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群,李偉男,黃 威,周忠明,鄧亞麗,胡運蓮,陶 然,左新河,馮 毅,陸定波,余昪昪
(1. 湖北中醫(yī)藥大學 武漢 430061;2. 湖北省中醫(yī)院 武漢 430061;3. 湖北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 武漢430061;4. 湖北省中醫(yī)藥研究院 武漢 430061;5. 武漢市第三醫(yī)院 武漢 430060)
2019年12月以來,湖北省武漢市陸續(xù)發(fā)現了多例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VID-19)患者,我國其他地區(qū)及境外也相繼發(fā)現了此類病例。疫情緊急,抗疫形勢嚴峻,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防控與治療均存在一定困難。2020 年2 月8 日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要求各有關醫(yī)療機構要在醫(yī)療救治工作中積極發(fā)揮中醫(yī)藥作用,加強中西醫(yī)結合,建立中西醫(yī)聯合會診制度,促進醫(yī)療救治取得良好效果[1]。
部分COVID-19 患者在表現為發(fā)熱、咽痛、乏力、呼吸困難、干咳等呼吸道癥狀的同時,伴有如食欲減退、腹脹、便溏或便秘等消化道癥狀,部分患者以消化道癥狀為首診[2]。葛根芩連丸用于濕熱蘊結所致的泄瀉腹痛、便黃而黏、肛門灼熱及風熱感冒所致的發(fā)熱惡風、頭痛身痛。葛根芩連丸能否在改善COVID-19患者的消化道癥狀同時對COVID-19 起到治療作用?為提高臨床療效,我們進行了“葛根芩連丸治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臨床研究”(湖北省中醫(yī)院倫理委員會倫理審查批號:HBZY2020-C07-01)。
選擇 2020 年 2 月 23 日-3 月 15 日湖北省中醫(yī)院收治的COVID-19 患者,最終共納入118 例,按治療方法隨機分為對照組(西醫(yī)常規(guī)治療+ 中藥治療)60 例與治療組(西醫(yī)常規(guī)治療+ 中藥治療+ 葛根芩連丸)58例。對照組中男34例,女26例,年齡57.5(44.5,70.75)歲,確診病例52例,臨床診斷8例。普通型53例,重型7 例。治療組男 29 例,女 29 例,年齡 66(53.25,70.00)歲,確診病例54 例,臨床診斷4 例。疫情期間設置了很多方艙醫(yī)院,輕型大部分都收治在方艙醫(yī)院,本研究按照實際收治情況隨機納入分組,對照組沒有輕型病例,所以將治療組輕型和普通型合并比較。輕型+普通型54 例,重型4 例。兩組在性別、年齡、臨床分型方面比較無顯著性差異(P>0.05),具有可比性。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斷標準、臨床分型參照《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六版)》[3]《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七版)》[4]制定。
1.3.1 納入病例標準
(1)符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斷,包括輕型、普通型、重型;
(2)年齡18-80周歲;
(3)有典型胃腸道癥狀,如腹瀉、腹痛(腹脹)、惡心嘔吐、納差。舌紅,苔白/黃(厚)膩等。
1.3.2 排除病例標準
(1)依從性較差;
(2)確診后已超過7天;
(3)合并嚴重原發(fā)性呼吸系統(tǒng)疾病,或其他病原微生物型肺炎;
(4)孕、產婦;
(5)合并有其他系統(tǒng)惡性疾病如腫瘤等;
