”“喝了杯熱茶才好些?！薄爸x謝你小點?！毙↑c也給歐德倒了杯茶遞過來：“歐德哥，房子不能賣。”歐德爭辯說賣房子是為了投資掙大錢，可以先跟媽住一起?！捌G姐跟歐姨能住到一塊嗎？”小點這么一問，歐德就不說話了，吸溜吸溜喝茶。

鐵路宿舍沒拆遷前，小點在小區(qū)加蓋的門頭房里開了個小商店，賣日用百貨和水果蔬菜，后來拆遷，她家要了一樓，把客廳和朝路的臥室打通建了個超市，還是賣那些東西。

看歐德暖和差不多了，小點說：“你上三天歇三天，有空，幫著艷姐干點生意是正事，艷姐打工也不是長久之計?！睔W德立刻來了精神，把他和同學(xué)的規(guī)劃跟小點說了一遍。小點說：“一百萬投錢太多了，飯店你和艷姐都沒干過，不如開個超市。”“超市也沒開過。”“我開過，我告訴你怎么開。開超市投十萬就夠了，掙不太多，只要靠住干，保證賠不了?！睔W德看看小點總共五十個平方米的小超市問：“能掙多少錢？”小點說：“頭兩年保本，再往后就一年兩三萬三四萬吧，好了能掙五六萬?！睔W德說：“那我還是別搶你生意了?！毙↑c知道他是嫌掙錢少，就說：“不在咱小區(qū)，荊城花園小區(qū)有幾個門頭房，大一些，我還想再開個超市呢，忙不過來，正好你和艷姐開，大了投入多掙錢多點?！?/p>

歐德喝完茶往桌上一放：“別別別……”閃身出了小超市。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小點，飯店開起來一定來吃，不要錢。”小點捂著嘴吃吃笑，說：“別賣房子，賣了房子就沒家了?！?/p>

小點姓米名云朵，小點是她的外號，歐德起的?；锇閭冊跉W德唆使下第一次叫云朵小點時，小點哭著跑回家，任她怎么努力，走起路來腿還是一點一點的。小點的媽媽沖進(jìn)歐德家告狀，歐德挨了幾鞋底以后奪門而出。小點看著歐德被他爸追得滿小區(qū)跑，跑掉了腳上的拖鞋，破涕為笑。

她撿起跑掉的拖鞋。大家以為她會把它扔進(jìn)小區(qū)前面的蝶河里，沒想到她在小區(qū)門口一直等到天黑，還給了天黑才敢回家的歐德。歐德滿懷歉意地看著小點，小點把拖鞋拎到他眼前說：“我覺得小點這個名字很好聽。”

沒過多久，小點這個名字就叫開了。

歐德回到家趙艷正涂指甲油，滿屋指甲油味兒。歐德去廚房轉(zhuǎn)了一圈，冷鍋冷灶。趙艷頭也沒抬地說：“你媽對我又打又罵，你又窩窩囊囊，屁也不敢放一個，沒法兒過了，離婚吧?！睔W德說：“離就離！一有點事你就用這話嚇唬我，我是嚇大的嗎？”趙艷萬沒想到歐德會這么說，看著他手說：“這可是你說的，歐德……”趙艷人跟名字一樣，長得艷麗，臉白嘴紅，長眉細(xì)眼，媚氣逼人，歐德就是被她這股媚氣俘虜?shù)摹＿@次也不例外，歐德一看到趙艷因生氣而更加美艷的臉，立馬就蔫下來，嬉皮笑臉攔在門前：“還真走啊，跟你鬧玩兒——想吃什么？我給你點?！壁w艷嗔怒著復(fù)又坐下，繼續(xù)涂著最后一個指甲說：“老王辣子雞，羊湯?！?/p>

歐德照單點了外賣，一會兒送到，一大盤辣子雞，兩碗羊肉湯。趙艷指甲也涂完了，一人倒了一杯啤酒。兩人一邊吃喝一邊討論，看到趙艷緩和下來，歐德說：“錢是要想辦法掙，可是房子……賣了房子就沒有家了?！壁w艷說：“行了歐德，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干大事。想不想跟春虎一樣住豪宅開寶馬，風(fēng)風(fēng)光光到處游玩？”歐德說：“說沒想過是假的?！薄跋氩幌胱屛掖┖靡路煤没瘖y品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歐德說：“想。”

“想不想你媽天天抽軟中華？”歐德一下子被擊中了，咬住嘴唇一言不發(fā)。趙艷見狀得意地笑了：“那你還猶豫什么？”

2

當(dāng)天晚上歐德來到鐵路西的家里，一進(jìn)門就坐到沙發(fā)上，彎腰低頭，一言不發(fā)。這不符合歐德的一貫做派。歐德媽因賣房子正要再次被激起的怒火瞬間熄滅：“小德，喝多了？”歐德不作聲?！坝指莻€潑婦吵架了？”歐德不作聲。歐德媽提高嗓門：“讓別人欺負(fù)了？給我說是誰，我找他去！”

歐德突然蒙臉嚎哭，一開始干嚎，歐德媽哼了一聲，有點明白了，這是苦肉計。坐一邊抽煙，等著歐德停下來。歐德并沒有停的意思：“媽呀，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死去的爸，我沒出息，不能讓你老人家跟著我過上好日子，還讓你為我操心……”歐德被自己的訴說打動了，不由得真的悲從中來，一時間涕淚橫流。歐德媽也揩了幾次眼角，煙抽得更緊了。

歐德爸出事時歐德16歲。在歐德的記憶中，爸爸大多數(shù)時間在火車站接車，小旗子揮來揮去，蠻威風(fēng)。小時候歐德的理想就是長大了也像爸爸那樣在火車站揮舞旗子。

那年秋天，歐德爸歇班，一個人在鐵路上溜達(dá)。一群小孩子也在鐵路上玩。歐德爸板著臉讓他們下去玩，他們只得下去，可是剛走過去就看到他們又爬了上來。后來他聽到身后一片驚呼，一群小孩在呼喊一個人的名字，陽光刺眼，他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鐵軌中間跑過來，后面幾百米轟轟開過來一輛火車，就好像這個小孩領(lǐng)著火車往前跑似的。小孩是行李房老米的孫子翔翔。歐德爸大喊：“翔翔，往外跑！跑出鐵道！”翔翔往后看了看越來越近的火車，仍然拼命在兩道鐵軌中間跑著。歐德爸不得不跑上去……

其實歐德爸有時間抱著翔翔跑出鐵軌，可是他被鐵軌絆倒了，趴在了右側(cè)鐵軌上，他只好先把懷里的翔翔推出去，歐德爸沒來得及爬起來。

對于爸的死媽心懷愧疚，因為爸去鐵路上溜達(dá)是跟媽吵架之后，要不是吵架，爸就不會出去，他會在家給歐德做一頓好吃的。歐德對爸的死同樣心懷愧疚——爸媽吵架是因為他。他數(shù)學(xué)考了58分，媽嘮嘮叨叨，主題思想是讓爸揍他一頓，長長記性。爸不想揍他：“小德貪玩，好好學(xué)一定能行。小德，從現(xiàn)在起不許去火車站不許爬鐵路，好好學(xué)習(xí)?！睔W德假裝答應(yīng)。媽就罵爸，嫌他做老好人，不管教孩子。兩人爭吵了一會兒，爸就出去了。歐德想他要是多考哪怕兩分及格了爸媽就不會吵架，爸就不會去鐵路。

為這事抱憾難當(dāng)?shù)倪€有米伯伯，也就是小點的爸爸。被救下的男孩翔翔是小點大哥家的孩子。米伯伯跪在爸爸靈前痛哭，涎水拉得老長，嗓子都啞了也不肯起來。歐德媽哭訴自己的悔恨：“要不是跟我吵架，你哪會去鐵路，都怨我呀，要不是小德……”歐德媽戛然而止。歐德心里“咯噔”一聲，他知道下一句就要提到他的考試成績。掐斷了幾秒，歐德媽絮叨出來的依然是她跟老歐吵架。歐德心如刀絞，在這樣的悲痛之下媽也還保持清醒，沒有責(zé)罵他半句。歐德在媽掐斷的那幾秒里大放悲聲，那一刻他對爸媽對世界對自己有了全新的看法。

小點媽陪著歐德媽哭：“都是因為翔翔，要不是翔翔，是一個不認(rèn)識的小孩，他歐叔也不至于……”歐德媽拉著小點媽的手哭，她什么也不說，哭聲中有了些怨氣。在這一片混亂的哭聲中，有人把這個事故歸結(jié)為“命”，“這都是命”。

