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純

在日本生活的6年中，有5年的1月份我都在淺草神社做助勤巫女。其實這更像一份打工，一天能賺到8000日元，在打工里算是很不錯的，而且還能接觸到各式各樣有趣的人。

好想好想當巫女

坦白說，我想當巫女，只是因為巫女的衣服很好看。

相信大部分90后，都是看著全國各大衛(wèi)視引進的日本動漫長大的。如果你看過《美少女戰(zhàn)士》《犬夜叉》《神無月的巫女》《魔卡少女櫻》，以及前幾年大熱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那一定對其中的巫女一職并不陌生。

巫女是動漫里降妖除魔的神職人員，一定是黑色頭發(fā)，身著白色上衣和紅色裙褲。不論色彩搭配，還是職業(yè)賦予的特殊性，巫女這個職業(yè)怎么看都充滿了萌點，因此也是不少漫展里爭相cos的角色。

2011年12月，知名旅日作家毛丹青老師，在微博上記錄了如何帶自己的學(xué)生去神社體驗巫女生活，最后還被包括NHK等媒體報道。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在日本，外國人也是可以當巫女的，遂在心里種下了這顆種子。2012年4月，當我背著行囊前往東京留學(xué)時，最關(guān)心的不是如何學(xué)好日語、申請哪所學(xué)校，而是尋找能當上巫女的機會。

不僅在動漫世界，三次元世界里巫女一樣很受歡迎。那些介紹巫女打工的網(wǎng)站，解釋了巫女的工作性質(zhì)，基本以日常清掃、神社運營和販賣“御守”為主。而巫女也是作為一種普通的職業(yè)存在，并沒什么特殊性。但巫女一職僅面向年輕未婚女性，一旦結(jié)婚生子，就不可能再繼續(xù)做下去。神社不僅招收全職巫女，某些知名度高的神社在每年12月，還會招收臨時工巫女填補人手不足。

而我畢竟是來留學(xué)的，做全職巫女不太可能，考慮做個兼職巫女也不錯。2012年10月開始，我就操著不流利的日語，拜訪了居所附近大大小小十幾間神社，詢問他們是否需要巫女，免費幫忙也行，均被無情拒絕。后來遇到好心的神官解釋，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神社都需要巫女。有些住宅區(qū)里的小型神社，基本沒什么香火，神主只需要維持最低限度的運營。

日本漫畫《犬夜叉》中的桔梗，是戰(zhàn)國時代的巫女

巫女一職僅面向年輕未婚女性，一旦結(jié)婚生子，就不可能再繼續(xù)做下去。

后來我轉(zhuǎn)變方法，給東京比較有名的幾間神社打電話。也許是找對了方法，問到第二家淺草神社，對方告訴我12月招募的時候可以來遞交履歷試試。

“三宗教大法要演唱會”

到日本頭兩年，因為日語不夠好，我被淺草神社分配在約400年歷史的正殿里接待參拜的人，因為在那里不用說話，只負責(zé)給大家倒“御神酒”。

在正殿里，我見到了政治家、演藝明星，甚至日本黑幫的組長。不同身份的人，祈求的愿望也不同?？臻e時，我躲在正殿旁邊的小房子里做手工。每間神社的“御守”都不同，而這些“御守”都是半成品，需要神社的工作人員人工完成組裝。

后來日語熟練了，我就被分配到外面販賣“御守”。這幾年來日旅游的外國人越來越多，尤其是中國人。我的多元身份就派上了用場，漸漸就成了淺草神社的半個對外講解員。

如果你拉住一個前來參拜的日本人詢問他的宗教信仰，多半會聽到基督教、天主教、佛教、伊斯蘭教，但不會有人覺得自己信神道教。神社在日本只是傳統(tǒng)文化的象征。神社的神職人員會過圣誕節(jié)，會在卡拉OK里大唱圣誕頌歌。

1月1日新年元旦，是日本最重要的節(jié)日，而日本人的新年都是從“初詣”開始的。公歷最后一天的晚上，與家人或友人三五成群前往附近的寺廟或神社，在夜市買些零食、玩具，排著大長隊去許新年的第一個愿、抽第一支簽，是日本人過新年最重要的儀式感。

在5天法定假期里，前往淺草寺“初詣”的游客多達300萬，這也帶動了這一地區(qū)的商業(yè)發(fā)展。屆時來幫忙的人不僅是我這樣的“臨時巫女”，還會有從別的神社抽調(diào)去幫忙的人。

第一次見到壯紫的時候，是在正月助勤動員會上。動員會那天所有人正襟危坐，聽從工作分配，他卻穿得像個視覺系搖滾歌手，在會議室里格外顯眼。

熟識后壯紫告訴我，他家在蠟筆小新的故鄉(xiāng)春日部市。盡管大部分時間他打扮得像個新宿牛郎，但他是個實實在在的神主，而且他名下有17間神社。日本神道教大多內(nèi)部通婚，所以說白了，壯紫全家都是神官，算是個妥妥的宗教N代。不過他家的神社，大都類似于上文提及的小神社，在荒山僻野，沒什么人氣，所以他才有大把時間搞副業(yè)，開地下演唱會。

矢野幸士利用淺草神社在臺東區(qū)的地域優(yōu)勢，舉辦了許多活動，使得神社越來越具知名度

我也應(yīng)邀去聽過幾次壯紫的演唱會，大都是在小酒吧，叫些熟識的朋友來聽，唱些情歌、熱門流行音樂。后來不知怎的，這哥們兒終于活絡(luò)了起來，知道自己在視覺系和情歌方面實在沒什么發(fā)展前途，轉(zhuǎn)而搞起了跨界。而他最大的賣點，便是號稱“歌唱的神主”。

