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娜

小雨彎曲著身子斜靠著，他的運動鞋正抵在媽媽的座位靠背上，媽媽感覺到他的腳在有節(jié)奏地抖動。車里正播放著一首周杰倫的《七里香》，“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葉，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

十月的第一天，天空飄著細雨，從玻璃窗吹進來的風已有幾分凜冽。爸爸摁下按鈕把窗戶關緊了，但是后排小雨的車窗開著，他不想關閉，這樣他就可以假裝認真地聽車載音樂或看窗外的景色而不必理會他爸爸。

昨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媽媽告訴小雨，爸爸要回來了，明天下午我們要一起去接爸爸。不想去，我還要學習呢，很多作業(yè)沒做完。學習可以緩一緩，不是還有幾天休息嗎，爸爸見不到你會失望的。其實媽媽想把小雨拉出那房間，那房間就像蝸牛的殼一樣，而小雨就是只小蝸牛。小雨有點不高興，那個不速之客，突然來造訪一段日子，而媽媽和他因為這個不速之客需要打破他們原來的生活計劃，媽媽甚至沒一點原則，尤其在爸爸面前，媽媽平時已經這么忙了，要工作，要照顧生病的外婆，還要給他做飯，爸爸為什么不自己回來，還要讓媽媽去火車站接他，真過分。但他轉念一想這也許就是媽媽的意愿，接爸爸她不嫌累，她愿意，也要求小雨跟著配合她，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因為爸爸回來，媽媽甚至會取消他原來的培訓計劃，在她看來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爸爸回來，三口之家團聚來得重要。其實現(xiàn)在小雨已不再為見到爸爸而興奮了，大半年沒見他，好像一點都不期待他回來?；疖囌疽姷桨职趾笠膊唤邪职?，呆呆地盯了一眼，他的臉變瘦了，下巴硬邦邦的胡子沒有刮，那是小雨五六歲時最愛摸的部位，他常說爸爸的胡子像松樹的松針。爸爸一只手拿著箱子，一只手笨拙地拿著個大大的玩具超人模型，遠遠地叫：“兒子，爸爸來啦”，然后一雙大手在他頭上胡亂摸，讓他厭煩至極。

小雨是個十三歲少年，他覺得他是個成人了，可媽媽老把他當小孩，每次去圖書館都拿給他那張兒童借閱卡，自己去成人區(qū)。有一次，他不再走進兒童區(qū)域，在分開進入不同閱覽區(qū)域前，他突然不屑地說，我才不是小孩子呢，然后迅速跟著媽媽進入了成人區(qū)。圖書館的藏書豐富，媽媽和小雨就像游牧民族馳騁在草原，穿梭了兩個小時。在他上幼兒園前，媽媽和爸爸就試圖讓他熱愛閱讀，他們有意識地培養(yǎng)孩子的閱讀愛好，爸爸不在的日子里，閱讀便成了他和媽媽的日常娛樂。小雨喜歡看神話和奇幻故事，例如《阿拉丁與神燈》《木偶奇遇記》《魯賓遜漂流記》《超人聯(lián)盟》之類，但是近兩年他的閱讀興趣已經轉移了，他借的書很多媽媽已經不懂了，甚至從來沒看過，他們兩人的角色悄悄發(fā)生了轉換，本來每次都是媽媽提問，小雨回答，現(xiàn)在變成小雨提問了，以前就算小雨提問，媽媽也總能回答出他的問題，后來他的問題越來越難，難住了媽媽。他問媽媽什么是極光現(xiàn)象，為什么外國人的眼睛是藍色的，宇宙會不會爆炸，我們能不能超越美國。媽媽強烈感到自己那點匱乏的知識已經無法應付他旺盛的求知欲了。小雨還喜歡搖滾樂，他喜歡聽汪峰的歌，平日里耳朵上塞個耳機，沉浸在耳機帶來的封閉的世界里。