這是歐德第一次聽到有人鄭重其事提到“命”這個詞，從那以后他時常在想，“命”到底是什么？

翔翔嚇傻了。他與小伙伴們玩時，有時會突然指著一輛自行車驚恐萬狀地喊：“火車！火車！”呼呼呼跑回家去了。就這樣一直到現(xiàn)在20歲。這也是“命”嗎？

爸爸死后歐德開始認(rèn)真學(xué)習(xí)，到年底期末考試考了22名，63個人一班，歐德這之前一直穩(wěn)居五十開外。歐德很高興，因為這驗證了爸爸說過的話，他只是貪玩，好好學(xué)一定行。媽媽也高興，卻不是為著他的學(xué)習(xí)進(jìn)步，是為著他終于可以去火車站上班了，當(dāng)列車員。為這事媽媽燒雞水果也不賣了，天天跑火車站，哭訴著找了這個領(lǐng)導(dǎo)找那個，要他們?yōu)闅W德安排工作。歐德爸見義勇為，受到火車站和市里的表彰，媽媽認(rèn)為光表彰不夠，還要解決他們孤兒寡母的生活難題。這是媽媽在無數(shù)次哭泣中靈光一閃想到的辦法——歐德進(jìn)了鐵路就有鐵飯碗了。小點的爸爸知道后更是幫著跑腿找人，領(lǐng)導(dǎo)終于答應(yīng)安排。

歐德不同意。他要上學(xué)，他還要考大學(xué)，像小點的三哥一樣——小點的三哥考上武漢大學(xué)，他考不上武漢大學(xué)可以考蝶城學(xué)院！那一年鐵路上人人都知道是最后一年接班了，米伯伯決定提前退休，讓小點的三哥接班去鐵路，也是當(dāng)列車員。所有的手續(xù)都辦好了，小點的三哥死活不同意。一家人車輪戰(zhàn)術(shù)，輪番上陣，還請了歐德爸助陣勸說，聽眾人或長或短說完，小點的三哥只一句話：“我不去?！焙髞砻撞畡邮执蛄诵↑c的三哥，據(jù)說掃帚都抽爛了，小點的三哥還是不答應(yīng)。那一年小點的三哥也上初三，秋里他就考上了蝶城一中，后來考上武漢大學(xué)，畢業(yè)做了律師。

歐德也不答應(yīng)，拿小點的三哥做榜樣。歐德媽說：“兒呀咱不是那塊料，別丟了篙斷了船，先吃上公家飯再說?！睔W德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上大學(xué)的料！”歐德媽問他：“小點三哥能考上蝶城一中，你能嗎？”歐德想了想說：“非一中嗎？二中也一樣考大學(xué)。”“兒呀，一中你都考不上還考什么大學(xué)？考上蝶城學(xué)院算你有本事，現(xiàn)在大學(xué)生都不好找工作了，假設(shè)你考上再畢了業(yè)，怕是連鐵路也進(jìn)不了了?！睔W德哭了，歐德媽也哭了。

歐德不死心，趁著過年小點三哥回來又去找小點三哥。小點三哥認(rèn)真聽完歐德的話說：“歐姨的話也有道理，現(xiàn)在大學(xué)生普遍不好就業(yè)，名牌的還好點，普通一本和二本……就不好說了?！睔W德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就是想上大學(xué)，我爸活著時也有這個意思?！毙↑c的三哥沉默了一下說：“你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考大學(xué)不是容易的事兒，我當(dāng)年在一中讀高中時，十二點前沒睡過覺，第二天五點多就起床……除了做好吃苦的準(zhǔn)備，還要做好——萬一考不上怎樣應(yīng)對的思想準(zhǔn)備。如果各種準(zhǔn)備都做好了，你就可以堅持自己了。”歐德的心涼了一下，又問：“三哥你當(dāng)年是怎么想的？”“考不上大學(xué)我也不接班?！?/p>

從小點家回來歐德爬上鐵路，他在爸爸出事的那一段鐵軌上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后來歐德媽找來了，哭著跑上去抱住歐德：“兒呀你愿上學(xué)就上學(xué)，咱可不要想不開。”歐德推開媽媽笑笑：“媽我正要告訴你，我去鐵路上班?！?/p>

就這樣歐德成了鐵路上的一名列車員。又一個16年過去了，歐德兢兢業(yè)業(yè)，過著16年如一日的日子。

斷續(xù)的回憶中，母子二人的抵觸情緒煙消云散。

歐德說：“從來不出去旅游，買件衣服要掂量好多天，媽你連盒好煙也舍不得吸。難道要這么過一輩子？”歐德媽掐滅煙（自從歐德爸出事歐德媽開始吸煙）。一家人兩個混飯的，歐德媽也不是不愁。歐德媽是農(nóng)村戶口，后來跟著歐德爸農(nóng)轉(zhuǎn)非成了蝶城城市戶口，卻安排不了工作。早些年火車站管得松，她就用籃子挎了燒雞水果在站臺上賣。后來進(jìn)不了站了，在火車站外面路邊賣，再后來整頓站外也沒地兒了。好在現(xiàn)在有歐德爸的撫恤金，一月七八百塊錢。趙艷是農(nóng)村來打工的，換了好幾個地方了，現(xiàn)在超市做導(dǎo)購員，一個月掙的錢不夠她敗壞和給娘家爹媽的。歐德媽又點上一支煙。

歐德告訴他媽，他是被趙艷趕出來的。趙艷想花九百九買一套化妝品他不同意，趙艷覺得跟著他沒勁兒，要離婚，離婚他不怕，怕的是離了婚要分一半房子和一半錢給她。歐德媽早就煩了趙艷，一個農(nóng)村來的超市導(dǎo)購員，靠那點長相攏住了歐德，還好吃懶做，恨不得兒子休了她。可一聽說要分一半房子和錢給她，立馬不提這事了，說：“九百九買套化妝品，多金貴的臉！有本事自己掙錢買去。”

“讓她做生意去唄，她不是嘴厲害嗎?！睔W德說，“打工也不是長久之計，與同學(xué)合伙做生意主要還是靠她，我得上班。”歐德媽覺得歐德的話有道理?！熬褪遣荒苜u房子！”歐德答應(yīng)他媽不賣房子。

歐德媽從里屋拿出一個存折：“這是十萬塊錢，有你爸的撫恤金也有我攢的，你先拿著用，別貪大，慢慢來。”歐德心懷內(nèi)疚地接過存折：“媽，我掙了錢讓你天天抽軟中華?！睔W德媽鼻子酸了一下：“你有這個心我就知足了?！庇侄诘溃骸皠e讓趙艷知道?！睔W德說：“明白。”

3

歐德在西院住了兩個多月。上班一出去三天，休班三天也在西院吃飯睡覺，出去跟楊偉商議生意的事，再晚也要回這邊來。

歐德媽一開始高興，兩個多月過去，覺得歐德總住在她這里也不是個事兒，婚不能離，日子還要過，就勸歐德回自己家。歐德說趙艷打過兩次電話了，再打就回去。

趙艷沒打電話，人卻來了。那是一個清晨，趙艷指揮著搬家公司的車停在大門口，不一會兒就把車上的家具搬上堂屋二樓。歐德上班去了，歐德媽從超市搶完打折的青菜回來，趙艷正坐在堂屋嗑著瓜子看電視。

趙艷把房子賣了。歐德媽不信：“真的？”“真的，賣房的錢投到飯店了?！薄靶〉轮绬?？”“他要知道還賣得了嗎？”

歐德媽當(dāng)場氣暈，直挺挺躺在地上。趙艷一陣狂喊，鄰居們趕來，叫著他歐姨掐人中，歐德媽悠悠醒來，用做夢般的眼神看了鄰居們一眼，爬起來對著趙艷一陣噼里啪啦。趙艷的臉腫起來，右邊的鼻孔流出一道鮮血。

兩天了，歐德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歐德痛哭流涕地跪在床前。歐德媽說：“別裝了，她一個人賣不了你的房子。”歐德說：“房產(chǎn)證寫的她的名字，拆遷時她讓房產(chǎn)證寫她的名字?！薄八寣懩憔蛯?？”“我沒辦法?！薄八屇銡⒘四銒屇阋矚ⅲ俊?/p>

歐德不說話了。歐德媽仍然不信：“就是你倆合伙騙我！”歐德說：“要是這樣我還用得著早先跟你老人家商量嗎？”歐德媽閉上眼睛。歐德說：“我同學(xué)要開大飯店，想跟他合伙的人很多，過了這村沒這店了，趙艷私下賣房不對，可也是為了這個家?！睔W德媽閉著眼不理。歐德說：“媽，你飯也不吃，是一心讓我成個沒媽的孩子嗎？我已經(jīng)沒有爸了呀！”

歐德媽聞言痛哭，哭過以后爬起來吃飯，說：“這都是我的命啊，誰讓是自己的兒呢！”

絕大部分鄰居覺得是歐德與趙艷合伙騙了他媽，原因是一開始?xì)W德跟他媽提出過賣房的，可見歐德也有賣房之意?？墒怯幸恍〔糠粥従硬煌膺@個觀點，小點就是其中之一。她們認(rèn)為歐德要是想瞞著他媽賣房子早就賣了，根本用不著商量，肯定是趙艷的主意。家有賢妻男人在外不惹橫事。歐德真不該娶個這樣的老婆啊，長得俊有什么用？當(dāng)飯吃嗎？

