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向梅

（一）

每年春天，姑婆山年滿101歲的小妖都要提著一個小魔袋下山，去撿拾人們掉落的雞皮疙瘩。

“要撿滿一袋子啊，要到黑咕隆咚巷子里去，要猝不及防地跳出來！孩子們，把你們的銅鈴眼、綠牙齒、紅毛爪都武裝起來……”出發(fā)前，嚇破膽爺爺大聲鼓勵小妖們。嚇破膽爺爺是姑婆山最厲害的妖，他本名叫春勝，但因為他成功地嚇破過很多人的膽，所以大家都叫他嚇破膽爺爺。

小妖們摩拳擦掌，一個個站得筆直，像勇士一樣。

“為什么要撿拾雞皮疙瘩呀？”小妖阿怕突然問道，他的兩只手不自覺地搓著。

嚇破膽爺爺?shù)纱罅搜劬?，嚴肅地說：“阿怕，已經告訴過你一百次了，作為一個小妖，撿拾雞皮疙瘩是一種身份和榮耀。只有足夠的雞皮疙瘩才會讓一個小妖的心逐漸飽滿，變得強大，一直到三百歲……”

其他的小妖都笑起來，因為這些常識是任何一個小妖都懂得的，但阿怕就是弄不明白。阿怕記性不好，學什么都慢，比如青面獠牙術，學了一百年，也總是出錯。而且他長相難看，眼睛不夠圓，牙齒不夠綠，更糟糕的是，他還有一雙大腳丫和一個對花粉過敏的大鼻子，這些對一個妖來說都是非常不恰當?shù)摹?/p>

嚇破膽爺爺大聲干咳了兩聲，小妖們馬上安靜下來。他繼續(xù)說道：“一個優(yōu)秀的小妖，下山后要做的三件事，你們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妖們齊聲回答。

“你呢，阿怕？”嚇破膽爺爺把目光再次投向阿怕。

“嗯……嗯……”阿怕有點緊張，“三件事就是……第一，撿雞皮疙瘩;第二，第二……”

“記住——”嚇破膽爺爺環(huán)視了一下大家，提高聲音說道，“下山之后，第一件事是撿拾雞皮疙瘩，這是每個小妖必須做的，只要把人嚇得渾身發(fā)抖，就有雞皮疙瘩落滿地，你們要快速打開魔袋，念出咒語，雞皮疙瘩掉在地上的時間長了會變顏色;第二，撿拾尖叫和響屁，這個難度稍大，要把人類嚇得屁滾尿流，大驚失色，才能撿到一地尖叫和響屁;第三個最難，需要足夠的智慧和能量，那就是把人類嚇得魂飛魄散，當他們的魂魄像煙一樣飄散時，要在三秒鐘之內把魂魄裝進魔袋里……這些，你們都記住了嗎？”

小妖們揮動著拳頭，喊道：“記住了，記住了！下山去，下山去！”

這時，阿怕突然感到鼻子癢，他張大了嘴：“阿——阿——阿嚏——”

嚇破膽爺爺敲了敲他的頭，問道：“你都記住了嗎？”

“阿——阿——阿嚏——”又是一個響亮的噴嚏。

所有的小妖都大笑起來。

嚇破膽爺爺生氣地說：“安靜，安靜！這是你們第一次下山，我得再重復一遍：去黑咕隆咚巷，去黑咕隆咚巷！不要去紅燈籠巷，它會讓我們妖性大失。地圖你們都看過了，一定要記在心里，不要出錯！另外，請你們記?。呵f不要和人類握手！這會嚴重削弱我們的能量?，F(xiàn)在，請你們唱起偉大的《妖怪歌》，出發(fā)吧！”

小妖們于是齊聲唱道：

我是小妖，可怕的小妖。

我是小妖，綠牙齒紅眼睛的小妖。

可怕的小妖，可怕的小妖，

一定要把人類嚇死，嚇死……

（二）

阿怕的大腳丫走路慢，他小心翼翼地走在隊伍的最后面。為了不讓自己出錯，他一邊走一邊反復念叨：黑咕隆咚巷，黑咕隆咚巷……向東一千二百米，向東一千二百米……一定要把人類嚇死，嚇死。

快到村里時，阿怕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來的時候，他記不起要去哪條巷子了，想了半天，嘀咕道：“哦，黑咕隆咚巷，黑咕隆咚巷……向西二千一百米?！?/p>