“小雨，”爸爸將車上的音樂聲調低，轉過身對小雨說，“跟爸爸說說話吧?！?/p>

“說什么？”兒子的口氣好像爸爸是個陌生人。

“什么都行，你沒有什么想跟爸爸說的嗎？”爸爸期待地看看他。

“沒有?！毙∮昕焖俚鼗卮?。

爸爸回過頭，臉上有幾分失落，要是在以前，六七歲，在十歲以前，小雨見到他總會噼里啪啦問他一堆問題，我們國家有多少個省份，地球真的在轉嗎，大海底下有什么，潛艇里面是不是很好玩，爸爸能不能駕著潛艇帶我玩，一路上有說不完的話。而現(xiàn)在，只有音樂緩解一下父子之間尷尬的沉默。

“這首歌也算搖滾樂嗎？”媽媽想讓氣氛活躍起來。

“算，這首是憂傷的搖滾?！闭f起這些，小雨的口氣有點得意。媽媽每次接他放學的路上都會跟他聊點音樂，這首好聽嗎，那首呢，我覺得你會喜歡這首。媽媽企圖培養(yǎng)他在各方面的興趣，書籍、音樂、畫畫、運動，總之什么都好，以度過一日日平淡乏味的時光。從他咿呀學語開始，媽媽就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伙伴，媽媽不愿他一旦安靜下來就問，爸爸到底什么時候回來？因為這個問題媽媽也沒法回答他。

“聽都聽不清楚，在唱點什么。”爸爸哂笑道。

“老土?！毙∮昀洳欢≌f一句，他撇撇嘴，從后視鏡里白了爸爸一眼。

媽媽扯扯爸爸的衣角，讓他別說話，氣氛又陷入了沉默。媽媽今天特意換上了一身靚麗的行頭，給小雨也換了一件帥氣的外套，平時他都是穿學校的校服。媽媽是個模樣好看聲音溫婉的女人，而且極其愛干凈，喜歡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條，但有時她也會間歇性地情緒低落，情緒低落的時候家里就變得亂糟糟。她情緒低落的時候很容易流眼淚，看見眼前的美景，與人談論所思所見，或者給小雨朗誦書里的一個句子，她都會突然無緣無故地流眼淚。不過今天她顯然是快樂的，早上起來家里窗明幾凈，地板清理得沒有一絲灰塵，她從不在丈夫面前表現(xiàn)出一絲頹唐的神態(tài)，她在他這里永遠是端莊大方、溫良賢惠。

從車里下來的時候，小雨也沒有拿上爸爸送他的汽車玩具，他想把包裝好的玩具模型直接放在后車位的隔板上，他已不是一見玩具就能哄開心的孩子了，但是媽媽非要他把它抱下車，她對他使眼色。以前爸爸每次回來，父子倆就一起玩各種玩具，爸爸想以此補償不能陪伴小雨的遺憾，小雨的房間里都是他買來的玩具，桶、槳、飛機、水槍、卡車和海盜船，他也像孩子一樣與小雨一起玩，兩人打成一片。爸爸會趴在地上扮演馬，讓小雨騎在他背上，小雨則會拿著一根羽毛球拍拍打他的屁股：駕，快點！

那時候，小雨對爸爸充滿了崇拜，天天纏著爸爸跟他說大海和潛艇，他還特別喜歡向小朋友們炫耀他的爸爸，你們知道嗎，我爸爸能辨別出來自海底的任何聲音，海浪的聲音，水草的聲音，海洋生物游動的聲音，螺旋槳的聲音，魚雷發(fā)射的聲音，座頭鯨的聲音，我爸爸耳朵一聽就知道前方有什么東西。小伙伴們都瞪著驚奇的眼睛，哇，你爸爸有特異功能！這是傳說中的順風耳嗎？那你爸爸見過座頭鯨嗎？那當然了。哇，那你爸爸能聽懂魚說話嗎？嗯，我爸爸說海底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它們會發(fā)出一種聲波，通過這種聲波我爸爸就知道它們在說什么了，而且不同的魚類有不同的聲音，有些會發(fā)出人打呼嚕的聲音，有些會發(fā)出蜜蜂似的嗡嗡聲，有些會發(fā)出飛機呼嘯而過的聲音，有些會發(fā)出小鳥一樣的啾啾聲，它們說話聲音都不一樣。真是太神奇了！你爸爸簡直是超人！