讓大家驚奇的是歐德媽沒有把趙艷趕出家門，更沒有再與她吵吵嚷嚷，她像所有的母親一樣，一邊呵護(hù)著兒子一邊挑著兒媳的毛病，一邊做飯給他們吃。趙艷辭去超市導(dǎo)購員的工作，專職與人一起經(jīng)營飯店，歐德休班時過去幫忙。

歐德出乘回來是凌晨兩點，第二天他往往晚起，在家休息一下午。這一下午就跟媽待在一起。歐德有一塊心病，媽接受賣房這事太快，歐德以為媽會把他和趙艷（至少也是趙艷）掃地出門，或者整天刺撓趙艷，吵得家里雞犬不寧，這才是媽的脾氣。媽就這么沒事了，讓他有點擔(dān)心，怕媽心里有什么不好的打算，雖然媽再也沒說過跳樓的話。

這樣的一個下午歐德給媽點燃一支煙，把存折又拿出來：“沒用著?！睔W德媽接過塞進(jìn)衣兜里。從媽接存折塞存折的速度歐德感受到媽對生活的熱度未減，心中稍安。歐德媽塞好存折問：“怎么沒給趙艷？”“給她？我傻嗎？媽，你聽我說……”歐德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房子賣了62萬，那12萬我保存著，不然把她掃地出門。”歐德媽深吸一口煙：“哼，你心眼不比她少，就是耳朵根子太軟?！?/p>

歐德嬉笑說：“所以需要媽時常敲打我兩句?！睔W德媽滿意地笑了。歐德趁機(jī)說：“媽吔，我真沒想到你老人家這么通情達(dá)理?！?/p>

歐德媽嘆口氣：“是說你……趙艷賣房子的事吧？放心，我不會跳樓，我不能斷了你們的財路，”不滿地瞪歐德一眼，“十幾年前你可斷了我的財路，讓你老娘我少掙多少錢？”

歐德涎著臉笑：“真有點后悔?！?/p>

歐德爸去世沒幾年，受市場經(jīng)濟(jì)大潮的影響，火車站附近的家庭旅館多起來，它們的優(yōu)點是離火車站近，比起正規(guī)賓館便宜很多。歐德媽也不落后于人，除了三間堂屋，把兩間東屋兩間西屋和樓上三間都改成簡易旅館，自己在家打理，讓歐德鄉(xiāng)下的三姨在車站招攬顧客。

歐德進(jìn)煙回來，正碰上一個同事帶四五個朋友進(jìn)來：“聽說歐哥開飯店，來嘗嘗?！币宦犑菤W德同事，趙艷熱情地把他們讓進(jìn)包間。又讓歐德拎兩箱啤酒進(jìn)來，說：“贈送的，免費喝。”姜小華正在大廳整理杯盤，聽到趙艷的話不滿地瞪一眼：“還挺大方?！睔W德裝作沒聽見走過去了。

這個同事算不上是歐德的朋友，是另一輛列車上的列車員，家住附近。趙艷這么大方送酒很為歐德長面子，可是這也損失了兩箱酒，還惹姜小華不高興，歐德心里便有點打鼓。

同事結(jié)賬時，執(zhí)意要把兩箱酒錢算進(jìn)去，歐德正要借坡下驢，趙艷說：“說送的就是送的，不收錢，不過得說清楚了，第一次來送，第二次就不送了哈。還有，朋友來，菜品八五折，每次都這樣。”收銀員先下班了，姜小華代收，本就板著臉，一聽菜品打八五折臉拉得更長了。同事很感動，臨走時說：“菜好吃，人仗義，下次還來，推薦朋友們也來?！壁w艷和歐德送至門口。

在門外歐德說：“你這么大方，我看姜小華不高興了?！壁w艷說：“我是讓顧客高興還是讓她高興？掙錢要緊，管不了這么多了?！?/p>

打烊時姜小華說：“以后我的同事朋友來吃飯不用送酒，菜也不用打折。”趙艷問：“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飯店有飯店的規(guī)矩，拿著公家的錢做人情的事我可不做?！壁w艷賠笑說：“哎喲，小華你可冤枉死我了，我這么做是為了咱們飯店掙錢??！”

楊偉一頭霧水，歐德給他說了情況。

趙艷說：“我可是說了，送酒是第一次來才送的，以后都不送。菜品我們在美團(tuán)團(tuán)購上是九折，別的店也都有九折團(tuán)購，如果給朋友同事一樣的折扣，那他們還有什么理由非上咱們店不可呢？現(xiàn)在風(fēng)聲這么緊，公款吃飯的少了，都是自己掏腰包，都想著能省點是點，這樣讓他們多省一些，心里舒坦一些，不就來得多了嗎？薄利多銷嘛。咱們飯店剛開業(yè)沒多久，先招攬人氣?！?/p>

趙艷嘻嘻笑著，好像姜小華是她使小性子的妹妹。楊偉聽明白了，也笑道：“趙艷是天生的生意精，我們仨也趕不上你，讓你當(dāng)大堂經(jīng)理就對了?！庇峙呐慕∪A：“你這個大堂副經(jīng)理呀，得跟著趙艷多學(xué)學(xué)?！睏顐ミ呎f邊暗中捏老婆的胳膊，老婆明白他的意思，也可能是自己想明白了，也笑著說：“我在幼兒園里一板一眼慣了，不大懂生意，艷姐別嫌我說話直就好?！?/p>

歐德說：“哪里哪里，大家都是為了把生意做大做好，讓咱們過上好日子不是？我就喜歡有話直說的人。”歐德心下佩服趙艷，她在家里是一霸，說一不二，從來不吃虧，沒想到在外面還有這能屈能伸的本事，嬉笑怒罵隨手就來。

事實證明趙艷這么做絕對英明。他們四個人的同事朋友往來不斷，普通顧客當(dāng)然也樂意到生意紅火人氣旺的地方聚會。一時生意好得不得了。這是后話。

四個人收拾妥當(dāng)，姜小華去辦公室抱睡在辦公室的女兒，兩家人各自回家。

騎電動車路過鐵路小區(qū)時，歐德習(xí)慣地要拐進(jìn)大門，想到房子已賣自己不住這里了，心里說不上來的滋味，就對趙艷說：“你先回家歇著，我去小點那里給你買點零食?！壁w艷說：“喲，想你小點妹妹啦?！边呎f邊噌地從歐德身邊躥過，一秒也沒有停留。

歐德拐進(jìn)小區(qū)，看到自家房子里還亮著燈。陽臺上的窗簾仍是當(dāng)初趙艷買的，金底紅花仿天鵝絨面料，他們沒有換新的。家里的格局應(yīng)該也不會變，他們說了，沒錢裝修了，直接搬進(jìn)來住。

看了一會兒，歐德推著電動車來到小點的超市門口。小點的超市代收快遞，小點正往屋里收沒取的快遞。翔翔幫著往里搬大件的，招呼他：“小德叔?！睔W德笑笑，也幫著往里收。小點問：“去看你原來的家了？”這一問讓歐德鼻子驟然發(fā)酸，說：“不是，過來給趙艷買點零食?！薄百I‘呀！土豆吧，好吃。”翔翔說著拿過一包撕開，抓了一把給歐德。歐德擺擺手沒要，翔翔自己吃著。忽地起了一陣風(fēng)，翔翔抱著“呀！土豆”一陣狂奔：“火車來啦！火車來啦！”一眨眼不見了身影，回他自己家了。

小點說：“翔翔都二十了，這樣子，把我大哥愁死了。大哥說有他們還好，他們沒了，翔翔不成了軍軍的負(fù)擔(dān)？”軍軍是翔翔的弟弟，翔翔被嚇傻到處看過無效之后，小點大哥被允許再生一個，就生了軍軍。歐德嘆口氣。小點說：“早知道這樣歐叔救他干什么……白搭上一條命……歐叔不出事說不定你還能上大學(xué)?！?/p>

歐德說：“我不是那塊料，三哥才是?！毙↑c說：“三哥前幾天出差順道回來一趟，掙錢是不少，房子也好幾套，就是累心，整天皺著眉頭?！睔W德說：“大律師，罪犯的命運掌在他手里呢，死刑還是無期？三年還是五年？能不累心嘛?！毙↑c格格笑了：“費力發(fā)愁的，我看有時候他還不如當(dāng)個列車員舒心?！?/p>

歐德說：“像我這樣的？”“像你這樣的也不孬?！睔W德說：“我自己都煩?！毙↑c說：“我侄子倒跟著三哥沾光了，高中一畢業(yè)就送美國名牌學(xué)校讀書去了。我三哥那時候也想去美國留學(xué)，家里哪有條件，他提也沒提就直接工作了。你和艷姐也趕緊要孩子吧，讓孩子上大學(xué)?！睔W德說：“這倒是個辦法，讓孩子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p>

小點說：“當(dāng)初我勸你別退學(xué)，我覺得你用用功就能考上大學(xué)。你也答應(yīng)了，后來怎么又……”歐德說：“我害怕，我害怕我會不用功，更害怕我考不上大學(xué)。”

