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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在一起的時光(外一篇)

        2020-03-28 10:54:33何齊秦
        美文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范肉松高塔

        何齊秦

        母親的店和我的學(xué)校恰巧順路,只是過了十字路口便岔開了,一邊通往學(xué)校,一邊通向母親的店。

        母親新雇了服務(wù)員,一個年輕的女孩,單純又羞澀的模樣,話不多,干活卻麻利。那晚放學(xué)回來,見她忙得不可開交,我便順手接過了她手中的盤子。

        “哎,不用不用,我能忙過來的……”她感激地望了我一眼,下意識拒絕。但見實在拗不過我,只好低聲連說“謝謝”。

        我開始只叫她姐姐,后來無意從母親那里得知她的生日竟比我還小一個月,我不免有些同情。多么可憐的孩子??!正是好年華,卻來涉足人間冷暖。

        懷著這些心思,我們熟絡(luò)起來。她從未告訴我她叫什么,只讓我叫她小范?!按蠹叶歼@么叫我?!彼f。時間一長,我才漸漸發(fā)現(xiàn)小范是個個性很開朗的女孩,閑下來的時候總給我摸出她兜里的肉松餅吃。我是可憐她的,也時常幫她做些雜活,她卻見不得我笨手笨腳的樣子,三下五除二搶過來自行完成。我更是悲憫:她懂事能干得讓人心疼。

        幾天前的晚上,我和她清洗餐具,她麻利地打好洗潔精,讓我沖洗干凈。我自然是樂意的,一邊做著自認(rèn)悲天憫人的好事,一邊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你出來多久了?”即使我明白這樣不禮貌,卻始終沒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話剛出口,我便后悔了。我擔(dān)心會傷害到她的自尊,更擔(dān)心會讓她自卑。

        “挺久了,2016年的時候就不上學(xué)了?!彼龥]有任何情緒波動,仍然低頭專心洗著手里的盤子。許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頓了頓,又補(bǔ)充道,“嘿,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出來,我每天高高興興地上班,等發(fā)了工資,高高興興地買肉松餅?!彼f著,抬頭沖我笑。

        我愣愣地盯著她亮晶晶的眸子,有些局促,像是最陰暗的角落里忽被強(qiáng)光照亮的灰塵。我下意識攥住自己的衣角,濕漉漉的手印像兩只冷峻審視我的眼睛,令我不由地閉上嘴。

        猛然發(fā)覺,我們友誼的開始就是我不平等的自以為是的同情,一直都是我將自己所謂的悲憫強(qiáng)加于她。只是兩條不同的路罷了,正像那個十字路口,我騎車轉(zhuǎn)向?qū)W校的時候,店里充實忙碌的日子一定不快樂嗎?不由愧怍:我是以何種態(tài)度定義她,覺得她比我不幸?

        我將她與我的不同看作深重的苦難,甚至不惜站在高處俯視她。

        她不過是選擇了不同的路。在這個世上,連上帝都沒有資格去評判別人的選擇,我更沒有權(quán)利去同情一個快樂生活的人。路在自己腳下,苦樂自知,站在橋上的人永遠(yuǎn)無法理解小舟上乘風(fēng)破浪的刺激。

        以己量人,未免刻薄。

        那晚回家,父親告訴我,小范一歲喪父,母親體弱,家中還有一個小她九歲的妹妹。

        我不知怎樣應(yīng)答。只是有句話:人的一生,只有自己的出身不能選擇,其他的一切,都是自己選擇的結(jié)果。

        她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路,體味著與我不同的人生。也許那里遍布荊棘,但我總要去尊重。沒有一條路是不幸的,也沒有真正的完全正確的路。我不該以幸運(yùn)者的姿態(tài)去可憐那些與我平等的的人,質(zhì)疑他通向幸福的路是否正確。

        那天晚上,月光照得樹影斑駁,她笑著站在路的那一邊,系著圍裙,向我招手。

        和你在一起的時光

        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小孩子,如你一般六七歲的模樣,書包耷拉在身后,一個人在風(fēng)里走著,一抽一抽地吸著鼻涕。

        我是經(jīng)過他的,與他毫不相干的冷漠的陌生人。

        只是突然很想你。

        媽媽很忙的時候,你是不是也這樣回家?風(fēng)那樣大,你會記得戴圍巾嗎?

        我走著,路過你出生的醫(yī)院,那戲耍過的公園,就讀過的幼兒園。四處都是你的影子。似乎我走的不再是路,而是一條時間的軸,匆匆步履間,七年時光與我擦肩而過,于是你從襁褓幼兒成了系紅領(lǐng)巾的小學(xué)生。

        怎么那樣快?明明還是昨天我才給你換好尿布,明明昨天——那個下雪天,你睡在我懷中,窗上有溫暖的水汽,四周很安靜,你也很安靜,躺在一團(tuán)神圣朦朧的光里。也許是我眼中的光照亮了一切,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漂亮的孩子,是上帝從光影中創(chuàng)造的奇跡。

        有人夸我抱孩子的手法嫻熟,他們不知道,媽媽很忙,我便既是姐姐也是母親。就像是童年的游戲,你是我擁有過的最珍貴的娃娃。

        那是我和你一起的一段瑣碎溫暖的時光。我和你的時光,是嘰嘰喳喳的歡悅的嘈雜。

        你說,我聽。

        我愛你稚嫩的童聲和說話時張牙舞爪眉飛色舞唾沫橫飛的模樣。你從幼兒園放學(xué)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姐姐,你知道嗎?我給你講哦,就是……”我很努力很認(rèn)真地聽著你嘰哩呱啦不帶一個標(biāo)點(diǎn)的話,努力分辨你的一整天,就像一直和我在一起一樣——陪你見證你發(fā)現(xiàn)的所有奇跡。

        你是個詩人。

        不,你本身就是一首詩。

        我和你一起的時光里,我會變得很小很小。然后成為童話書里那個被困在高塔的美麗公主。

        “那么,我怎么辦呢?”我含笑望著你。

        你的眼睛那樣亮:“有我呀,我會保護(hù)你的!”你拍著自己的小胸脯,昂首說道。

        原來你是個身披鎧甲、英勇無雙的王子,你救贖我。

        我曾在無數(shù)個夜晚,被一張張慘淡的試卷壓得透不過氣來。你是唯一能讓我安下心的人。偶爾有夢魘,驚醒,轉(zhuǎn)身,是熟睡的你。你那樣溫柔可親,世間紛雜似乎與你我無關(guān)。

        荒原里高塔不攻自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保護(hù)我的小王子。聞過時光的味道嗎?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時光總有陽光般的甜。

        記起你給我打電話,說你也有校服了,讓我一定回來看看。你在那頭激動地說了好多個“一定”。我們在半個月后才能相見呀!我想。但我也只低聲說了一句“好”。

        快到家了,我不知道你見到我會興奮成什么模樣,但一會兒我一定要好好抱抱你。

        這會是一個跨越時間的擁抱。

        張愛玲說,愛是歲月,年深日久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你早已成為我生活的習(xí)慣。時間把我們一起的時光無限拉長又深深縮短,它被藏在照片里、書桌上和你的童話書里。我們都會長大,一天天淡出對方的生活,但現(xiàn)在,我只想好好度過和你的一點(diǎn)一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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