阿怕向西二千一百米，來到一條青石板巷。呀！到處亮亮的，一點都不黑咕隆咚，一點都不靜寂無聲。阿怕心里有點慌，躡手躡腳來到一個院子里，藏到一扇窗戶下。窗戶上映著搖曳的影子，灶爐里發(fā)出柴火劈啪的微響，燒苞谷的香味一縷縷飄散出來。呀，多好聞的味兒啊。阿怕伸長了鼻子，使勁地吸著空氣中的香味，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響。

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小女孩走了出來。

“嗨，你在做什么？”小女孩問道。

阿怕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趕緊豎起眉毛，準備念青面獠牙咒，可是，他一緊張，念錯了，費了好大勁，臉沒有變色，牙齒也沒變色。阿怕趕忙張開紅毛爪，口中發(fā)出“啊嗚啊呃——”的顫音。

“你是誰呀？”小女孩提高了聲音問道。

“我，我是妖怪！”阿怕大聲回答。

“妖怪？”小女孩偏著頭打量他。

“對，我是很可怕很可怕的妖怪！我的名字叫阿怕！”阿怕加大了聲音，同時，他憋足了勁，把五官用力地向四周撐開，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可怕。

小女孩盯著阿怕看了一會兒，說道：“哼，妖怪的牙齒比你長，眼睛比你大，模樣比你可怕一百倍！而且，我們紅燈籠巷從來沒有妖怪?！?/p>

“紅燈籠巷？”阿怕額頭開始冒汗，兩只眼睛里的光瞬間熄滅了，“這里不是黑咕隆咚巷嗎？”

“不是，你沒看到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紅燈籠嗎？”

“??！”阿怕嚇了一跳，這才看到屋檐下掛著一個紅燈籠。

小女孩回過頭，大聲朝屋里喊：“阿落、古蛋、奇娃子快來看啊，這里有個好玩的小妖怪！”

馬上，幾個孩子大呼小叫著從屋里沖出來，他們手里都提著一個小燈籠。

阿怕第一次看到這么多孩子這么多燈籠，他嚇壞了，拔腿就跑，一口氣跑出三里地，直到再也看不到那群孩子，他才停下來。

“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卑⑴逻B連拍著胸口，拼命喘氣。

第二天，阿怕很謹慎，向東一千二百米，來到黑咕隆咚巷。

天那么黑，那么靜，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阿怕想，這一次，一定能撿到一袋雞皮疙瘩了。他藏在一棵古樹后，小心地熄滅了眼睛和牙齒上的光芒，一動不動地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兒，吧嗒，吧嗒，吧嗒，腳步聲響起來了！阿怕探出頭，啊，一個小男孩！瘦瘦的，黑黑的，低著頭，耷拉著肩膀——一看就是一個膽小鬼。

太好了，機會終于來了！阿怕深吸一口氣，等小男孩離他三步遠的時候，猛地跳了出來。

小男孩一聲尖叫，往后退了一步。

阿怕馬上說道：“站住，我是妖怪！”

小男孩站住了。

阿怕立即瞪大眼睛，念起了青面獠牙咒。這一次，他成功了，眼里冒出一團紅光，牙齒開始變綠，頭發(fā)全部豎了起來……小男孩嚇呆了，一動不動。阿怕興奮極了，好，繼續(xù)！他把眼睛睜得更大，像銅鈴一樣大;鼻子也張大，用力，再用力，大到不能再大了。哎呀，不好，鼻子癢，鼻子里落了柳絮花，不好，得忍住。哎呀，不好不好?！鞍ⅰⅰ⑻纭⑻纭⑻纭卑⑴乱豢跉獯蛄似邆€噴嚏，每一個噴嚏都驚天動地，每一個噴嚏都讓他彎下一截腰。他的瞳孔小了，怒氣也堅持不住了，紅眼睛、綠牙齒“噗”的一聲全都沒了色彩……

小男孩看著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來。他拍著手說：“呀，太棒了，太棒了，比上周五的魔術表演還厲害！”

阿怕生氣地叫道：“我不是魔術師，我是天底下最可怕最可怕的妖怪！”

小男孩好一會兒才止住笑，伸出手來，說道：“你好啊，世界上最可怕最可怕的妖怪。”

千萬不要和人類握手！阿怕想起嚇破膽爺爺?shù)亩冢R上念起徒手甩火焰的咒語，“噗”的一聲，手心里冒出一團藍色的火焰。啊，好燙！阿怕跳起來，慌忙甩掉手上的火焰，歪著嘴“哎喲，哎喲”叫起來。

“哈哈，你太可愛了！”小男孩高興地說著，張開臂膀就要來擁抱阿怕。阿怕嚇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別過來，我不能和人類擁抱！”

