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謝麗
【摘 要】《金閣寺》是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的代表作之一,該作品根據(jù)日本真實歷史事件林養(yǎng)賢火燒金閣寺改編,然而,《金閣寺》并非是對林養(yǎng)賢的行為進行批判和抨擊,而是注重探索他的心路歷程,并從美學(xué)角度來解釋火燒金閣寺的動機。三島對《金閣寺》主人公溝口的心理做了極為細致的描寫,從渴望美,到被美所折磨,與美對抗,到“殺”美,溝口通過一步步推翻美,而得到“重生”。本文將探索各個時期溝口內(nèi)心的沖突變化,直到對美的徹底毀滅,而使自己達到重生的心路歷程。
【關(guān)鍵詞】《金閣寺》 ;三島由紀夫;內(nèi)心世界;現(xiàn)實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6-0205-02
一、自卑所引發(fā)的對美的狂熱追求
《金閣寺》的主人公溝口天生口吃而又極度敏感,產(chǎn)生了嚴重的自閉和自卑心理,自身的“丑”深深根植在他心中,不愿與外界接觸,也不愿被外界了解?!八泻⒆佣伎誓杰娙说耐琅c權(quán)勢, 只有溝口以決絕的姿態(tài)表明自己想要當和尚的決心。這是他在與黑暗世界抗衡中所流露出來的自覺, 擺開架勢, 主動拒絕世界, 甚至毀壞世界。長期以來被壓抑、封存的嫉妒, 轉(zhuǎn)化為了溝口對外界的惡意幻想和破壞。他把青年英雄無意中掛在白漆柵欄上的機關(guān)學(xué)校制服, 想象成了“光榮墓場”與“遺物”。他的脆弱敏感使他無限放大自己的丑陋,而主動拒絕這個世界,他把自己封閉在孤獨與黑暗中,“不被人理解已經(jīng)成為我唯一的自豪。孤獨愈發(fā)膨脹。簡直就像一頭豬?!蓖饨绲奶幪幣霰谑顾忾]在自我的世界中,可憐、可悲又懦弱,甘于“與眾不同”。年少時對心上人有為子的愛戀卻換來嘲笑與侮辱:“ (有為子) 像躲避石頭一樣繞開我……一次次撳動車鈴, 是在故意嘲弄我。當天晚上, 有為子告了我的狀……我挨了平素極為溫和的叔父一頓臭罵?!睖峡谠诂F(xiàn)實世界中苦苦掙扎,感覺不到希望和溫暖。他感到丑陋的自己與美無緣,“當我知道在我所不知之處美已存在時,內(nèi)心不由充滿了不安與焦躁,如果美確實已經(jīng)存在,那我的存在自然被排斥在美之外了”。于是,第一次聽起父親說金閣,“人世間再沒有比金閣更美的東西了”,便對金閣產(chǎn)生了美的幻想,金閣在溝口心中成了美的化身。正是自身的丑陋,讓溝口產(chǎn)生了對美的日漸癡迷的幻想。金閣在溝口心中過度美化,幾乎成了理想的化身,于是當溝口第一次見到現(xiàn)實中的金閣時,不免產(chǎn)生了失望之情,“它不過是一幢古老的黑乎乎的三層小建筑物。頂尖上的鳳凰,也像只烏鴉似的。豈止不美,甚至給人一種不調(diào)和、不安穩(wěn)的感覺。我想:所謂美,難道竟是這樣不美的東西嗎?”但是溝口亟需一種能支撐著他內(nèi)心的東西,此時金閣便化身成為溝口的象牙塔“倘若你是人世間無與倫比的美,那么請告訴我,你為什么這樣美,為什么必須美?”溝口正是在口吃、孤獨、戀人嘲笑的陰暗背景下,才不得不選擇一個精神信念,對美展開了狂熱的追求。
二、美與丑的徘徊和周旋
溝口對金閣寺的美有著幾乎病態(tài)的熱忱,正是由于內(nèi)心世界的極度空缺,他于是希望金閣寺和自己都能毀滅于戰(zhàn)爭中,這樣自己就能離金閣更近了,仿佛身處同一個世界,這幾乎是接近美的唯一方式。溝口夢想著:“有一個像天空般巨大的壓縮機, 將災(zāi)禍、殘敗、滅絕人世的悲劇, 還有人類、物質(zhì)、丑陋與美麗, 通通壓擠成一團。”然而戰(zhàn)爭中金閣并沒有被燒毀,戰(zhàn)后它依然如往常地屹立于永恒,溝口在金閣寺身上并沒有得到救贖,他和金閣之間,即他和美之間唯一的繩索斷了。但溝口仍陷于現(xiàn)實的黑暗、孤獨、閉塞、貧窮,而美對自己來說已是不可能。正當溝口不知如何步入現(xiàn)實之際,一個偶然事件,使他產(chǎn)生了一種明確的行惡意識。在一個領(lǐng)著妓女逛金閣的美國兵的逼迫下,溝口踩了那妓女的肚子,卻感受到剎那的甜美、喜悅?!