那個時候小雨老做著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一條會說話的魚，與他的超人爸爸一起在海底探險。有好幾次他遇到了險境，被大魚追趕，被漁網困住，只要超人爸爸一出現(xiàn)，他就會得救了。這樣的夢常常搞得他激動不已，又神魂顛倒，醒來后腦子依舊隱約聽見海浪的聲音和潛艇沉悶的轉動聲，他也總懷疑自己是否有特異功能，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手和心是否有哪里與別人不一樣，他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是不一樣的存在，因為他有個超人爸爸。

起初在小伙伴們驚羨的眼神中，小雨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家都盼望著見一下小雨的這位超人爸爸?？上н@個超人永遠只存在小雨的嘴巴里，孩子們后來就不再相信他了，大家叫他匹諾曹，那個因為說謊長了長鼻子的木偶。再后來他自己也不相信了，什么超人，就是個普通的海軍聲吶兵。在小雨十幾年的生命中，他們只有少得可憐的碰面和交集。他不記得小雨的生日，不記得六一兒童節(jié)，也不記得要去迪士尼的承諾，他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小雨想等長大了也要遠走高飛，連地址都不會告訴他，讓他永遠找不著，因為只有傻瓜才跟海底破聲音打交道呢。可是現(xiàn)在這個聲吶兵又回來了，好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他來去自由，小雨和媽媽只有配合的份，這真讓人沮喪。

“小雨，別關在里面?！卑职謰寢屧陂T外敲門。他們剛從外婆家吃了晚餐回來，媽媽做了一大桌子菜肴。因為爸爸回來了，媽媽昨天就去超市采購了很多東西，小雨看見外婆家的冰箱都塞滿了。外婆腰椎盤突出的老毛病又犯了，沒法下地干活，媽媽和小雨最近都在外婆家吃晚飯，那樣媽媽就不必兩頭煮飯了。聲吶兵在殷勤地討好每一位，幫媽媽廚房干活，詢問外婆的病情，屋子里全是酒味和寒暄，真讓他受不了。他等不及媽媽收拾臟碗剩菜，等不及搭媽媽的車就先回家了。外婆家離他住的地方走路需要二十分鐘，他一個人從城西走到城東，這樣讓他感到既舒服又自由，不用和任何人說話，周圍沒有嘈雜的聲音，只有秋天的風，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我在做作業(yè)?！钡劝职謰寢尰丶?，小雨早已經把作業(yè)做好了，寫作業(yè)只是他習慣性拒絕與他們交流的借口。爸爸敲門讓他出來一起下下棋，逗他說要看看他的棋藝進步了沒。小雨在幼兒園時期就是個小棋手，媽媽帶著他去市里比賽，當然下棋是爸爸教會的，教會了小雨他就走了，小雨只好一個人在電腦里下。他覺得電腦里有他想知道的一切，在學校之外的時間里他把身心都關在了這個房間。他硬生生地拒絕了爸爸想和他下棋的愿望，把他那充滿父愛的眼睛擋在門外，他已經習慣于默默沉溺于自己的興趣愛好之中。

他的房間是個不規(guī)則的六邊形，朝南，大窗戶，書桌和床，衣柜和書柜是藍色和白色相間的一套。床頭的背景墻紙也是藍色的，圖案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層層的海浪手拉著手，像頑皮的孩子在跳躍不定。他可以一個人躺在那里很久，久到分不清白天夜晚。

起初媽媽并沒有把他的這種隔離當回事，男孩子不喜歡出門很正常，白天上學，晚上忙著寫作業(yè)，再說小雨成績出眾，自己會主動待在房間學習，不需要媽媽費心，省事又省心。媽媽想那只是短暫的青春叛逆期罷了，以后自然會主動打開門的?？墒切∮赀@情況愈演愈烈，除了晚餐時間可以在餐廳看到他的影子，其他時間他整晚整晚地待在自己房間不出來，而且出來耳朵就塞著耳機，媽媽跟他說話經常聽不見。爸爸依舊急促地敲門，“小雨，開門，爸爸帶你去游樂園好不好，別一個人關著?！?/p>