小男孩笑得更歡了，伸著雙臂朝阿怕追過來。阿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狼狽地逃跑了。

接連好幾天，阿怕的小魔袋都癟癟的，沒有撿到一個雞皮疙瘩。他沮喪極了，決定回去請教嚇破膽爺爺。

嚇破膽爺爺看了看他，微昂著頭，認真地說道：“要練得像我一樣厲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記住，要想成為一個真正了不起的妖怪，一定要心中有魔鬼，只有心中有了魔鬼，眼里才有魔鬼?！?/p>

“呃……要怎么才能做到心中有魔鬼呢？”阿怕不解地問。

“聽著，”嚇破膽爺爺清了清嗓子，“每天練習以魔鬼的心來看待這個世界，以魔鬼的心看待每一個人，就是這樣，你看我……”嚇破膽爺爺演示了一下如何用魔鬼的心看待世界，“只有這樣，你的眼神才會把人嚇得屁滾尿流。”

“太好了！謝謝你，嚇破膽爺爺。我這就回去練?！卑⑴氯绔@至寶。

（三）

經過幾天的練習，阿怕信心十足，決定再次下山。

這一次，為了保險起見，阿怕穿了一件呼呼作響的黑披風，衣服上一個骷髏頭不停地左右搖晃著;他還穿了黑眼珠靴子，嚇人的眼珠在鞋尖上骨碌碌轉個不停。

他昂首挺胸再次來到黑咕隆咚巷，小心地藏在小巷拐角的一堵破墻后。

到處黑幽幽的，靜悄悄的，陰森森的風嗚嗚地叫著。阿怕想，這正是嚇人的好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阿怕屏息靜氣，努力回想嚇破膽爺爺?shù)脑?，努力在心中想著魔鬼魔鬼魔鬼，努力讓自己對一切都充滿了敵意，對月亮、枯樹、小巷，當然，還有即將到來的人。

腳步聲漸漸響起來了。嗯，有人！阿怕豎起耳朵聽著——他在跳……他在跑……他在哼著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那人走到拐角的時候，阿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砰”地跳了出去，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牙齒綠得像閃電，頭發(fā)亂蓬蓬地散落在臉龐，紅毛爪兇狠無比。

是一個小男孩！他果真嚇呆了，使勁地捂著眼睛，整個身體看上去都在搖擺。

阿怕沖過去，快速打開小魔袋，念道：“雞皮疙瘩左，雞皮疙瘩右，雞皮疙瘩叮叮當當落……”咦？怎么一個雞皮疙瘩也沒有？

阿怕急了，沖著小男孩叫道：“快，發(fā)抖，發(fā)抖啊！”

小男孩就是不發(fā)抖，他仿佛在積蓄力量。突然，他鼓足勁，猛地一跳，也學著阿怕的樣子睜大眼，豎起眉毛，用兩個小指勾住了嘴角，大拇指扒拉著眼皮，同時發(fā)出“啊嗚，啊嗚”的叫聲，整個五官顯出一副滑稽的兇神惡煞樣。

阿怕愣住了，他抖了抖小魔袋，又上下左右打量著小男孩，疑惑地問道：“你真的沒有被嚇壞嗎？”

“沒有?！毙∧泻⒄f。

“雞皮疙瘩沒有掉到地上嗎？”

“沒有，壓根就沒有?！?/p>

“也沒有嚇得屁滾尿流嗎？”

“當然沒有。”

“那……那……也沒有魂飛魄散嗎？”

“絕對沒有?！毙∧泻⒖隙ǖ卣f。

阿怕“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小男孩慌了，忙問：“??？你肚子疼？”

“沒有?！?/p>

“那么……有誰欺負你了嗎？”

“沒有。完全沒有?！?/p>

“那你……到底怎么了？”小男孩疑惑不解。

“我……”阿怕想一想，哭得更傷心了，“我都101歲了，一個人也嚇不著，一個雞皮疙瘩也撿不到。”他一邊哭，一邊把小魔袋甩到了地上，“我……我不是一個好妖怪了，我一點兒出息也沒有，他們都嘲笑我……”說完，阿怕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小男孩恍然大悟：“你是……姑婆山來的小妖怪？”

阿怕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點頭。

小男孩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小魔袋，放到阿怕的手上，說道：“明天你到步步驚心巷等我！我?guī)湍?！我叫七娃?！?/p>

阿怕止住哭，問道：“怎么幫？”

七娃說：“那條巷子一步一驚心，鬼影重重，沒有人敢去，你一定會把我嚇出一身雞皮疙瘩?！?/p>

“真的嗎？”阿怕擦干了眼淚，看著七娃，“你真的會被嚇出一身雞皮疙瘩嗎？”