(6)合并有尿毒癥、嚴重心力衰竭等其他嚴重疾??;
(7)研究者認為不適合參加研究者。
對照組:參照《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六版)》[3]、《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七版)》[4]的常規(guī)治療方案:臥床休息,支持治療,有效氧療措施;α-干擾素霧化,阿比多爾、洛匹那韋/利托那韋等抗病毒治療;抗菌藥物治療,必要時糖皮質激素治療等;常規(guī)中藥內服(小柴胡湯、達原飲、麻杏石甘湯、止嗽散等加減,顆粒劑或水煎劑,每天1副)。
治療組:在對照組治療的基礎上,加用葛根芩連丸口服(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花紅藥業(yè)股份有限公司,3 g/袋,主要成分:葛根、黃芩、黃連、炙甘草,國藥準字Z45021989),每天3 次,每次1 袋。常規(guī)內服的中藥不含葛根芩連丸成分。
療程:兩組觀察時間均截至解除隔離出院,即體溫恢復正常3天以上、呼吸道癥狀明顯好轉,連續(xù)兩次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檢測陰性(采樣時間間隔至少1天)。
(1)主要癥狀和舌象。記錄患者出入院癥狀并積分,根據發(fā)熱、咳嗽、乏力、呼吸困難的程度分別記分。發(fā)熱:無發(fā)熱記0分,診前24 h最高腋溫37.3-37.9℃記1 分,診前 24 h 最高腋溫 38-39℃記 2 分,診前 24 h 最高腋溫>39℃,記3 分;乏力:無乏力記0 分,輕微乏力記1 分,乏力明顯、少氣懶言記2 分,全身無力、不能起床記 3 分;咳嗽:無咳嗽記0 分,偶爾咳嗽記 1 分,間斷咳嗽,不影響休息和睡眠記2 分,咳嗽頻繁,對休息和睡眠有影響記3 分;呼吸困難:無呼吸困難記0 分,安靜時無呼吸困難,活動時出現記1分,安靜時有輕度呼吸困難,活動時加重,但不影響睡眠和進食,無明顯缺氧記2 分;明顯吸入性呼吸困難,喉鳴音重,三凹征明顯,缺氧和煩躁不安,不能入睡記3分;根據惡寒、咽部不適、鼻塞流涕、腹瀉、腹痛(腹脹)、惡心嘔吐,納差、肌肉酸痛、胸悶、頭暈頭痛癥狀的有無分別記1 分、0分。舌象不記分。
(2)實驗室指標及影像學檢查。治療前后分別行血常規(guī)、超敏C 反應蛋白(hs-CRP)、降鈣素原(PCT)、新型冠狀病毒核酸檢測、肺部CT檢查。
(3)統(tǒng)計兩組輕型、普通型向重型、危重型轉化率,死亡率。
(4)安全性指標。監(jiān)測兩組患者治療前后肝功能、腎功能。
計數資料采用χ2檢驗,計量資料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以均數 ± 標準差(±s)表示,采用 t 檢驗,不符合正態(tài)分布的以M(P25,P75)表示,采用秩和檢驗。以P<0.05認為差別有統(tǒng)計學意義。
表1 兩組主要癥狀療效比較[例(%)]
表2 兩組其他癥狀療效比較[例(%)]
治療組和對照組患者治療后發(fā)熱、咳嗽、乏力主要癥狀與治療前比較有顯著性差異(P<0.05)。在咳嗽方面,治療組治療后明顯優(yōu)于對照組(P<0.05)(表1)。
治療組患者納差、胸悶、嘔吐、惡心、呼吸困難、頭暈、頭痛、咽部不適、肌肉酸痛、關節(jié)疼痛、大便稀溏等癥狀顯著改善,且有顯著性差異(P<0.05)。在改善胸悶、惡心、嘔吐、大便稀溏方面更為明顯(P<0.05)(表2)。
兩組患者胃腸道癥狀積分和癥狀總積分在療前無顯著性差異(P>0.05),治療后均明顯降低,與治療前比較有顯著性差異(P<0.05),且治療后兩組間有顯著性差異(P< 0.05)(表3)。
對照組治療后,有23例患者舌質由紅或絳逐漸轉為淡紅,好轉率為65.71%;15 例患者白膩苔、厚膩苔、黃膩苔明顯變薄,好轉率為55.56%。治療組治療后,有31 例患者舌質由紅或絳逐漸轉為淡紅,好轉率為72.09%;15 例患者白膩苔、厚膩苔、黃膩苔明顯變薄,好轉率為66.66%,舌質、舌苔的改善比對照組更加明顯(表4)。