“我不想出去！”真幼稚，我一點也不想去什么游樂園，小雨心想。他做完作業(yè)就躺著，躺累了就玩會游戲，游戲里有現(xiàn)實生活不會出現(xiàn)的怪談，神話中才有的天神，古代信奉的謫仙，平行空間里的妖魔鬼怪，而現(xiàn)實是如此寂寞。然后他又開始整理書籍和光盤消磨時間，小時候玩的那些玩具現(xiàn)在都已被他清理進了樓下的車棚，代替它們的是越來越多的書籍和光盤。那些書本來按照不同文體排列在那里，現(xiàn)在他把它們全打亂了，他按照書本的顏色把它們分開，淺白灰色系的，深黑棕色系的，紅黃藍彩色系的。顏色放好之后，他又按照書本的厚度從左到右排列起來，排列完成后，書架變漂亮了。他在這些書籍上獲得了一種樂趣，用一只手指頭在書脊上慢慢滑過去，他想找本書來閱讀，當然這些書他都讀過，他只是想重讀一下，反正，這屋里有的是時間，這屋里時間是靜止的。

這樣過了兩天，他中間只有很少的時間從房內走出，用餐，用衛(wèi)生間，他每次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爸爸看他的目光就變得駭人，這讓他更加無從面對，然后趕緊走進自己房間，把門鎖好，這才感覺如釋重負。他習慣了，他想他只是不喜歡自己的一切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感覺，他寧愿守著這間房間。

“小雨，出來跟爸爸談談好不好？”他突然又聽見了爸爸的說話聲，但是他沒有去開門，他們之間的那扇門似乎已經關閉了，他們各自活在各自的生活軌道上。見小雨沒有開門，爸爸隔著薄薄的門開始說起話來，爸爸在念叨著跟小雨有關的一些往事。他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護士把他遞到他手里，他記得第一次給他換尿布，喂奶粉，逗樂，他記得他踉踉蹌蹌第一次走路，他還記得第一次教他寫自己的名字，他甚至還記得他幼兒園第一個交往的小朋友的名字。

小雨隔著門靜靜地聽，心跳得亂七八槽，爸爸說他是愛他的，他不是個缺少父愛的孩子，在他還沒出生時，在媽媽挺著大肚子的時候爸爸就跟他在對話了，就像現(xiàn)在這樣。爸爸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他渴望跟他聊天和交流，他認為父子間應當有幾段十分有價值的交流，那對他很重要，在他看來是世界上美好的事情之一。但是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小雨喜歡這樣自閉的狀態(tài)，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小雨對對話和溝通沒有了興趣。爸爸拿了一把凳子放在小雨房門外，然后自己對著那扇房門在說話，他想引誘小雨和他好好講講話。小雨正躺在床上耳朵在靜靜地聽父親講話，眼睛看著床頭藍色的背景墻，大海像藍色的天鵝絨般溫柔地閃著銀光，小時候每晚睡覺前媽媽都會靠在那兒拿著一本書給他朗誦，他在迷迷糊糊中聽著故事，看著藍色的星光，自己變成了一條魚。也有很多時候他會問很多問題，比如，我是從哪里來的？爸爸是從哪里來的？爸爸到哪里去了？我們?yōu)槭裁床唤o爸爸打個電話讓他回家？他把那些問題都一股腦兒扔給媽媽，然后媽媽就會低聲呢喃，睡吧，小雨，爸爸會聽見的，他都會聽見的。聲音細小而倦怠。

天色已經變得暗淡，小雨卻睡不著了。他聽見了隔壁爸爸媽媽的談話聲，談話的內容是關于他的。這孩子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半年前吧?？赡?？你這媽怎么當的？上了初中作業(yè)多，這孩子老說在做作業(yè)，我就沒在意。自閉癥是很麻煩的，你懂不懂？他只是內向，喜歡一個人待著。我問過了，自閉癥的孩子往往沒法與他人交流，行為上比較刻板，還沒有什么興趣愛好，小雨不屬于這類，他并不是不能跟人交流，他是不想，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興趣中。那也不能成天關著不出來啊，你也不帶他多出去走走，孩子都被你……小雨聆聽著他們的對話，越聽越生氣，爸爸竟然還責怪起媽媽了，他有什么資格說媽媽，那個討厭的自私的聲吶兵，根本不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家人。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不辭而別，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歡樂過后總會換來拋棄。拋棄這個詞讓他感到害怕，但是他又一想，重新回到只有媽媽和他的日子才最有吸引力。