小點拍拍他的后背說：“我那時候還沒開超市，要是現(xiàn)在我會告訴你，開個超市照樣活命，怕啥！”

歐德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了，賣房子做生意的膽都有?！毙↑c低頭整理東西，沒有接話。歐德又問：“你怎么樣了？找到合適的了嗎？”

小點結(jié)婚比歐德早一年，對象在化肥廠開車，結(jié)婚第二年出車禍死了。小點從那以后沒再找。

小點說：“前兩天我媽逼著見了一個送快遞的，比我小四五歲，小伙子挺精神也挺能干，我不愿意?！薄盀槭裁矗俊薄斑@不是欺負(fù)人家農(nóng)村來的嗎？人家年輕帥氣為什么要在我家當(dāng)養(yǎng)老女婿？”歐德疑惑：“養(yǎng)老女婿？”“明面上不是，我爸媽私下里這么想的。我大哥有翔翔拖累，我二哥二嫂雙雙下崗后再也沒找到正式工作，我三哥離這么遠(yuǎn)，濟(jì)南他們又不愿去，想指著我呢?！睔W德說：“小伙子愿意嗎？”小點說：“我看也不是真心愿意，也就家里條件差沒辦法吧，據(jù)說他爸常年臥床，我媽都放話出錢幫著看病了。你說這是談對象嗎？談生意！”小點格格笑了。

歐德說：“認(rèn)真點，真得找個人嫁了，要不我們都不放心?！毙↑c說：“都說我克夫，不愿找?！睔W德說：“誰這么說我去扇他?！毙↑c說：“我說的。”歐德說：“不許瞎說！”

話說到這兒有了片刻的沉默。小點收拾貨架，歐德挑選趙艷愛吃的零食。

回去時歐德避開小點的視線又繞了一下，繞回原來房子前。房子里的燈已經(jīng)熄滅，窗戶開著，窗簾隨風(fēng)微微晃動。歐德站在樓下望了好一會兒，才推車往回走。

路上，歐德邊走邊仰望著滿天的星星。小時候他跟著爸爸在鐵路上走，也這樣仰望著星空。那時候天很藍(lán)星星很亮，遼遠(yuǎn)而又神秘，就像不可知卻令他向往的未來。

歐德就這樣望著星空走著，眼里溢滿了淚水。

5

那個夜晚之后，也就四五年的光景，整個鐵路小區(qū)的人們都在議論老歐家時來運轉(zhuǎn)了，老歐家的兒子歐德發(fā)財了，眼看著買了車，聽說還要買大房子，他們家的雙胞胎孫子會跑了，他歐姨走路都揚著臉。

正如大家議論的，歐德發(fā)了財。在他們兩家齊心協(xié)力下，飯店不到兩年就回了本，后兩年一家又掙了一百多萬。這一百多萬眼下也就能買到他們當(dāng)初賣掉的房子，因為這一輪房價翻番讓他們趕上了。不過照這樣的速度掙錢，他們貸上款買個大點的房子沒問題。歐德跟趙艷說了打算，趙艷同意了，條件是先留出二十萬來買輛車。

車很快就買來了，趙艷開著上下班，有時帶著歐德媽和兩個孩子出去玩。歐德加緊看房子，對飯店倒不大上心了。他對住平房越來越不滿意。家里沒有廁所，上廁所要跑到院外北面的公共廁所，這兩年經(jīng)常打掃不及時，公共廁所一股味兒，在家里就能聞到。夜壺是家家必備。沒有暖氣供暖也是問題，樓下生爐子，二樓裝了空調(diào)，北方真正冷時空調(diào)也不大頂用。趁這個機(jī)會買了房子，讓媽過來一起住，媽年紀(jì)越來越大，也該住上有暖氣有衛(wèi)生間的房子了。這樣鐵路西的院子全租出去，也能有一筆收入。

歐德看好了濱河花園的一套房子，四室兩廳兩衛(wèi)，170多個平方米。趙艷跟著看了兩趟挺滿意。歐德媽也很喜歡，小區(qū)里有個廣場，廣場里有個小沙坑，還有滑梯，孩子不出小區(qū)就能玩，既安全又方便。很快就付了首付辦了貸款。房子是現(xiàn)房，精裝修，他們買了家具，又晾了幾個月，就搬進(jìn)去住了。

搬家的那天歐德在他們飯店里請客。楊偉沒下廚，讓徒弟掌勺，自己陪著歐德和歐德的朋友們喝酒。

幾圈酒喝下來，歐德大著舌頭說：“謝謝各位給我溫鍋，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這多虧我的同學(xué)楊總，小我三個月的老弟?！闭f著摟過楊偉，“楊老弟廚藝高，人可靠，膽也大，要不是他，我不敢投資飯店……”楊偉拍著歐德的肩膀說：“咱兄弟兩個臭味相投。現(xiàn)在給你說實話，當(dāng)初也就你肯相信我，我跟好幾個人談過，一提投錢都嚇跑了。”趙艷湊過來：“行了，你兩個別互相吹捧了，要是沒有我，就沒有你倆的今天，看歐德那點兒膽吧！”歐德另一胳膊攬過趙艷，“那當(dāng)然，最值得感謝的還是我媳婦！她以飯店為家，天天操勞，最……最令我敬佩的是……是她敢把房子賣了，我不敢……我不敢……”

姜小華過來制止楊偉再喝酒，被楊偉順勢拉?。骸耙捕嗵澬∪A照顧孩子，我真是沒顧上家?！薄翱催@里，看這里。”朋友大喊著用手機(jī)拍下四人合影。四人相擁著開懷大笑。

誰也沒料到這是他們四個第一張也是最后一張合影。

第二天歐德故意沒起來，他等趙艷走了才起床——今天不想去飯店。

歐德騎著電動車在蝶河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來到小點的超市。

“哎喲，大老板來了。怎么樣，住在豪宅里舒服吧？”小點挺著大肚子出來。

小點終于結(jié)婚了，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是幾年前小點給歐德說的那個送快遞的小伙子。小點拒絕了小伙子后，有一搭沒一搭又見了幾個人，也都不合適。過了兩年，小伙子過來找她，說談了一個女朋友，好了快兩年，到了還是嫌棄他爸常年臥床。然后他問小點有合適的了嗎，小點說沒有。他說：“兩年前我就覺得你好，現(xiàn)在也是，我不嫌你的腿，只要你不嫌棄我爸常年有病，咱倆搭伙也不孬。”小點被他逗樂了。這些都是小點斷斷續(xù)續(xù)告訴歐德的。后來小點就跟小伙子結(jié)了婚。小伙子忠厚，能干，對小點也好，兩個人很恩愛。結(jié)婚快一年的時候，小點剛知道懷孕那會兒，小伙子回老家看他爸，晚上說是去外邊走走，滑到村外的池塘里，人沒了。

見小點戲稱他大老板，歐德說：“我是列車員，趙艷才是老板?！毙↑c說：“一回事?！睔W德說：“好日子來得這么快，有點不大真。小點你說這是不是在做夢？”小點停下嗑瓜子，冷不防掐住歐德手背，歐德夸張大叫。

“你說是不是做夢？”小點歪著頭問。

歐德嘿嘿笑：“昨晚夢見我考上大學(xué)了?！薄暗菍W(xué)院？”“不，哈雷理工大?！薄皢?，還外國的大學(xué)呢，世界上真有這個大學(xué)嗎？”“我從網(wǎng)上搜了搜，沒有?！薄班?，說不定還在建著?！毙↑c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學(xué)校很大很美，有一座座城堡一樣的房子，有鮮花，有草坪，有樹林，有蝴蝶……可是離蝶城很遠(yuǎn)，我背著行李不停地走呀，走呀，走了一夜也沒走到，累死了?！毙↑c說：“那就別再想大學(xué)那點破事兒了，我敢說，你上了大學(xué)也買不起現(xiàn)在這豪宅。我同學(xué)蝶城學(xué)院畢業(yè)，分到機(jī)械廠，機(jī)械廠破產(chǎn)，下崗好幾年了都?！睔W德嘻嘻笑著說：“也是，170平方米的豪宅呢——什么時候生？”“還有一個月?！?/p>

小點說著進(jìn)屋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祝賀搬新家，這是我送你和艷姐的五件套?！睔W德說：“我這是來要東西的嗎？”小點說：“怎么著？不要？”歐德急忙接過來：“不要白不要。”

小點摸著肚子說：“歐德哥，我多想跟艷姐似的生個男孩，不求雙胞胎，一個就謝天謝地了。不管怎樣，我也算是有人養(yǎng)老了?！睔W德說：“什么年代了，女孩子照樣養(yǎng)老。”小點說：“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人家都夸你有福，艷姐一下生了倆兒子，歐姨高興得整天合不攏嘴，從來也沒說過累?！?/p>