“會的，肯定會。不過，你要記住，你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從我背后跳出來，露出銅鈴眼、綠牙齒，你的聲音要像午夜的狼嚎，你的背要彎得像個野人……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是在步步驚心巷嗎？”

“對，前面左拐一千米，再向右三百米，那里有個廢棄的鐵匠鋪，很久沒住人了，塌了半堵墻、壞了三扇窗，非常嚇人?！?/p>

“好的，我記住了。謝謝你，七娃?？墒?，我還想知道，是等到月亮升到屋頂正中，還是偏西一點的位置好？”

“哦，你太笨了！”七娃說，“你聽好了，明天天一黑我就去，我假裝看書，不對不對，那里沒有燈;那我就假裝是在避雨吧，如果明天有雨的話?！?/p>

“可是，如果明天不下雨呢？”阿怕一急又想哭。

“不下雨的話，我就假裝在那兒等人吧。好，就這么定了?！?/p>

阿怕高興得跳起來，“啊，太好了，明天我就可以撿到雞皮疙瘩啦！”

（四）

第二天天一黑，阿怕來到了步步驚心巷。整個巷子陰森恐怖，星星和月亮也顯得那么詭異，每走一步，都讓人膽戰(zhàn)心驚。

沒過多久，七娃來了，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低著頭快步走著。阿怕從墻后露出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七娃，心里默記各種口訣，只等他一靠近就從黑暗中跳出來。

可是，七娃剛走到廢棄的鐵匠鋪，身子就開始搖擺。阿怕趁機跳出來，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還不等他念咒語，七娃已經嚇得渾身發(fā)抖，掉落一地雞皮疙瘩。他連連叫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嚇出我一身雞皮疙瘩了！”

阿怕趕忙打開早已準備好的小魔袋，快速地念道：“雞皮疙瘩左，雞皮疙瘩右，雞皮疙瘩叮叮當當落……”

小魔袋一下就鼓了起來，阿怕扎緊袋口，一溜煙跑了。

跑出很遠，他高興得連滾帶跳，翻了好幾個跟頭。

“啊，成功了，成功了！”

下坡，上坡，下坡，經過老槐樹，穿過老巷子，哈，回姑婆山去，告訴所有的妖，撿到雞皮疙瘩了！

阿怕飛快地跑著，心里樂開了花。他邊跑邊唱：

我是小妖，可怕的小妖。

我是小妖，綠牙齒紅眼睛的小妖。

可怕的小妖，可怕的小妖，

一定要把人類嚇死，嚇死……

阿怕興奮地瞪大了眼，眼睛通紅，牙齒暗綠，紅毛爪豎起來，“啊，我是妖怪，世界上最可怕的妖怪！”

在拐過巷角時，他迎面撞上一位老奶奶。

“啊——”老奶奶一聲尖叫，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呀！”這太突然，太意外，阿怕慌了神，“完了，我嚇到她了，我把她嚇得魂飛魄散了……”

阿怕看著倒在地上的老奶奶，完全忘記了要去撿嚇飛的魂魄。他緊張極了，蹲下去拍了拍老奶奶的臉，又使勁掐著她的人中。好一會兒，老奶奶總算有了一點反應，她渾身冒汗，牙齒打戰(zhàn)，身子抖得像篩糠，眼睛閉得緊緊的。

阿怕連忙熄了眼里的紅光和牙齒上的綠光，把紅毛爪放進黑風衣的口袋里。不行，靴子上兩只黑眼珠還在咕嚕轉，他馬上把靴子也脫了下來。不行，黑風衣上的骷髏頭還在呼呼擺，他又脫了黑風衣。阿怕把所有的裝備全都藏到了一塊大青石后。

然后，他扶起老奶奶：“不怕不怕，妖怪走了……”

老奶奶終于睜開了眼，撫著胸口說：“太嚇人了，太嚇人了，剛才，有一個妖怪……謝謝你啊，孩子，謝謝你救了我。我是個膽小的老太婆，麻煩你把我送回去……”

阿怕于是扶著老奶奶，拐過一個彎，又拐一個彎，一直把她送到了家門口。正要轉身走，老奶奶拉住了他的手，“今天多虧了你啊，到屋里喝杯熱茶吧?！?/p>

“哦，不，不……”阿怕連忙擺手。

“啊，孩子，大晚上的，你一個人走，我怎么放心？你看，你還光著腳啊，這石板涼，快，進屋去，奶奶給你找雙鞋。”