表3 兩組治療前后癥狀積分的比較[分,M(P25,P75)]
表4 兩組舌象變化情況比較[例(%)]
治療后,對照組白細胞計數與治療前比較有顯著性差異(P<0.05)。兩組淋巴細胞絕對值與治療前比較,有顯著性差異(P<0.05),且治療組治療后與對照組治療后比較有顯著性差異(P<0.05)。兩組治療后中性粒細胞絕對值與治療前比較,無顯著性差異(P> 0.05)。
兩組hs-CRP 治療前比較無顯著性差異(P>0.05),兩組hs-CRP治療后與治療前比較明顯降低,且有顯著性差異(P<0.05),治療后兩組間有顯著性差異(P<0.05)。兩組PCT 治療后與治療前比較無顯著性差異(P>0.05),兩組治療后有顯著性差異(P<0.05)(表5)。
對照組退熱時間為3(2.25,3.5)天,治療組為3(2,4.5)天,兩組退熱時間無顯著性差異(P>0.05)。對照組新型冠狀病毒核酸轉陰時間為10.5(8,13)天,治療組為8(5.75,11.25)天,兩組新型冠狀病毒核酸轉陰時間有顯著性差異(P< 0.05)(表6)。
對照組52 例(86.67%)肺部CT 較前好轉,治療組52 例(89.66%)肺部CT 較前好轉,均主要表現在病灶面積減小,變薄變淡(表7)。
兩組患者經治療均達到出院標準,兩組無效0例,死亡0 例,輕型、普通型向重型、危重型轉化0例(表8)。
表5 兩組治療前后相關實驗室檢查結果比較[M(P25,P75)]
表6 兩組退熱時間、核酸轉陰時間的比較[天,[M(P25,P75)]]
表7 兩組肺部CT改善情況比較[例(%)]
治療過程中肝腎功能未見異常,所有患者原有的消化道、呼吸道癥狀有所減輕,均未出現其他任何不適癥狀或加重體征。
COVID-19 屬于中醫(yī)“溫疫”“疫”病范疇。明·吳又可《溫疫論》中云:“疫者感天地之癘氣,無論老幼強弱,觸之即病”,明確指出接觸了天地之癘氣,就會感受疫病。清·石壽棠《溫病合編》云:“溫疫者,溫盛為疫,乃濕土中郁蒸之氣,多兼穢濁,家傳戶染,若疫使然也”,明確指出了中焦?jié)駸釆A雜穢濁之邪是溫疫的主要原因。2019 年冬至后武漢突發(fā)持續(xù)陰雨連綿,異常的氣候因素助長了濕邪的產生和蔓延。清·吳瑭《溫病條辨》提出:“……冬應寒而反溫,陽不潛藏,民病溫也”。COVID-19 的病因為感受“異氣”“癘氣”,癘氣夾濕,病位在肺、脾[5]。
《靈樞·經脈》云:“夫十二經脈者,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五臟六腑與經絡之間關系密切。手太陰肺經起自中焦腹部,向下聯絡大腸。手陽明大腸經起于食指橈側端,進入胸腔絡肺,通過膈肌下行,入屬大腸。手太陰肺經屬肺絡大腸,手陽明大腸經屬大腸絡肺。《靈樞·九針論》云:“手陽明太陰為表里……”。《靈樞·本輸》曰“肺合大腸,大腸者,傳導之府?!痹谏砉δ芊矫妫沃鳉?、司呼吸,通過其宣發(fā)肅降功能調節(jié)全身的氣機,正常情況下肺之宣發(fā)肅降功能正常,則大腸蠕動有力,出入有常,分清別濁;反之則大腸傳化失司。金·李杲《脾胃論》論曰“……若風寒暑濕燥一氣偏勝,亦能傷脾損胃”,直接指出了飲食不節(jié)、寒溫失調、外感六淫之邪均可損傷脾胃。薛生白《濕熱病篇》記載:“邪由上受,直趨中道,故病多歸膜原……”。清·吳瑭《溫病條辨》又曰“凡病溫者,始于上焦,上焦病不治,則傳中焦”。說明上焦病變后,病邪可直走中焦。清·喻嘉言《尚論篇》也指出從口鼻侵入之邪進入中焦之后,將分布于上焦和下焦。COVID-19 患者感受癘氣后,肺的宣發(fā)肅降功能失調,影響大腸功能,故患者會出現腹脹、腹痛、大便稀溏等癥狀。
表8 兩組總療效的比較[例(%)]