這下歐德開心了：“給我拿兩條軟中華，孝敬孝敬我媽?！毙↑c做了個鬼臉，進(jìn)去拿了兩條軟中華。每次買軟中華回家歐德都被他媽罵一頓，放著不舍得吸，等來了人才拿出來。

付了錢推車子要走時，歐德又回過頭來：“其實買房子貸了不少款?！毙↑c說：“現(xiàn)在買房子哪有不貸款的，你們掙得多，慢慢還就是?！睔W德笑笑，踏上電動車回家。

一個月以后小點生了個男孩。歐德媽去看了兩趟，回來后嘖嘖稱贊了半天：“那小子虎頭虎腦的，真喜人，我仔巴細(xì)看了，腿腳沒問題。跟咱家金龍銀龍比呀，也不差。”在歐德媽眼里，她的倆孫子沒有誰家的孩子能比。說實在的，金龍銀龍隨趙艷多些，尤其是細(xì)眼睛，長在他們的媽身上是媚，長在倆小子身上并不帥，但是看著喜相，好玩。

夏末的時候歐德再去小點超市，小點已把孩子抱出來了。那小子眼珠烏黑，滴溜溜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很討人喜。“叫什么名字？”“玉龍。隨著金龍銀龍叫，沾沾你家的喜氣?！薄坝颀埡??！睔W德說，“玉龍叫舅舅?！焙⒆又坏裳劭粗鴼W德。金龍銀龍一個摸玉龍的手一個摸玉龍的腳，逗得玉龍格格地笑。

小點本就圓乎乎的，生完孩子就又恢復(fù)原樣。但歐德感覺小點還是變了，雖然三十多歲了，以前小點依然有著少女的清秀，這時成了柔情少婦，母性的光輝籠罩了她。這讓歐德有些傷感。趙艷卻沒有這些變化，結(jié)婚前她不似少女，生過孩子后也不似少婦，她美得咄咄逼人地出現(xiàn)在歐德的生活中。

小點心滿意足地抱著玉龍，忙著給金龍銀龍拿零食吃。

歐德要走時小點突然問了一句：“艷姐天天去飯店嗎？”“除了三個月的產(chǎn)假，全年無休?！毙↑c遲疑了一下說：“你該替替艷姐讓她在家歇歇，要不你也常去飯店幫幫她，別整天把她撂在飯店里。”“能者多勞，她愿意操心我樂得清閑，你艷姐從不抱怨?！睔W德自豪說。

直到有一天姜小華找到歐德，歐德才明白了小點話里的含意。

姜小華找歐德時已是深秋。姜小華的到來讓歐德有些吃驚。姜小華只到歐德家來過幾次，每次都是跟楊偉一起來，從未單獨來過。

姜小華坐到沙發(fā)上，一臉凝重地說：“他倆好上了？”歐德心里咯噔一聲：“誰？”“楊偉和趙艷?！?/p>

歐德半天沒說話。姜小華小心翼翼地問：“你不信？”“我信?！睔W德想起夏天時小點讓他別整天把趙艷撂在飯店里的話來，重復(fù)道：“我信?！苯∪A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這里面有他們這半年的開房記錄。”姜小華孩子上學(xué)后，她所在幼兒園效益不大好了，她就辭職去飯店幫忙。才一年多就有了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

歐德沒有動信封。姜小華說：“我真不該去飯店，幼兒園效益不好換一家就行了。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睔W德說：“你也不該給我說?！薄拔也恢涝趺崔k才來找你。兩個人擔(dān)總比一個人強(qiáng)?！苯∪A捂住臉哭了。

歐德拿起桌上的軟中華，那是媽擺在桌上給客人看的。歐德點著火，抽起他36年人生中的第一支煙。他抽得很從容，就像一個吸煙老手一樣，煙從嘴里吸進(jìn)去從鼻孔里呼出來。

等姜小華哭夠了歐德才慢條斯理地問她：“楊偉知道你知道這件事嗎？”姜小華紅著鼻頭說：“知道?！薄八裁匆馑?？”“他說跟趙艷散，讓我看在閨女的份上原諒他，讓我別告訴你?！薄澳阍撀犓模辉摳嬖V我。大家都不知道不是挺好嗎？”

“他騙我，他們沒散。我們不能逃避問題，只能面對它?！苯∪A說。歐德問：“怎么面對？”姜小華說：“拆散他們。你跟趙艷談，讓她別再到飯店去了，找個別的工作?！薄斑@樣一來，飯店不就成你家的了嗎？”“你家占一半股份，還照樣拿分紅。”歐德說：“我覺得讓楊偉從飯店滾蛋最好?！苯∪A說：“飯店里怎么能離開廚師長？你又不是不知道找一個好廚師長多難。”歐德說：“拆散他們飯店就完了。”“你打算忍下去？”姜小華憤恨地望著歐德，“飯店剛開始掙錢那會兒我勸你辭職，兩個爺們兒一起干才是正事，你思來想去舍不下不當(dāng)列車員！你要是在那里他們兩個也沒機(jī)會?！睔W德抽著煙說：“我干列車員慣了，不干不舒服。一開始人手不夠楊偉勸你辭了幼兒園的活兒過去你也沒過去吧？你早過去也沒事了?！?/p>

姜小華擤了一把鼻涕說：“錯都錯了，你說怎么辦吧？”

歐德不緊不慢地把煙頭按死在煙灰缸里，說：“成全他們。”

6

歐德做得讓大家吃驚的事，不是離婚，也不是離了婚不要房子，是離婚了連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沒要。金龍銀龍是歐德媽一手帶起來的，按她的脾氣拼了命也要搶過來。有街坊問歐德媽為什么不要孩子，那可是歐家的血脈。歐德媽說：“孩子小，趙艷不給，上法庭也沒用?！庇袝r還會提到小點的三哥，那意思問過大律師了。又執(zhí)著地問為什么離這么快，拖著，等孩子再大點兒能跟爸爸了再離不行嗎？歐德媽的眼淚就像豆子一樣掉下來，嚇得人家即刻住了嘴反過來勸她。這么幾次之后再也沒人敢問了。

大家眼看著歐德和他媽搬回鐵路西的平房，母子二人重又相依為命。歐德一下子老了幾歲，冷著臉進(jìn)進(jìn)出出，見了街坊有時打招呼，有時就忘了。大家原諒了他暫時的無禮，相信不久他就會像以前一樣熱情問候他們了。

對于歐德與趙艷離婚大家倒不多么驚奇。趙艷的心性大家了解，并不是安分長遠(yuǎn)之人。關(guān)于離婚原因歐德媽毫不避諱，有人問起就咬牙切齒地說：“趙艷跟別人好了?！苯又终f，“早知道這樣，我當(dāng)初就是死也要攔住她進(jìn)歐家的門！”

有人認(rèn)為歐德做的第一件讓大家震驚的事是斷了他家開旅館的財路，而更多人認(rèn)為歐德做的第一件讓大家震驚的事是娶了趙艷。

歐德罵走去他家旅館的女人和顧客不久，歐德媽就關(guān)了旅館，把東屋西屋和二層的房間分別都租了出去。趙艷就是她家的租客。

那時候趙艷已經(jīng)28歲了，比歐德大一歲，說是在服裝城給人賣衣服。歐德媽覺得她形跡可疑，因為她生活極不規(guī)律，晚上十二點前回來算早的，早上起得很晚，有時到中午還不起，這總讓歐德媽想到KTV和夜總會。有一段時間歐德媽想趕趙艷走，可是架不住趙艷的嘴甜，歐姨長歐姨短，有時還送歐德媽一件衣服，說是店里促銷的，不貴，讓歐德媽不要當(dāng)個事兒，有時帶些水果點心過來。當(dāng)然房租一分不少付。歐德媽也就不再深究她的工作，又不是自己閨女，管這么多干什么。

后來趙艷就早上九點出門晚上七八點回來，歐德媽覺得這才正常。有時她帶歐德媽去她打工的店，幫歐德媽選兩件物美價廉的衣服。那時候歐德媽正為歐德的婚事操心，托了不少人給歐德介紹對象，當(dāng)媽的當(dāng)然也要穿得像模像樣。讓人生氣的是歐德總是這個不滿意那個不想談，后來干脆一個也不去見了。

五月的一天，毫無征兆地，歐德告訴他媽打算跟趙艷結(jié)婚。歐德媽震驚過后堅決反對。趙艷除了人長得俊沒有任何優(yōu)點，人不踏實，別說賢妻良母了，根本也不像居家過日子的。沒有正式工作，家在農(nóng)村，姊妹四個，除了姐姐，哥哥和弟弟都在外打工。這樣的條件配歐德？歐德除了爸爸走得早，有穩(wěn)定工作有房子，人也長得好。有街坊便說，趙艷正是看上歐德有工作有房子了?；鹕蠞灿?。歐德媽軟硬兼施，歐德油鹽不進(jìn)。

歐德媽這么精明一個人，一雙火眼金睛竟被他們蒙住了，一點點苗頭都沒看出來。歐德不會有這心眼，肯定是趙艷攛掇的，她早料到歐德媽不會同意?！拔疫@塊老姜被她算計了？”歐德媽咬牙切齒，決定來個持久戰(zhàn)，死活不松口。