老奶奶不由分說，拉著阿怕就進了屋。

老奶奶的房子不大，但是很溫暖，老式的雕花家具，老式的油燈和暗色碎花窗簾。

老奶奶給阿怕泡了一杯桂花紅茶，又給他倒了一盆熱騰騰的艾葉水泡腳，然后，她從柜子里找出一雙燈芯絨布鞋，說道：“先把腳泡暖和了，這春寒料峭的，可不能再光著腳丫了……”

阿怕的大腳丫泡在溫暖的艾葉水里，全身暖融融的。那雙燈芯絨布鞋，暗藍色的底子上點綴著白色的小星星，針腳細密勻稱，好漂亮啊。

“今晚就在奶奶家睡，明天早上呢，我再送你回去。對了，你還沒有告訴奶奶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在哪兒呢?！?/p>

“我……我叫阿怕，住在……住在前面的大山……后的小村子。”

“哦哦，是十三村吧，那可是美麗的小村莊……”

老奶奶為他鋪了一張小床，藍碎花的被子，藍碎花的枕套，蕎麥的枕芯，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兒。老奶奶給他掖好被子，拉上窗簾。夜那么寧靜，那么溫暖。

突然，阿怕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心里一驚，摸了摸小魔袋，啊，雞皮疙瘩不見了！阿怕慌了神，四處摸，四處看，唉，一定是在扶老奶奶的時候不小心灑了。哎呀，得用魔鬼的心來看待這個世界，用魔鬼的心看待每一個人！可是，阿怕的心里柔柔的，軟軟的，怎么也想不起魔鬼的心是什么樣子。

阿怕是太陽爬上山尖后才離開老奶奶家的，老奶奶給他做了好多好吃的，有米糕糖、薄荷糖、小橘餅，然后把他送到小村外，依依不舍地叮囑道：“走路要小心啊，記得來看奶奶啊……”

（五）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阿怕回到了姑婆山。

他兩手空空，連那身裝備也不見了，因為他不好回到那塊青石后去取他的寶貝了。阿怕有些沮喪，但心里又暖融融的。

小妖怪們看到阿怕兩手空空，都哄笑起來。

阿怕耷拉著腦袋，來到嚇破膽爺爺?shù)募依?。嚇破膽爺爺看著他腳上的燈芯絨布鞋，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又失敗了？”嚇破膽爺爺問。

阿怕點了點頭，難過地說：“嚇破膽爺爺，我這一輩子都成不了好妖怪了……”

出乎意料的是，嚇破膽爺爺從衣柜里拿出一條水綠色的圍巾，猶豫了一下，說道：“唉，其實，爺爺跟你一樣，也是一個失敗的妖怪……”

“??？”阿怕吃驚地問，“你不是嚇破了很多人的膽嗎？你不是姑婆山最厲害的妖怪嗎？”

嚇破膽爺爺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只成功地嚇過一次人類……這條圍巾，就是那個被我嚇唬的小女孩送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初春，我躲在她家的屋檐下，把她嚇出一身雞皮疙瘩……可是，她把圍巾送給了我，因為我當時冷得牙齒咯咯響……”

“后來呢？”

“后來，我就戴著這條圍巾回來了。為了不讓大家嘲笑我，我就想辦法在一個雞窩里撿了一地雞皮疙瘩，又在黃鼠狼的窩邊撿了一地屁滾尿流，至于嚇破膽……那是我用桑葚汁做的蛋殼膠囊……”

“??？”阿怕張大了嘴。

“噓——”嚇破膽爺爺壓低聲音說，“一定要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啊！”

“一定?！卑⑴掠昧c點頭，笑起來。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腳上的鞋子伸了出來，他倆心照不宣地笑了。

后來，人們經?？吹揭粋€小妖怪從人類的雞窩里鉆出來，或者從黃鼠狼窩邊冒出來，不過，沒有人知道那是阿怕，因為，他頭上戴著大帽子，臉上圍著大罩子，誰認得出來呢？

再后來，阿怕改名叫“嚇掉魂”——自從他改名后，有人看到他從一戶人家的煙囪里鉆出來，袋子里裝著一縷青煙。噓，這是秘密。

姑婆山上至今仍傳唱著那支古老的《妖怪歌》：

我是小妖，可怕的小妖。

我是小妖，綠牙齒紅眼睛的小妖。

可怕的小妖，可怕的小妖，

一定要把人類嚇死，嚇死……

但是，很多小妖在101歲下山后，他們手中都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件藍衫子、綠襪子或者黃靴子、紫鏈子、銀釵子……

發(fā)稿/沙群 朱云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