濕毒邪氣重濁而黏膩,容易困阻脾胃,阻滯氣機,下傳腸道后與積滯糟粕相合,從而出現嘔惡、腹痛、腹瀉便溏等癥狀。章虛谷《醫(yī)門棒喝·六氣陰陽論》云“六氣之邪,有陰陽不同,其傷人也,又隨人身之陰陽的強弱變化而為病?!闭f明病邪的轉化多與體質有關。COVID-19 患者大多為氣虛體質[6],濕毒邪氣困阻氣機,故感邪后容易出現乏力等癥。在疾病過程中,脾肺氣虛是COVID-19患者共同的內在功能特性[6,7]。素體脾氣虧虛或濕盛之人,在感受寒濕毒邪入侵之后,更易犯病,因此成為相對易感人群。新冠肺炎患者呼吸道癥狀、消化道癥狀同時出現,可以出現外濕與里濕相合,是病位在肺胃(腸)的表現。邪郁日久,入里化熱,或隨濕熱體質同化,出現濕熱證。
肺腸軸(Gut-lung axis)理論認為腸道菌群和肺部免疫可以相互影響,消化道菌群的構成和功能的改變通過黏膜免疫系統(tǒng)影響到呼吸道,而呼吸道菌群紊亂也通過免疫調節(jié)影響到消化道。研究表明呼吸道、消化道菌群在早期定植階段具有同源性,肺與大腸的上皮組織均來源于原腸胚之內胚層,而且肺與大腸的菌群在病理狀態(tài)下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同步性變化[8]。當呼吸道系統(tǒng)發(fā)生炎癥反應時,腸道最早發(fā)生炎癥反應,肺最早產生功能異變,肺和腸道的炎癥反應會互相作用、相互影響,導致了肺與腸道炎癥的惡性循環(huán)[9,10]。新型冠狀病毒通過其表達的 ACE2 受體激活RAS 調節(jié)途徑,從而導致病毒侵入機體而致病,作用于肺及肺外靶器官[11]。研究表明ACE2 除了在II 型肺泡上皮細胞表達之外,同時也在食道、回腸和結腸的上皮細胞中高表達[12]。COVID-19 住院患者79.1%(159/201)在起病后1-10 天出現消化道癥狀,包括惡心、嘔吐、食欲下降、腹痛、腹瀉等[13]。在COVID-19 患者糞便標本中核酸檢測陽性或分離到病毒,說明新型冠狀病毒在消化道內亦可增殖[14]。
張仲景《傷寒論》第34條論述了葛根芩連湯證,乃由傷寒表證未解,邪陷陽明所致,出現了協熱下利、胸脘煩熱、口中作渴、喘而汗出等癥,葛根黃連黃芩湯主之,由葛根、黃芩、黃連、炙甘草組成,功用為清熱止痢,表里雙解。葛根芩連丸是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花紅藥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在葛根芩連湯的基礎上,根據中醫(yī)理論,結合現代分子病毒學、免疫藥理學和臨床藥效學等研究,采用現代科學方法研制的純中藥制劑?!稄V西壯族自治區(qū)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中醫(yī)藥治療方案(試行第三版)》中將葛根芩連丸作為乏力伴胃腸不適或腹瀉推薦用藥之一[15]。本研究在常規(guī)治療的基礎上加用葛根芩連丸治療,患者納差、胸悶、嘔吐、惡心、呼吸困難、頭暈、頭痛、咽部不適、肌肉酸痛、關節(jié)疼痛、大便稀溏等癥狀明顯改善,尤其在改善咳嗽、胸悶、惡心、嘔吐、大便稀溏等方面更為明顯。本研究中,治療組患者咳嗽癥狀較對照組明顯降低,可能與葛根芩連丸中黃芩有清瀉肺熱之功效有關,肺主通調水道,大腸主津,二者共同參與津液代謝,使大腸既無水濕又無干燥之象[16]。根據肺腸軸理論認為腸道和肺部免疫可以相互影響,服用葛根芩連丸后患者咳嗽癥狀隨胃腸道癥狀改善而改善。患者舌質、舌苔的改善比對照組更加明顯,病毒核酸轉陰時間也明顯縮短。研究表明,葛根芩連微丸對輪狀病毒吸附宿主細胞有一定干預作用[17]。葛根芩連對急性結腸炎的治療效應與其抑制炎性細胞因子 IFN-γ和 IL-17A 有關[18]。我們推測葛根芩連丸在治療COVID-19的過程中,表里雙解,在抗病毒、抑菌抗炎,調節(jié)免疫、調節(jié)胃腸道功能等方面發(fā)揮了協同作用,其作用機制有待我們深入研究。
總之,葛根芩連丸能積極改善COVID-19 患者發(fā)熱、咳嗽、乏力、咳嗽、胸悶等癥狀,對惡心、嘔吐、大便稀溏等胃腸道癥狀有較好的治療作用,能縮短新冠病毒核酸轉陰時間,促進肺部炎癥吸收,且未見不良反應,值得在臨床進一步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