八月的一天歐德找到他媽：“趙艷懷孕了，怎么辦？”歐德媽說：“作孽呀！”歐德嘻嘻笑：“要不打掉你孫子？”歐德媽說：“我管不了，你想娶誰就娶誰！”誰都知道歐德媽做夢都想孫子。

還未正面交手，第一個回合歐德媽就敗下陣來。

婚后好幾個月不見趙艷肚子有動靜，歐德媽問歐德，歐德涎著臉說：“不說懷孕你老人家能同意我們結(jié)婚嗎？”歐德媽只覺血往腦門上沖，哭罵歐德半小時。后又趁歐德不在家指桑罵槐了趙艷幾個月，再后來去歐德爸墳前哭了幾場，認(rèn)了。

離婚之后的歐德閉門不出，偶爾出去也是到鐵路小區(qū)轉(zhuǎn)轉(zhuǎn)，或者到鐵路上走一圈。歐德媽偷偷跟著他。有一次歐德在拐角處等著他媽，說：“媽你不用跟著我，我不會想不開，我怎么能留下你一個人？你又能跟我哪一會兒呢？”歐德媽倚著墻哭泣，說：“你答應(yīng)媽……”歐德說：“我答應(yīng)?！?/p>

歐德媽就不再跟著歐德了。

歐德有時去小點超市。小點牽著玉龍的手練走路，歐德就坐在超市門口某個角落里看。他不說話小點也不問，他要走起身就走了。

后來歐德再到鐵路小區(qū)不去小點超市了，圍著他原來住的樓轉(zhuǎn)圈，仰著脖子，轉(zhuǎn)著圈看他原來的房子。有一天在單元門口碰到買房子的，歐德拉住他說：“房子你賣嗎？要賣就賣給我。賣給我吧，我按現(xiàn)在的價格買，高一點也行。”歐德抓住的是那家的兒子，年輕人說：“賣了我們一家住哪里呢？”歐德點想了想：“也是。”他松開年輕人。

歐德媽知道歐德要買回自己的房子之后，天天去找那家人，說了賣房的前因后果和娘倆現(xiàn)在的狀況，說得比實際更慘以博取他們的同情。他們一家人同情是同情，賣房子不同意，他們說，房子不是白菜，哪能說買就買說賣就賣？

歐德媽天天去，磨得那一家人煩了，看見躲著走，再敲門也不開了。歐德媽沒再去，她開始四處放風(fēng)，說這房子主煞，住在那里對男主人不好，看看，他家老歐被火車截成兩截兒，他兒子離婚了。傳了一段時間，那家人的兒子病了，闌尾炎。病好之后這家人就以高出市場價五萬的價格把房子賣給了歐德。

歐德和他媽搬回原來的房子。

歐德又去小點的超市了。小點說：“房子買回來，家又有嘍。”歐德摸摸玉龍的小臉，說：“金龍銀龍不是我的孩子。”有那么一會兒小點怔怔地望著歐德，歐德也望著她。等完全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時，她問：“你怎么知道的？”“趙艷說的?！薄八脑捘阋残?？說不定是為了要孩子編的?！薄八隽擞H子鑒定?！薄坝H子鑒定就不能造假？”“我又去做了，一樣的結(jié)果?！薄澳鞘钦l的？跟你合伙的同學(xué)的？”“趙艷這么說，我懶得問?！?/p>

小點突然憤怒起來：“趙艷真不是東西，她給你說這些干什么？她就不想想你跟歐姨能不能受得了！”“她會想，但她還是會說，她就是這樣的人?！薄跋氯隣€！不跟這樣的爛人過日子也好?！薄安辉S罵她！”歐德也提高了嗓門。玉龍以為他們吵架，嚇哭了。

小點抱起玉龍來哄著：“不哭不哭，媽媽和舅舅說點事?！睔W德朝玉龍擠出笑臉，說：“趙艷哭著說一開始不想告訴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能騙我。我也覺得早知道好，要是早晚都得知道，早知道早利索?！毙↑c不說話了。歐德說：“其實要是一輩子都不知道也沒什么不好?！?/p>

小點嗚嗚哭了，玉龍剛剛好一點又跟著哭起來。小點爸在超市門口空地的另一邊大聲咳嗽起來。小點回頭看看她爸，她明白爸的意思，孤男寡女不能成天這樣，可是不讓歐德再來，小點還真說不出口。

歐德說：“小點咱倆結(jié)婚怎么樣？我做玉龍的爸爸。”小點說：“我克夫，嫁了兩個男人都死了。”“我不怕?！薄拔矣杏颀堭B(yǎng)老了，不想再嫁人?！薄坝颀埲卑职郑胰眱鹤?，不正好嗎？”小點紅著眼說：“你就是為了讓玉龍當(dāng)兒子才想跟我結(jié)婚的嗎？”歐德說：“有這么點，你再想想吧?！?/p>

歐德摸摸玉龍的小臉，轉(zhuǎn)身走了。走了幾步小點一點一點地抱著玉龍追上來：“歐德哥，我同意。”

小點的圓臉紅得像個蘋果，湊到歐德耳邊說：“現(xiàn)在放開了，我再給你生個兒子。”歐德說：“生個兒子再生個閨女。”小點說：“行。”

聽歐德說要娶小點，歐德媽心里五味雜陳，她沒料到兒子會落到娶一個寡婦的地步，而且是一個克夫的寡婦。不過這回她學(xué)聰明了，沒有直接反對，怕跟當(dāng)初趙艷似的，引起歐德逆反。還有一個原因，歐德離過一次婚，年紀(jì)也不小了，擔(dān)心以后不好找。小點可以作為備選。歐德媽遂說：“你怎么不早說呢，我托你王姨給你介紹對象，剛說好，這幾天就見面。”歐德說：“不見了?！睔W德媽說：“都說好了，不見顯得我多不好看。要不你就走走過場，劃過這道去算了。”歐德媽說得懇切，歐德只得同意。歐德媽心中竊喜，萬一歐德相中這個，小點那事自然黃了。

歐德也學(xué)聰明了，沒把這事告訴小點。當(dāng)初媽反對他與趙艷戀愛，趙艷記恨，導(dǎo)致她與媽的關(guān)系一直就順滑不起來。小點的事他知道媽有顧慮，顧慮什么他也明白，媽不說，他也不說破。

歐德就相了兩次親。一個是位眉目清秀的姑娘，27歲，在上海打工，家里要求回來，就近打工或者做個小生意什么的。另一個是個離婚的，24歲，結(jié)婚兩年離的婚，前夫在深圳打工，一直就有相好，發(fā)現(xiàn)后就離了婚。歐德媽相中這個離婚的了，沒孩子，跟歐德遭遇相同，更能互相體諒，且長相敦厚，比趙艷耐看。

歐德也相中這個離婚的了。要不是小點，還真就她了。歐德回絕了這兩個相親對象，卻沒再提小點的事，歐德媽心中暗喜，當(dāng)然也不提，繼續(xù)張羅相親。

過了一段日子，歐德請來一位風(fēng)水先生，說是看看家里的宅子，也看看他與小點的八字合不合，合則成，不合則散。風(fēng)水先生六十來歲，清瘦，長須飄飄，很有些仙風(fēng)道骨。一見這風(fēng)骨，歐德媽畢恭畢敬。

樓外房內(nèi)看完，風(fēng)水先生建議在門口二尺內(nèi)放一塊泰山石敢當(dāng)，以后的日子就會順起來。接著看八字。風(fēng)水先生看了看，合，主吉。歐德媽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想了想，終究不放心，就把小點找了兩個丈夫都死了的事說出來，小心翼翼地說出克夫二字。風(fēng)水先生哈哈大笑：“再一再二不再三，否極泰來！如果再不放心，可以……”風(fēng)水先生在歐德媽耳邊耳語數(shù)句，歐德媽眉開眼笑。

第二天歐德媽就讓歐德陪著去泰安請了石敢當(dāng)放在門內(nèi)。至于風(fēng)水先生耳語了什么，無論歐德怎么問他媽也不肯透露半句。后來歐德去問風(fēng)水先生，風(fēng)水先生微微一笑：“天機(jī)不可泄露?！睔W德便有些哭笑不得。風(fēng)水先生是歐德同事的二叔，賣字畫，略懂風(fēng)水。歐德請他是事先設(shè)計好的，他只管按歐德的意思說話就行。沒曾想他臨場發(fā)揮，又道出什么天機(jī)，讓歐德納悶，卻始終不能知曉是什么。

后來小點得知此事，很認(rèn)真地說：“是天機(jī)就不要問了，知道了反而不好。”

