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春
2018年2月1日凌晨,動車組停靠在武漢動車段的存車線上,準備進行檢修和保溫作業(yè)(肖藝九/ 攝)
武漢的生命力在于她是一棵常青樹,水運時代,她坐鎮(zhèn)長江與漢水之口,成就了一個繁華的商貿(mào)大碼頭;高鐵時代,她又扼守華夏版圖的天元位置,南北向的京廣高鐵、東西向的滬漢蓉高鐵,這里都是必經(jīng)之路。
那年仲春的一天,早餐后,在黃浦江畔依稀的汽笛聲里,我告別上海,乘上開往武漢的高鐵。中午時分,我已坐在漢口江灘的餐廳里品嘗武昌魚了。
江灘,武漢的外灘,興起于19世紀60年代武漢開埠之時。在這之前,武漢就已是中部地區(qū)的商貿(mào)重鎮(zhèn)和內(nèi)河航運中心。
古漢水自陜西迤邐前行,進入湖北境內(nèi),流向地勢低洼的江漢平原,河道常常消失在云夢澤中。明朝成化年間,漢水改道,在龜山北面形成一個穩(wěn)定入江河口,于是,漢口誕生了。
漢口,長江、漢水、洞庭湖三大水系的樞紐,擁有巨大的地理優(yōu)勢和航運潛力。陜西商人順漢水而下,長江下游安徽、江浙一帶的商人溯長江而上,南北東西的貨物,都要在漢口中轉(zhuǎn)。
那時候的漢口,富庶繁華,是全國四大名鎮(zhèn)之一。兩條寬闊的大江在此交匯,成千上萬艘船??吭诮?,船帆像白云翻飛,桅桿好似綿密樹林,船舶幾乎把水面占滿,只留中間一條狹窄水道,供來往船舶通行。最多的時候,漢江兩岸??康拇贿_兩萬多艘。煤炭、石灰、布料、大米、淮鹽、食油、藥材、蘆柴等貨物交易頻繁,有的上貨,有的卸貨,整個城市都圍繞碼頭忙碌。在沒有電燈的古代,人們點上油燈通宵裝貨卸貨。站在高處遠遠望去,波光粼粼中一片燈火璀璨,忙碌的身影穿梭來往,號子聲、叫賣聲此起彼伏。
多年后,武漢大碼頭的第二次輝煌,舞臺從漢江畔搬到了長江邊。汽輪機的轟鳴代替了纖夫的號子,木船被鐵船取代。
順著沿江大道散步,恍惚間,我還以為回到了上海,因為這里西方古典風格的建筑和上海外灘的那些大樓頗有幾分相似。這些建筑物大多為海關(guān)、銀行、商行所有,有不少是上海外灘銀行在漢口的分行。
武漢這個名稱,是孫中山首次提出的。他在《建國方略》中說,武漢本指武昌、漢陽、漢口三個市鎮(zhèn),將來以橋梁或者隧道相連,三地就可以連成一個市。那時候,三鎮(zhèn)在建制上并未統(tǒng)一,孫中山卻已將其視為一體,讓人不能不驚嘆他的前瞻性。
中國還沒有一寸鐵路的時候,武漢就已經(jīng)名聲在外了。1864年,英國一位鐵路工程師草擬了一個《中國鐵路計劃》,打算在中國建造四大干線,形成一個鐵路網(wǎng)絡(luò),這四大干線即以武漢為中心。
這份計劃后來沒有被清政府接受,成了一紙空想。后來,劉銘傳、張之洞等人多次提議修筑武漢至北京的鐵路,一直沒有被批準。最終,清政府同意盛宣懷向比利時借款修建這條鐵路。1898年底,從南北兩端同時開工,1906年4月1日全線竣工通車,全長1214公里,稱京漢鐵路。
當時的漢口城,是一座呈半月形狀的城堡,東南側(cè)是長江和漢水,有8座城門,從西向東依次為:玉帶門、便門、居仁門、由義門、循禮門、大智門、通濟門、便門。一開始,京漢鐵路南端起始地打算設(shè)在最東端的通濟門,并在通濟門建一座火車站。
那個時候,城西南一帶有漢正街,有寶慶碼頭,商業(yè)異常繁華,人員摩肩接踵,貨物堆積如山,假如這些人要乘火車、貨物要托運,還要經(jīng)過5公里左右的短駁,才能在城東的通濟門搭上火車,頗不方便。于是商戶和居民聯(lián)名寫請愿信,要求將始發(fā)站設(shè)立在玉帶門,這樣,車站與碼頭之間,貨物就可以零距離轉(zhuǎn)運,人可以零距離換乘了。