第二天醒來已經快十點了，爸爸媽媽都不在，小雨突然感到無比輕松，他從冰箱里拿出酸奶和面包，然后將灑滿面包屑的盤子放進水池里，填飽肚子后他就放電視，音樂頻道，將聲音調到最大。只有一個人的時候，他才愿意在整個屋子里自由走動了，他在客廳里伸伸懶腰扭扭脖子，又鬼使神差地走到爸爸媽媽的臥室，門虛掩著，但他感覺自己像個小偷，小心翼翼的。被子疊得很整齊，梳妝臺上零碎的化妝品也整齊地收拾在一個收納盒里，看來媽媽今天情緒穩(wěn)定。他正要帶上門出去，目光落到了床頭柜上的廢紙，它被擰成了一團。小雨走過去，將那張揉皺了的紙鋪展開來，他想也許是媽媽的購物清單，難道是爸爸寫給媽媽的情書，小雨懷著揶揄的心情開始讀那些字，是爸爸的筆記，小雨認得媽媽的字，媽媽經常在他的作業(yè)本上簽字，這不是她寫的。

“家庭決心書，”小雨念道，“一、和孩子他媽說話不能粗嗓門，不能不耐煩，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二、愛丈母娘丈人如愛自己的雙親，感謝他們養(yǎng)育了如此出色的一個女兒。三、努力與小雨溝通，回部隊后要給他寫信，要經常給他打電話。切記，不能忘！四、不夸夸其談，不開空頭支票，做不到的事不給承諾。五、不強加給孩子自己的想法，不以自己的標準來判斷孩子，讓孩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和學習。六、不和叛逆期的孩子硬碰硬，一切不要往壞處想，我們都是從那個時期過來的。七、拋棄自己的大男子行為和莽撞的語言，更不能扳起面孔教訓家人，不能因為我給家人帶來傷害。八、回來的時間里必須做個好丈夫、好爸爸、好女婿，只有讓他們快樂自己才能快樂。九、回到部隊要多看書，培養(yǎng)自己在音樂、文學、科學等方面的知識，一個如此優(yōu)秀的孩子不能有個啥都不懂的老爸，我必須樹立形象。十、永遠要記得前九項，在沒做到之前永遠不能丟棄這份決心書?！?/p>

小雨念著念著，開始難受，有種想打嗝的感覺，剛剛吃的酸奶面包好像返回到了嗓子眼。十項里面多數都是為他而寫的，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爸爸已經違反了第十項，他將決心書揉成了一團，他已經將它丟棄在了這里。同時他也不相信爸爸能做到前九項，經常給他打電話，他也不相信他能做到，小雨看多了班級里的同學在老師辦公室垂頭喪腦寫完長長的保證書，到了課后就全忘記了，大人更不用說了，說過的話總是不算話，他才不相信呢。他將那張紙又揉成一團放回到了床頭柜上，他以為爸爸還會回來，他不想被他發(fā)現(xiàn)他偷看了他的秘密。然而爸爸已經在回部隊的路上了，爸爸在車上給家里的座機來電：“小雨，爸爸走了?！?/p>

“爸爸！”小雨的嗓音哽咽了。

“早上爸爸和你媽媽去了外婆那兒，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沒叫醒你，我現(xiàn)在得走了，我得去報到了。”

小雨拿著電話聽筒，無精打采地回答：“我知道了?！?/p>

“聽我說，小雨，爸爸下次回來你不會這樣關著門了好不好？爸爸知道你想去迪士尼。”

“你不知道?！毙∮赅街彀停碱^也皺著。

“爸爸知道，爸爸什么都知道，因為爸爸是超人，小雨心里想什么爸爸都能聽見。”

小雨的眼眶已經濕潤了，“謝謝，小雨?！卑职值穆曇粼僖淮芜h了，小雨看見爸爸送給他的汽車玩具還放在客廳的沙發(fā)邊，他把它拿到了自己房間。

那個晚上夢里的情景又出現(xiàn)了，一片空蕩蕩的海面，小雨和爸爸坐在一艘潛艇里，小伙伴們揮舞著拳頭在給他加油，“飛呀，飛呀”，在夢里爸爸又成了超人，而小雨變成了在大海里潛游的會說話的魚。他知道爸爸能聽到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