婚事就定了下來。

正當(dāng)歐德覺得快要忘了趙艷時，趙艷來了。趙艷瘦了，眼窩內(nèi)陷。她蹺著二郎腿坐在新沙發(fā)上，環(huán)顧著新家具說：“聽說你要結(jié)婚，挺快呀。跟那個死了兩個男人的小點？”歐德問：“你有什么事嗎？”趙艷說：“楊偉住到咱買的大房子里了?！睔W德說：“你要為了說這些就走吧?！壁w艷說：“姜小華不跟他離婚，他說沒辦法?！睔W德說：“你有辦法。”趙艷冷笑：“對了，我說了，歐德結(jié)婚前他們再不離我就一把火燒了飯店?！睔W德說：“小點一會兒過來，你走吧?！壁w艷聲音尖厲地說：“歐德你就不想兩個孩子嗎？”歐德說：“他們跟我沒關(guān)系。”趙艷說：“他們想你?！睔W德說：“我不想他們?！壁w艷說：“你的心真狠。”歐德說：“你更狠。”

趙艷跳起來砸碎了一個杯子，走了。

歐德來到后陽臺，看著趙艷從樓道里走出去，走向她的車。拉開車門時趙艷停頓了一下，回身往樓上看。歐德閃到一邊。趙艷仰著頭望了一會兒，又慢慢轉(zhuǎn)身上車，大約停頓了一分鐘，汽車開動了。

歐德盯著汽車消失的拐角嚎啕大哭。他哭得驚天動地，肆無忌憚，酣暢淋漓。

小點進(jìn)來一會兒了，歐德只顧看趙艷，只顧哭，根本沒有發(fā)覺她進(jìn)來。她悄悄帶上門，又出去了。

7

婚禮如期舉行。

為了防備趙艷來鬧事，歐德媽特意請了幾個潑辣大媽，讓她們提高警惕嚴(yán)防意外。事實證明歐德媽杞人憂天，什么都沒發(fā)生，婚禮在一派祥和喜慶的氣氛中完成。

新婚之夜，歐德?lián)崦↑c的腿。那條腿跟另一條腿沒什么區(qū)別，只是稍稍往外撇，看起來似乎短一點。小點的皮膚白白細(xì)細(xì)，比趙艷的好，趙艷的皮膚是油亮的黃色。小點一臉?gòu)尚?，把臉埋在歐德胸前：“歐德哥，要是一開始你就娶了我多好，也就沒有中間這些破事兒了?！睔W德沒說話，關(guān)上燈把小點壓在身下。他當(dāng)然不能說要不是經(jīng)歷了這些他還不會選擇小點，那時候他從心里喜歡漂亮的女人。

過后小點埋在他胸前說了好多話，大都是小時候的事。她說到歐德跑掉在小區(qū)的拖鞋，歐德笑了：“因為我叫你小點，我爸追著揍我。從今天不叫你小點了，叫你云朵。行吧云朵？”“別叫我云朵，我還是喜歡小點，你第一個叫起來的嘛?！薄昂冒?，小點?！薄皻W叔出事時我就想嫁給你，嫁給你我就能勸勸你，還能給你洗衣服做飯。那時候我從心里想著你該繼續(xù)上學(xué)好考大學(xué)，當(dāng)你說退學(xué)去鐵路上班時，我竟然很高興，你上了大學(xué)我就更沒戲了。可我還是配不上你，你很帥，人也好……”歐德心里一陣暖意：“真該一開始就娶你，白繞了這么一個大圈。”歐德這么說，小點既意外又激動地，摟著歐德又說了好多小時候的事兒，這些事兒都發(fā)生在趙艷和小點的兩個丈夫出現(xiàn)之前。歐德驚訝于他們之間發(fā)生過這么多事，大多數(shù)他都忘了——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忽略了小點的存在。

小點心滿意足地睡去，面朝著歐德，胳膊和腿蜷著，像是小小的嬰兒。

與小點做愛雖不像與趙艷一樣激情迸射，可是讓歐德有一種溫暖、安穩(wěn)、踏實的感覺，這種感覺像一束光照亮了歐德心里的每一個角落。要是一開始就娶小點多好。歐德翻身向外，流下悔恨與幸福的淚水。

婚后歐德才跟小點說起他的經(jīng)濟(jì)狀況。新房子歸趙艷，她帶著孩子住，貸款也由她還。新房子首付一百多萬，趙艷毫不含糊，離婚時給了歐德六十萬，歐德也毫不含糊地收了。至于這六十萬她從哪里來的，歐德懶得問懶得想，左右與楊偉有關(guān)。歐德把合伙時出的五十萬退出，與飯店再無瓜葛。買回這個房子有十幾萬的差額，歐德媽拿積蓄補(bǔ)上。所以收拾房子買新家具能省則省，歐德還從同事那里借了五萬。

小點當(dāng)即手機(jī)銀行轉(zhuǎn)賬五萬給歐德，讓他第二天一早還了同事。歐德有點不適應(yīng)，扭扭捏捏：“花你的錢，多不好?！毙↑c撅嘴：“都一家人了還說這話。”歐德嘻嘻笑：“對，對，你人都是我的了，你的錢當(dāng)然也是我的了?！毙↑c打開自己的賬號一一讓歐德看，還有存款十多萬。歐德夸張道：“哇，開超市還能存這么多錢！”

小點笑了：“比你想得還要多。我在新城小區(qū)買了個五十平方米的門頭房，過兩個月就能交房，交了房再開個超市。那個小區(qū)大，人多，對面還有個小學(xué)，生意一準(zhǔn)好?！睔W德說：“這么說我娶了個富婆?！毙↑c格格地笑：“差不多。”

歐德把腳放茶幾上，嗑著瓜子說：“你有經(jīng)驗，我再幫幫你，新超市一定能開好。”小點倚在他肩上：“我也是這么想的。可我覺得你還是要以工作為重，你看看你經(jīng)歷的事也夠多了，別管怎樣這份工作讓你月月有錢領(lǐng)，心里踏實不是？”歐德把腳從茶幾上收起，神情肅穆起來：“是啊。可惜年輕不經(jīng)事，好幾次有辭去的念頭。”

“可你最后還是沒辭?！?/p>

“就是舍不下，一想到再也不上火車就難受得要命——給你說說火車上的事吧，我從來沒有對人說起過?！毙↑c拉起歐德的手。

“說起來，我第一次出乘就喜歡上了火車。綠皮火車?yán)锶硕噜须s，師傅帶著我往那里一站，說，旅客同志們請出示車票，現(xiàn)在開始檢票，車廂里立刻安靜下來，每個人都在掏票。那感覺真酷。我出徒不久，車上有個小男孩，比金龍銀龍大些，有五歲吧，喜歡跟著我，跟屁蟲一般。我打掃衛(wèi)生他就在一旁說，小心腳下，請讓讓。滿車廂的人都喜歡他。我還想著有機(jī)會帶金龍銀龍去體驗一下……”

小點安慰地拍拍歐德的手。

“還有一次我看到一個乘客從另一個乘客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疊錢……”

“小偷？”小點問。

“是的。他是我小學(xué)同學(xué)，他看到我看到他了，這時乘警走過來，我看到他渾身哆嗦。我什么也沒說，乘警就走過去了?！?/p>

“就因為他是你同學(xué)？”

“不是，是因為我知道他媽媽得了癌癥，他家里沒錢治。同學(xué)聚會時他沒去，有知道情況的就說起他媽的病。他沒有認(rèn)出我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得有八九年了吧。抓了他我能受表彰，可我不愿說?！?/p>

“做得對?！毙↑c說。

“還有一次，巡視時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倚著窗看我，像是要說話卻不動嘴，我覺得不對勁兒，走近一看他臉色灰白，冒著汗，右手握著速效救心丸的藥瓶子，我趕緊拿過來給他吃下，鋪上毯子扶他就地躺下。過了十來分鐘他緩過勁兒來，告訴我他有心臟病，覺著不舒服就拿藥，可怎么也動不了了。為這事我得到表彰，當(dāng)年評了先進(jìn)，大叔一家還給火車站送了面錦旗。”

小點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離婚沒多久。”

“這些事，好的孬的，你從來沒跟人說過？”

“沒有。一開始自卑，覺得一個小小的列車員有什么可說的，后來破事兒多，評了先進(jìn)也沒心情說。”

“以后說給我，我愿聽?！?/p>

歐德笑笑：“謝謝。說起來，一踏上綠皮火車我就覺得心安，那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地方，什么味兒都有。春運時看到扛著編織袋上車，站在走廊打一夜盹兒的老鄉(xiāng)，我就想人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呢？”

兩人相依而坐。所有的前塵往事在那一刻紛至沓來，像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門頭房交了以后，歐德幫著小點把新超市開了起來。新超市離家也不遠(yuǎn)，主要是小點在那里，歐德媽有時幫幫她。原來的超市就交給小點的爸媽幫著打理。

年底時歐德所在列車的列車長被提拔為車隊隊長，列車長推薦他做新的列車長。列車長比歐德爸小七八歲，與歐德爸相熟，敬歐德爸舍身救人，也了解歐德素來忠厚，且工作認(rèn)真負(fù)責(zé)。年后批下來，歐德被正式任命為列車長。