1898年年底,玉帶門車站建成,鋪設(shè)了3股軌道,站房100平方米,其中候車室為60平方米,另有售票房、閘樓房。玉帶門車站雖說是最西南端的終點,但并不是最搶眼的,最搶眼的是5年后建成的大智門車站。這是一座占地502平方米的法式主建筑,3股軌道,2座站臺,站臺上方建有風雨棚,頗有客運大站的派頭。
1903年,玉帶門至城郊諶家磯一段大約17公里線路率先通車。人們第一次看見火車,第一次見證這雷霆萬鈞的龐然大物,他們奔走相告,紛紛乘車體驗。以前,走路、乘馬車去諶家磯要花上大半天時間,現(xiàn)在,鋼鐵巨輪鏗鏘運轉(zhuǎn),風馳電掣轉(zhuǎn)眼間就到。古老的漢口城,被汽笛聲驚醒了。
走下跳板,眼前就是高達數(shù)十級臺階的大碼頭,這是從前人們坐船來到武漢的第一印象。如今,這樣的景象只能從老照片中去尋找了。
如果說碼頭是武漢的厚實家底,那鐵軌就是武漢嶄新的鋼鐵翅膀,這雙翅膀,給了九省通衢最新的注解,讓這個天元之都如虎添翼。
龜山、蛇山、長江和黃鶴樓,代表古典的武漢,而鐵路、大橋以及長江里的巨輪,代表現(xiàn)代的武漢,東湖畔的光谷,則代表未來的武漢。
在中國,除了上海被稱為大上海,也只有武漢被人們稱為大武漢了。武漢之大,不在于跨越三鎮(zhèn),而在于南下廣州,北上北京,東至上海,西達重慶,都十分便捷。
到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慢悠悠的水運漸漸衰落了。不過,武漢的位置還在,“碼頭文化”匆匆來、匆匆去,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那種特性,仍潛藏在某些細節(jié)里,比如鴨脖子、熱干面、豆皮等小食——起初或許是為適應(yīng)碼頭上忙碌的人食用的,它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用正兒八經(jīng)找個地方坐下來吃,特別適合打個包,邊走邊吃。
我從江灘打了一輛出租車,往精武路趕去。愛侃的司機,說起老漢口的故事如數(shù)家珍。彎彎的、窄窄的精武路沐浴在斜陽下,梧桐樹的虬枝嫩葉初綻,摩肩接踵購買了鴨脖子邊走邊啃的顧客,與那些紅艷艷的店招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生動的民俗風情畫。
第二天一早,朝霞滿天之時,我在江漢關(guān)旁邊找到了一個輪渡碼頭,從這里乘上輪渡,經(jīng)過大約15分鐘的航行,到達對岸的武昌。外地人一般不知道這個渡口,本地市民是輪渡的主要客人。我來到武昌的戶部巷,要了一碗熱干面,在古老的巷子里邊走邊吃。
登上黃鶴樓,回望對岸,只見萬里長江第一橋的壯美撲面而來。身旁,高鐵線路從蛇山腳下迤邐穿行,白色動車組倏忽閃過。龜山、蛇山、長江和黃鶴樓,代表古典的武漢,而鐵路、大橋以及長江里的巨輪,代表現(xiàn)代的武漢,東湖畔的光谷,則代表未來的武漢。
無論是水運時代,還是高鐵時代,武漢都能左右逢源。將來,米字型高鐵網(wǎng)建成后,武漢的鐵路樞紐地位將更加突出。她沒有像大運河沿線的一些城市那樣,繁華隨水運式微而落幕,反而在新時代光華依舊。
武漢,依然是中華天元,九省通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