尤其是2016年《你的名字?！反蠡?，壯紫搭著神社的賣點，開始接受訪談、上節(jié)目，最后終于出了專輯。2019年，他竟然還拉來了基督教的牧師與佛教的和尚友人，一起搞了個“三宗教大法要演唱會”。這種不正經(jīng)又跨界的組合，竟也在東京地下樂團里闖出了一席之地。

淺草神社的“秘密”

矢野幸士是淺草神社的神主，40多歲，個子不高，是一位性格開朗的大叔。他這種跟任何人都能侃侃而談的性格，在日本并不多見。在淺草觀光聯(lián)盟里，他被大家稱為“三社祭之王”。他告訴我，其實他原姓高橋，是矢野家的養(yǎng)子。

在日本，無論神社還是寺廟，都是世襲的。日本人認為，運營神社的家族，有義務(wù)世世代代供奉神明，所以必須結(jié)婚生子，讓家族一直保持后繼有人。所以，當年矢野家后繼無人，便選中了遠親高橋家的兒子幸士。

少年時期的幸士對神社毫無興趣，他說他喜歡看《三國志》，欣賞劉備，夢想是去豐田工作，高中畢業(yè)就考去了豐田技術(shù)學(xué)校。

矢野家第一次詢問幸士是否愿意繼承神社，是在他上初中的時候，那時他直接拒絕了，畢竟對一個少年來說，繼承神社一點也不酷;第二次是在他高中畢業(yè)之際，他已經(jīng)拿到了豐田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書;第三次是在他于豐田汽車電子研究所工作的時候。幸士大叔說，這讓他想到了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矢野家三次邀約足以表明誠意，幸士大叔便答應(yīng)了下來。

但成為神社繼承人，并不是過繼為養(yǎng)子那么簡單。在一個各行各業(yè)都要考執(zhí)照的國家，成為神官自然也有相對應(yīng)的考試。而要成為神主，必須上相應(yīng)的神教大學(xué)。幸士大叔不得不重新參加高考，考上日本僅有的兩所教授神道的大學(xué)，才有資格拿到“明階”的資格（在日本，神官分為五級，自上而下分別是：凈階、明階、正階、權(quán)正階、直階）。

去過東京旅游的人，都聽過淺草寺的大名。臺東區(qū)有許多觀光景點，最有名的建筑是天空樹;最有名的風(fēng)景是夏日隅田川的花火大會;最有江戶風(fēng)情的是仲見世商店街;而最具代表性的是淺草寺的正門—“雷門”。

淺草神社緊鄰淺草寺，貼著這樣一座全國最具盛名的寺院，淺草神社的存在很是尷尬。即便是臺東區(qū)當?shù)氐木用褚蝉r有人知。淺草寺里供奉的那座舉國聞名的觀音像，是淺草神社里的三位神明、曾經(jīng)的漁夫偶然在隅田川里打撈上來的。而淺草寺，便是這三人為觀音像修建的。

1868年日本全國的“神佛分離”運動，讓淺草寺和淺草神社分離開來。直到1873年，淺草神社才改名，獨立成神社。某種意義上說，沒有淺草神社，就沒有淺草寺。

1868年日本全國的“神佛分離”運動，讓淺草寺和淺草神社分離開來。

淺草神社的正殿，是江戶時代第三代幕府將軍德川家光指名于1649年修建的。在大都是木制建筑的日本，打仗基本靠火燒。近400年的動蕩歷史里，淺草神社的正殿躲過了火災(zāi)，躲過了東京大轟炸，也躲過了3·11地震，至今還屹立在那里，是真正的歷史文物。

淺草寺的正門—“雷門”

幸士大叔接手后，于1996年修葺了它，然后對外開放，迎接愿意在這里舉辦婚禮的新人。從一開始的無人問津，到現(xiàn)在每年平均舉辦300多場婚禮，這里成為東京的人氣婚禮舉辦場所。

在此之前，淺草神社在東京的知名度，都是圍繞著東京規(guī)模最大的“淺草三社祭”存在的。大部分聽說過“三社祭”的日本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三社”有淺草寺、淺草神社，那另一個“社”是誰？實際上，“三社祭”的“三社”，指的是淺草神社里供奉的、發(fā)現(xiàn)觀音像的三位“神”。

幸士大叔認為，現(xiàn)代社會里的神社，更大的責(zé)任是弘揚日本傳統(tǒng)文化。他利用臺東區(qū)的地域優(yōu)勢，在神社舉辦了許多活動：每月首日的“社子屋”，免費教市民制作一些傳統(tǒng)日本手工藝品;每周四針對小孩子舉行巫女舞教室;每月兩次的歌舞伎教室;還有日本書法、川柳教室、和服教室等。這都讓淺草神社從一個沒什么存在感的神社變得越來越具知名度。

2016年，幸士大叔借由自己的影響力，在日本神教界發(fā)起了“夏詣”這個新節(jié)日，意在呼應(yīng)“初詣”，在年中感謝神明前半年的庇佑，期待后半年繼續(xù)平順安康?！跋脑劇苯Y(jié)合了中國牛郎織女的故事，在每年7月7日舉行，號召女性穿著浴衣過節(jié)。搭配日本特有的夏日花火大會，想必未來更是一道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風(fēng)景。

也是這樣一個力圖弘揚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神主，覺得我這個外國人也可以當巫女，然后我就成為了淺草神社歷史上的第一個外國巫女。