歐德升了“官”，一家人歡天喜地，歐德媽反復(fù)念叨風(fēng)水先生的“否極泰來”，又專程去泰山拜了泰山奶奶碧霞元君。

歐德臉上現(xiàn)出自信與從容，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以前他的表情里更多的是迷茫與困惑。小點從心里高興，她覺得這才是歐德本來該有的樣子。

有一天電視上介紹一所世界名校，小點快活地問歐德：“列車長同志，又夢到你的那個……那個什么大學(xué)了吧？”“哈雷理工大?！睔W德說?！皬哪且院笠淮我矝]有夢到過。我還真的想再次夢到，多美的校園。”小點說：“列車長再夢到上大學(xué)，定是鐵道大學(xué)啦?！睔W德覺得他應(yīng)該笑，就笑了，可心里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的悵然若失。

春天的早晨下起了纏綿細(xì)雨，小點睜開眼看到歐德已經(jīng)醒了，坐在床頭癡想著什么。小點拉過他的手：“是不是又夢到考大學(xué)了？”歐德說：“不是。夢見金龍銀龍了。”小點說：“想他們就去看看吧。”歐德說：“不去。”小點說：“真該去看看。有時候我也會想起他們，有時候媽叫玉龍也會叫成金龍或銀龍，還偷著哭?！睔W德說：“不去?！?/p>

過了一個星期趙艷給歐德打電話，說金龍發(fā)燒打吊瓶，讓歐德去兒童醫(yī)院替她，她得去幼兒園接銀龍。歐德問：“楊偉呢？”趙艷在電話里罵道：“他死了！他們?nèi)叶妓懒?！你愛來不來，讓銀龍在幼兒園等我到十點吧！”趙艷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

歐德匆匆趕到醫(yī)院，才知道楊偉姥娘病重，楊偉帶著爸媽去成都了，趙艷一個人照顧金龍銀龍。十個月沒見，金龍長高了，怯怯地叫了歐德一聲“爸爸”，歐德只覺心如刀割。趙艷走后金龍問他：“爸爸你不要我們了嗎？”歐德強(qiáng)忍著淚說：“爸爸忙，常年在外跑車。新爸爸對你和銀龍好嗎？”金龍說：“對我和銀龍好，他喜歡跟媽媽吵架?！?/p>

金龍八點多就打完吊瓶了，并不像趙艷說的那么夸張得到十點。歐德把金龍送回去時，趙艷已經(jīng)做好飯，菜擺了一桌。銀龍活潑些，一見面就撲到歐德懷里叫爸爸，還拉著他一起玩積木。

那天晚飯歐德沒回家吃，他告訴小點與朋友聚餐。

趙艷的廚藝并無長進(jìn)。以前歐德在家都是歐德做飯，歐德出乘趙艷就隨便湊合湊合，今天能為他或孩子們做頓飯也算是進(jìn)步了。

趁著孩子們不注意，趙艷說：“你今天不要走了，要我陪你睡也好，要孩子陪你睡也罷，隨你?！睔W德從冷笑一聲：“吃了飯我就回去，我只想跟孩子多待一會兒?！壁w艷說：“我知道你恨我。我一開始就跟你說了吧，我并不想和你離婚，是你非要離，我也不想讓你知道孩子不是你的，可我不能騙你?！睔W德說：“謝謝了。”

吃過飯又跟金龍銀龍玩了一會兒，歐德就回家了。臨走時趙艷告訴歐德金龍還要打兩天吊瓶鞏固一下，歐德休班，答應(yīng)陪著金龍打針。

后來的兩天歐德陪金龍打吊瓶，送回家，吃過飯才回來。他告訴小點朋友病了，他趁休班替著照應(yīng)一下，讓他家人歇一歇。小點不以為意，還勸他在那里多待一會兒。

最后一天，歐德在大房子里待到很晚。他給金龍銀龍買了一堆好吃的，送他們一人一輛遙控賽車，陪著他們玩了兩個小時。他決定不再來了，不再見他們。在短暫的生疏之后，他們又回到從前，與歐德逗笑玩樂，可歐德看出，楊偉已滲入他們的生活，他們無意中會叫楊偉爸爸，楊偉也給他們買了很多玩具。他們本來就是他的孩子。

說不見就不見，趙艷再以各種理由打過電話來，歐德都沒空。發(fā)生天大的事，趙艷總有辦法，這一點歐德深信不疑。

夏天的時候小點懷孕了，吃什么都吐，歐德就在家陪著，小點想吃什么了趕緊去買。往往是買回來小點又不愿吃了。過了三個月，小點胃口大開，又能吃又能喝，又騎著電動車來往與家和新超市之間。

晚上，歐德摸著小點的肚子說：“別去超市了，當(dāng)心我兒子?！毙↑c擔(dān)憂地說：“要是閨女呢？”“閨女更好啊，我老了就有人打酒喝了。”小點格格笑著說：“你不嫌就好?！睔W德說：“別去超市了，讓王姐一人在那好了。”王姐是小點新雇的幫忙的。小點說：“累不著我，我掂量著干活，活動活動還好生呢，放心吧，歐德哥——”小點撒嬌，歐德便也隨了她。只要休班，寸步不離小點。

一天下午趙艷打過電話來，歐德本想像往常一樣掛斷，忽然想起應(yīng)該把小點懷孕的事告訴她，他當(dāng)了列車長的事也告訴她。電話接通，趙艷聲音黏糊糊地說：“歐列車長，升官了也不說一聲，我還是從別人那兒知道的。”歐德嘴里說著：“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心里卻覺揚眉吐氣。

趙艷話鋒一轉(zhuǎn)又說：“我也告訴你個好消息，楊偉的婚離了，我也跟他結(jié)婚了，領(lǐng)證半個月了?！睔W德心里五味雜陳，強(qiáng)作平靜：“那好啊，你心想事成?！壁w艷說：“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楊偉是你好兄弟，他睡了你老婆，不是人，你馬上就有機(jī)會扳回來了，今天晚上過來吧不用擔(dān)心，楊偉又去成都了，上次是去看他姥娘，這次是去哭他姥娘?！睔W德有些措手不及，趙艷又膩膩地說：“說好了，我等你，不見不散，你不來我不睡?！壁w艷掛了電話。

歐德拿著手機(jī)發(fā)了會兒呆，起身去超市找小點。小點的肚子還不是太大，剛剛能看出懷孕來。歐德在超市的躺椅上閉目養(yǎng)神了好一會兒，才告訴小點晚上同事請客，他要出去吃飯。小點說：“去就去吧，常年在車上，下了車又圍著家和超市轉(zhuǎn)，也該出去散散心啦。”歐德又說：“不去也行，就是閑喝酒?！毙↑c說：“去玩玩吧，別喝多了酒就行。”歐德又坐了一會兒，走了。

歐德一個人在一家小飯館吃了飯，喝了兩瓶啤酒。走出小飯館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歐德打車到了大房子所在小區(qū)。他在小區(qū)里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好幾圈，終于決定上去。上去前他又去了趟小區(qū)超市，買了金龍愛喝的老酸奶，銀龍愛吃的巧克力，超市旁新開了個鮮花店，晚上了鮮花打折出售，歐德又給趙艷買了一束玫瑰花。

趙艷發(fā)過微信來：幾點過來？歐德心一陣亂跳，回：在路上。趙艷發(fā)個笑臉：我等你哦。歐德只覺渾身一陣燥熱，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方才平復(fù)下來。事出之后歐德就把趙艷拉黑了，上次金龍打吊瓶，才在她半是強(qiáng)迫半是央求之下又加上。

歐德左手拎著酸奶和巧克力，右手抱著鮮花，來到房門前。他聽到房間里傳來電視機(jī)的聲音，金龍銀龍的嬉笑聲，趙艷嗔怒的呵斥聲。

8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天空中群星閃耀。歐德仰著頭走在鐵路上，凝望著遼遠(yuǎn)而神秘的星空，眼中溢滿了淚水。

在他38年的生涯中，鐵路和星空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爸爸出事后，他下定決心退學(xué)去鐵路上班時，在趙艷鼓動下違心賣了房子時，和趙艷離婚時，得知金龍銀龍不是自己親生時，決定與小點結(jié)婚的晚上……每當(dāng)遇到大事，他都會爬上鐵路，仰望著星空來來回回地走。

微信響了一下，是趙艷：怎么還沒到？歐德迅速把趙艷拉黑，關(guān)上手機(jī)。

半小時前，他站在大房子門口傾聽了一會兒，把老酸奶、巧克力和鮮花放到門口，轉(zhuǎn)身下樓。他走樓梯下了九樓，又一徑走到鐵路，沿著鐵路一直向北，就到家了。

作者簡介：段玉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在《長江文藝》《廣州文藝》《山東文學(xué)》《西湖》《紅豆》《飛天》《青島文學(xué)》等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小說作品七十余萬字。中篇小說《支點》和短篇小說《一路平安》分別獲第四屆和第二屆泉城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