霸俨葧r,第一次踩下去的不舒服的感覺,竟變成了一種喜悅。我想,這是女人的腹部。這是女人的胸脯。他人的肉體竟像皮球似的,以如此憨厚的彈力做出了反應(yīng)。”他體會到了行惡的喜悅,于是,溝口在同學(xué)柏木的帶領(lǐng)下,一步步走向了惡,偷學(xué)費去嫖娼,欺騙感情,逃學(xué)、偷竊……然而,每當溝口處于想享樂的關(guān)鍵時刻,金閣總是橫亙在他面前,美橫亙在他與現(xiàn)實之間。他“不可能一方面這只手指去觸摸永恒,一方面那只手指去觸摸人生”。在溝口即將和房東姑娘行情事時,金閣又出現(xiàn)了?!八倭⒃谖液臀宜鞠虻娜松g阻擋我”,金閣一次次阻撓著他走向“惡”,阻礙著他變得像柏木的人生方式靠攏,像柏木一樣墮落。然而,他一方面無法接近美,一方面又無法順利地行惡,他橫亙在美與惡之間,他必須在“人生”與“永恒”,即“現(xiàn)實”與“美”中選擇。
三、美的毀滅與重生
溝口無法忍受沒有被戰(zhàn)爭摧毀的金閣寺,在他心中,美是純粹的,不應(yīng)與這個骯臟的世界共存。另一方面,沒有被金閣拯救的溝口,必須融入現(xiàn)實,為了更好地走入生活,他不得不“殺美”,斬斷金閣對他的阻礙。三島由紀夫在《金閣寺》中兩次引用《南泉斬貓》,南泉斬貓,是“斬斷自我的迷妄,斬斷妄念妄想的根源。通過無情的實踐,把貓首斬掉,以此寓意斬斷一切矛盾、對立、自己和他人的爭執(zhí)?!睖峡跓o疑轉(zhuǎn)化為了南泉,也如書中《臨濟錄》所說,“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家眷殺家眷,始得解脫”。溝口選擇了用一種極端和決絕的方式與美和自己的理想告別,放下了一切的他甚至感到自己自由了。“從母親、從朋友、從一切中我敢說我自由了。(中略)我不僅看到了自己成事的結(jié)局,而且知道左右結(jié)局的權(quán)力握在自己手中,這才是我自由的依據(jù)?!睖峡诨馃痖w之后,想法從自殺轉(zhuǎn)為“我要活下去”,他看到“巨大的搖曳的影子”,他甚至“幾乎感受不到熱度”。美的毀滅的歷程,也是自我毀滅的歷程,追求美到了極致,“殺美”,即是“殺我”。溝口最后雖然選擇了活下來,但無疑已是一具空殼,丟掉了美與理想,無異于行尸走肉。正如三島由紀夫?qū)θ毡局脑u論家小林秀雄談及自己創(chuàng)作《金閣寺》的原因是:作為藝術(shù)家的象征來描寫這個被美的觀念逼得走投無路的男子。從某種角度來說,《金閣寺》描述的就是所有像溝口一樣的人,而金閣寺,就是所有人心中的象牙塔,人們?yōu)榱烁玫鼗钕氯?,而去燒毀心中那一座美好的象牙塔。在三島的筆下,我們所有人仿佛都化身溝口,一步步地與他一起墜入深淵,三島殘酷而又真實地揭示了在現(xiàn)實中的無奈選擇,即放棄美,再重生。相比起對溝口的譴責(zé),讀者更多感到的是一種無力與共鳴。三島這種詭異和頹廢的風(fēng)格吸引著無數(shù)讀者,莫言稱其作品怪異美麗, 如同腐尸上開出的黑紅的花朵。
從某種程度來說,溝口的一生就是三島的一生,三島的整個人生就是一部偉大的文學(xué)作品。三島第一次聽說林養(yǎng)賢火燒金閣寺這件事,就頗為感興趣。三島選中這樣的內(nèi)容來構(gòu)筑他的藝術(shù)世界,“讓得不到社會容忍和認可的行為再生,給它作為一種美的存在而賭以自己的存在”他們的一生都是為了追求美,極端的暴烈的美。三島的文學(xué)風(fēng)格不被一部分人所認可,而愛他的人也愛得癡狂。1970年11月25日,三島剖腹自盡,他在臨死前發(fā)表的政治演講被人嘲笑為瘋子,被稱為右翼反動勢力,但他做的一切皆出于對文化上的天皇制的執(zhí)念,他認為“如果沒有天皇這一絕對的媒體,詩與政治就只有陷于完全對立的狀態(tài),最后以被政治吞掉詩的領(lǐng)域而告終”。無論他的行為是否妥當,他的目的都只是為了拯救日本文學(xué)。三島的一生都在追求美,連最后的死亡,也是精心準備的華麗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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